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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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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我做完了学校所有的工作,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留在学校。

    才下午三点钟,我只有回家。

    天色阴暗,飘着细细的毛毛雨,不是令人开朗的天色。我搭公共汽车回家。

    家,也是寂静的,只有母亲在看书。

    “小妹呢?”我问,我知道父亲还没有下班。

    “去教室练唱圣诗!”母亲看我一眼“你近来一丝笑容也没有,到底为了什么?”

    “天气不好!”我摇摇头。

    “开玩笑,”母亲自然不信“那年那日那星期都会天气不好,你还不是一样开开心心的?”

    “人总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对不对?”我只能勉强说。

    “自从你辞了陈家的家庭教师之后,你一直没开心过,”母亲望着我,眼光是锐利的“陈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请过你吃饭,小儿子是你学生?”

    “是!”我点头。“小”儿子也有二十四岁,我的学生不是“小”学生,母亲怕还不知道吧?

    “是不是那个大儿子”母亲试探的。

    “妈,你想到那儿去了?”我忍不住叫出来“陈士恰是台北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说什么我也不会这样傻!”

    “哦”母亲意外了。

    “我没事,再过一两天自然就会好了。”我笑起来“我不会一辈子情绪低落的!”

    母亲白我一眼,自然是不满意我不说实话。但是,我拿什么实话告诉她呢?

    我喜欢士恒,却无法忍受他的残废。

    天!我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残废难道不是人?我的感情怎么这样卑鄙,还带有条件的?

    我恨自己,怨自己,真的。

    我也怨老天的不公平,为什么安排士恒残废的命运?为什么这样残酷?

    窗外飘着的毛毛雨渐渐细密了,雨又大了,今年台北市的雨水真多,多得令人心烦。

    我站起来预备回房去小睡一下,门钤急骤的响起来。

    “我去!”我一阵莫名的心跳。

    是不是有预感?我不知道,似乎将有什么事发生。

    门开处,站着气急败坏的陈夫人,她那样高贵,斯文的人,现在却是一头、一身的雨水,头发也扁扁的垂在额头,满脸令人害怕的惊惶。

    “陈夫人!”我呆怔的叫。

    “韦欣,你看见士恒吗?他来过这儿吗?”陈夫人抓住我的手,一连串的问“你快回答我的话!”

    “士恒怎么了?”我如中电殛,话也说不清楚“他没有来过,我没有见过他”

    “韦欣”陈夫人身子晃一晃,几乎站不住脚“士恒不见了!”

    “他不见了?是什么时候?”我被吓坏了,内心中的焦急和关怀是绝对真诚的“怎么会呢?他”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中饭他还在,但后来就看不见他了,他什么也没说,他和他的轮椅一起失踪,我们找遍了整个屋子,花园和他可能去的地方,但找不到,韦欣,他他可能来你这儿!”陈夫人说。

    “天,我没看见他,我不知道。”我眼眶红了,可怜的士恒,他不能走路,他行动不便,又下着雨天!但不是真来到我这儿吧?“我真的不知道!”

    陈夫人凝视我一阵,眼泪纷落下来。

    “韦欣,自从你辞职,他整个人都变了,”她哀伤的说“他不说话、不看书,每天只守在花园里发呆,他父亲和他说话也不理韦欣,我知道我太自私,你有美好的前途,你有光明的未来,我我却只是一个母亲,如果我做错了,请原谅我!”

    “陈夫人”我惊呆了,怎么回事呢?

    “士恒从来不愿接触任何人,除了家人之外,你是唯一的一个,”陈夫人诚挚的说“我们登了那段徵家庭教师的广告后,起码有一百人来应徵,每个人都有很好的资历,甚至比你好得多,但士恒肯定的选了你,我们都明白,你可能对他具有特殊意义!”

    “不,陈夫人”我震惊的退后一步。

    “我也知道了,他是个残废,他的双腿被锯断,不能行动,我们再自私也不敢要求你什么,你是那么好的女孩子!”陈夫人不停的流着泪“可想的是士恒喜欢你,爱上你,两个月时间你已成了他的精神支柱,我们很担心,但,也不敢做什么,我们怕毁了士恒,他已经是个很可怜的孩子,为了哥哥他牺牲了自己!”

    我的眼泪也成串落下来,但我听得很清楚,陈夫人说他是为了哥哥牺牲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会”我泣不成声,问不成句。

    “士怡一直是个过分活动,不受管束的孩子,士恒高中毕业那一年,有一天突然遇见喝得醉薰薰的哥哥,步履不稳的带了一个女孩子在火车平交道上拉拉扯扯,那女孩也醉了,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有火车缓缓驶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士恒忘我的扑过去,推开了哥哥和那女孩,自己却来不及逃开而被火车辗断了双腿,当时能救回性命已是万幸,他原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从此他的生命就变了一片灰暗。”

    哦!这就是他们兄弟之间的秘密?士恒为哥哥而成残废,看着士怡不能因此而变好,变正派,他也许认为太不值而怨恨哥哥,而认为哥哥自私,心目中只有自己。

    而士怡可能因为心中对士恒的歉疚变成永恒的心灵不平衡,而变得不脑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变得更放纵他们兄弟都是善良人,是吗?是吗?

