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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楼接过瀚哲扔过来的衣裳,随意地披在了身上,从密训室里出去。
他的脸色黑沉,从得到下属通禀之后,那双浓眉一直没有舒展过。
来到房间里,他拿起檀木盒子,打开,将里面纸张拿了出来,上面有钢笔字迹: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娟秀的字体,沈崇楼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而金陵女大开设的钢笔课他也常常听沈如故说,这张纸也是在她房间里瞧见的,字里行间诉说着离别愁绪。
刚拿到它之时,沈崇楼的理解很简单,无非就是如故要离开江北去往南京,表达一下内心的情感。
然而,细细揣摩,加之,他早就熟悉沈如故的性子,若真的只是去往南京,不可能抄写这样的诗文。
所以,她的打算或许是……逃婚!
那么,如故能瞒得过秦修远那么精明的人?
他忽然想起了种种,其中布满了疑点,若一个打算逃婚的人,又为何要一副心甘情愿模样地上了秦修远的车一道去往南京。
唯一的解释,就是:秦修远知晓沈如故的打算。
那么,秦修远会是何种态度来应对沈如故的心思?
沈崇楼这几日都被这样的疑问缠绕心头,安排在南京的暗线,今天禀报的消息,终于给他解开了谜底。
秦修远使用的是苦肉计,千方百计也会让沈如故留在南京。
沈崇楼将手中的纸收拢,顿时间,那张纸在他的掌心皱成一团,秦修远是又想做好人,又想做坏人不被察觉,呵……高明,实在是高明。
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睨了一眼檀木盒子里的照片,他将纸团扔在了桌面上。
紧接着,沈崇楼伸手去拿那几张照片,在江北,洗照片的地方很难找,照相机这东西,对很多人来说还是新鲜事物。
所以,在南京颐和公馆,给沈如故拍的照片,昨晚八月照相馆的密斯特李才遣下人将洗好的照片送到他这里。
有她正面的照片,有窗户灯影照射女子优美的身体曲线,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更是让他想到出水芙蓉半面妆。
她不在他的身边,他很不习惯,从小到大,他也从未觉着,一别就如隔着天涯。
留给他的,只剩照片罢了。
照片……沈崇楼想着,笑了,那双剑眉不动声色地拢着,面色紧绷,嘴角也冷成了一条线。
瀚哲敲了敲门,得到沈崇楼的准许,推门进来。
“大帅给你安排好了地方,让你在复旦公学待两个月,说是那边夫子可以教化你冲动的烈性。”瀚哲将沈昭年让人送过来的复旦公学推荐信递给沈崇楼。
沈崇楼并未拒绝,他知晓,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从小就很大,武,绝对不是对他的唯一要求。
所以,在南京生事之后,转而,送他去上海。
上海距离南京,总比江北距离南京的路程要短很多,他便能离她更近了。
沈崇楼想瞧瞧向负担公学推荐他的人是谁,还未撕开推荐信,瀚哲末了又叮嘱了一句:“大帅说,上海离南京近,他不放心三少,除了我跟过去,还会派人。”
都说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也同样有道理,沈昭年防着沈崇楼去接近沈如故,同样沈昭年这样的行为,沈崇楼早已猜到。
沈崇楼面色平淡无奇,嗓音稳沉如警钟:“随他去!”
“入学时间安排在什么时候?”沈崇楼问瀚哲。
瀚哲瞧了一眼推荐信的封面,没有日子,道:“信里面有写吗?”