    “我知道士怡也很喜欢你,但是他已决定出国,下星期就走,”陈夫人说。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在消除我心中矛盾?我不知道“韦欣,我们绝不敢勉强你其他的事,但请你再回去教士恒,行不行?”

    “我我”我不能答应却也不忍拒绝“但是你们该先找到士恒才行,雨越来越大了,他的轮椅可能有意外,你们尽快找到他,或者报警!”

    “是,我们马上去,”陈夫人掠一掠湿透了的头发,这高贵、慈祥的妇人,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马上去,如果他来请留下他,并通知我们!”

    “会,我会的!”我用力点头。现在我心中没有别的念头,只希望脑旗快找到士恒,只希望他安全。

    陈夫人上车走了,台北市那么大,交通那么混乱,又下雨他们能找得到士恒吗?士恒安全吗?

    正预备转身进门,突然听见一丝奇怪的声音,似乎是轮椅的转动,是我的幻觉吗?

    找探头去张望一下“轰”的一声,所有的血液都冲进脑子里,我家围墙角里那条横巷里,不正是士恒?

    他怎么躲在那儿?他早已在陈夫人之前来到?他竟坐在轮椅上,从远远的长街来到我这儿?

    一霎间,我心灵震动,我感情激荡,我再也无法理智的控制自己。

    早已在心中的感情一下子泛滥了。

    “士恒!”我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我抓住他颤抖却温暖的手,我凝视他被雨淋湿了的头发,我望着他已湿透了的衣服,我看见他眼中闪动的真诚和嘴角渐渐扩大的笑意。

    “士恒!”我再叫,扑进他淋湿的怀里。

    似乎,一下子我们都平静和充实起来,似乎,细密的雨丝一下子就停止了,天色也豁然开朗。

    他的手轻轻抚着我也渐渐湿了的头发,那样温柔、那样深情、那样令人心灵平静,恬适。

    “我终于来到你家!”他长长的透一口气“我是靠自己的力量!”

    “士恒”我是那样感动,那样满足,我为士恒而骄傲,真的,我不再在想他是残废。

    他能那样来到我家,找到我,他根本完全忘却了自己,他根本忘掉了危险和可能的意外,他是那么真诚,那么一心一意,虽然这一切美德和优良都改变不了他的残废,但普通的正常人,却又到那里去找他那份“心”呢?

    我应珍惜这份难脑粕贵的“心”意,我应宝贵这份情,我应忘却我那可卑的矛盾。

    我根本一直在喜欢士恒,然而在世俗的眼光中,我不敢承认而已!

    我并不是很好的女孩子,我比不上士恒的百分之一,他能为了救哥哥和一个女孩子而牺牲了自己,而我竟不能接受他残废的事实,我我

    “天气不好,在下雨,我知道你一向很守时,不愿迟到!”他说,声音真不再有冷淡,而是温馨,大片温馨“下雨总是很难叫车的,怕你为难,我就来接你!”

    我惭愧得泪如泉涌,我怎么是这样世俗,浮浅的一个人呢?我几乎忽略了放弃了世间最高贵,最珍惜的爱,我几乎让一个世间最好,最仁慈、最善良的男孩子从我身边走开,我我

    “我们回去,好不好?”他微笑的脸是那般动人,那么漂亮,那么光彩逼人“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还不会迟,是不是?”

    我点头,不停的点头,除了点头,我还能做什么?我几乎失去的一切,他又替我用双手捧了回来给我,我心中再无一丝矛盾、再无一丝勉强、再无一丝遗憾,我是那样欣喜,那样坦然,那样再无保留的接受了他!

    我是甘心情愿的随他同去,真的!

    我推着他的轮椅慢慢朝街口走去,偶然一回头,我看见站在门边,眼中含泪的母亲,我吃了一惊,母亲的泪是不同意士恒?

    不,不,母亲对我点点头,展开一抹了解和感动的微笑,我的心一下子开朗了起来,就像那天空。

    母亲并不介意士恒的残废,我我实在可鄙。

    我推着士恒的轮椅继续前行,我我们将要走很多路,要经过漫长的旅途,但我已经有了信心走得稳,走得好,因为士恒是个强者,他一定会支持我,陪伴我。

    我又想起他家的那条冷寂长街,会不会因为我的出现,而变得繁华、热闹了呢?会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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