沈崇楼拆开看了看,原来推荐人是他的父亲沈昭年。
推荐人有多么重大的意义,父亲不会不知晓,既然他会亲自出面,,看来,父亲是铁了心不让他和沈如故有半点接触。
至于复旦公学的入学时间,没有固定,上面只是说:你准备好了,随时来找我。
父亲口中的‘准备好’无非就是要他给一个肯定的答案,或者说是保证,亦或者是一颗定心丸。
沈崇楼不禁失笑,若一个人真想做某件事,纵使答应了也能反悔。
犹如当初父亲和秦修远之间商榷的亲事一样,还不是让沈如故进了秦家的大门。
他将推荐信轻放在一旁,手指富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了一声接着一声的清脆声响。
瀚哲瞧着那手指上下律动,他皱了眉,每当三少做出这样的细微动作,都在昭示着三少心里有了盘算。
“三少……”瀚哲正欲说些什么。
沈崇楼在这时站了起来,拍了拍瀚哲的肩膀,道:“放心,我不会生事的,既然要去复旦公学求学,那就好好改造自己,改造成父亲想要的模样。”
生冷又陌生的眼神,从沈崇楼的双眼里冒出来,瀚哲听着沈崇楼说这些话,感觉到了铺面而来的冷意。
“我去大帅府,你就不用跟过来了。”沈崇楼说罢就要迈步离开,但只走了两步,又重新折了回来。
瀚哲还没反应过来沈崇楼折回来作甚,只见他的目标是桌上散落的照片还有那团纸。
沈崇楼小心翼翼地将东西装回檀木盒子里,紧接着,又将檀木盒子仔细珍藏,倒是那张重要的推荐信,他碰都未碰。
……
夜里,一直冒着汗的秦修远并未有好转,还是处于昏迷状态。
许秘书不在,青慈在一旁端水拧布,沈如故将带着点点湿意的锦布轻轻地擦拭在秦修远的额上还有身上。
大夫叮嘱过,一定要将秦修远身上的虚汗擦干,不然风寒不得好。
沈如故一开始做这些事情不顺手,也碍于面子不好下手,青慈年纪还小,面子更薄,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不好意思看解开衣襟的秦修远。
她只好让青慈帮衬着,她亲自包揽一切。
夜渐渐深了,青慈打着哈欠,沈如故碰了碰靠在一旁差些睡着的青慈,轻声道:“你去睡吧。”
“四小姐。”青慈见主子没睡,她哪里好意思去休息。
沈如故点头示意没关系,道:“他没出汗了,况且,我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说不定夜里许秘书就回来了,到时候也用不着我守夜。”
青慈听到沈如故如此说,这才离开,但去住的地方有一段路程,沈如故不放心,让人叫了车,见青慈上了黄包车,这才放心地回了阁楼。
没想到,她刚进门,就瞧见醒过来的秦修远,挣扎着起身。
沈如故见他终于醒了,心也落下来,忙跑过去,扶住秦修远。
他依旧是苍白的面色,那双墨色般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沈如故有些不自在,问:“我脸上开了花?”
“你没走。”秦修远语气中止不住的欣喜,他心里说的是‘你果真没走’。
他同样在心里骂着自己太坏,用这样的手段让她留下,他的衣襟敞开,瞧了一眼沈如故身后的脸盆和毛巾。
秦修远并不知晓自己昏迷了几天,但每次淋雨感染风寒,没有几天,他是好不了的。
所以,这些天来,都是她在照顾他吗?
许秘书呢?算了,许秘书不在也好,也算得上是一个有眼力界的人。
沈如故欲言又止,最后似乎思想争斗了一番,才对他开口:“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秦修远一怔,被她看出来他的目的了?
“抱歉!”秦修远倍觉羞愧,从未有过的感受,他被她戳穿了心思,甚至不好意思抬眼对上她,“我……”
“何必呢!”沈如故叹了一声气。
他在她的眼里读到了失望,可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秦修远沉默良久,最后,道:“若你想走,走吧!”
“秦夫人来过云锦坊。”沈如故突然转移了话题。
秦修远更是僵住,毫无血色的脸上顿时间多了一丝不悦,道:“她来干什么?”
转而,他想了又开口,道:“难道,她找了你的麻烦?”
他知晓大娘厌恶自己,所以,在大娘看来,沈如故作为他的妻子,定然会为难沈如故。
但出乎意料之外,沈如故的回答却是:“没,她没找我麻烦,只怕,我离开了,她会找你麻烦,你父亲,大概也不会任由你如此做。”
“我……”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做主,秦修远却没有说出来。
她如此认为,也确实是事情,只是,若他坚持不要娶亲,父亲和大娘也无法奈何地了他。
秦修远想,自己私心重了些,他听出了她怕他为难从而有留下来的打算,所以,他沉默了。
“那,你如何打算的?”秦修远问。
他问的如此小心,生怕对方的答案和自己的期望有所偏差,沈如故蹙了蹙眉。
如此细小的动作,竟让他猛地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如故坐在床沿,给他拍着后背,缓解他咳嗽的痛苦。
她想到秦夫人说的那些话,不知为何,瘸子、病秧子……这样的字眼,一直像钉子一样钉在她的心尖上。
沈如故面色凝重,对秦修远道:“成亲之后,别再骗我,也别用商人的那些城府,用在我身上,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