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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景书阌离家后,程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墨儿天天唤何大夫来看诊,每次只得来一句“你要提早准备后事”和一帖于事无补的葯材,夫人病情日益沉痛。
她成日守在程氏身旁,非不得已不敢离开一步。
看着她瘦削脸颊,墨儿心痛如绞,她是她相依相恃的“亲人”啊!想起那年,她和姐姐也是这样子守在娘床前,一遍遍用湿布为娘拭净身子,娘是极爱干净的,久病卧榻不能净身,让她睡得不安稳。
那时,三姐守着炉火烧热水,她拧来湿布予二姐,她年纪小,手劲不足,使尽全身力气还弄不干,又怕湿了床褥,娘的病情加重,害怕恐惧占满她的梦境。
半夜里,她睡不沉,醒来偷偷走到娘的床边,却看见大姐、二姐、三姐早就悄悄窝在娘床边挨着,这才知道大家的心思皆相同。
大寒天呐!只煨着那盆半熄的火星子,每个人的嘴唇都冻成青紫。她抱起仅有的一席棉被,蹑手蹑脚走到娘床边,盖到姐姐们身上,暖暖的被子、四颗相依靠的头颅,成了她们童年的印象。
现下,姐姐们不在、少爷不在,她能依恃的只有自己。
已经请王奶奶孙子托封信,可是老公公不在山上、少爷进京赶考,可想像这封信的功用不大,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拢拢“娘”身上的被子,紧握她的手,冷冰冰的掌心只余些微温度,很冷吗?是秋老虎的天气哪!看着她鬓边霜白,比前阵子又更瘦了,怎么办?她受少爷托付,要好好照顾夫人,见她这般赢弱她怎对得住少爷
“墨儿。”程氏的声音扰乱墨儿沉思,回过神,她堆起一脸甜笑。
“娘,您醒了,我去把炉上煨着的葯汁给端来。”
“不用忙,这葯儿对我没助益。”摇头,她反手拉住墨儿的手。
“您觉得何大夫的葯不行,不如明儿个我雇顶轿子,咱们上城里寻大夫,那里的大夫多,一个个看,总会找到个中用的。”
“我这身子还不了解吗?风烛残年当年本该随着老爷一起去,心想阌儿年幼失怙,才勉强拖着,这些年看他一年比一年成视诶立我也能安心了。”说着,又是一串虚咳。
“别这样子,少爷说他要立下功名,用八人大轿来接您一起享福”
“福我早享过,当老爷还在的时候阌儿的孝心我知道,他能有一番成就,我就有脸去见他爹。”虽是叹气,她脸上却是一片祥和。
“娘你说这话不吉祥,墨儿不爱听。”努努嘴,墨儿撇开头。
“墨儿,不要别过头,仔细听我说,我没有太多机会同你讲话,趁今日神清气明,让我把话挑清楚说。”
“娘,别吓墨儿,墨儿胆子小,有话要训示墨儿,您尽管说就是。”握住娘的手,泪水不肯争气,滴滴答答沾湿衣袖。
“记不记得我们约定好的事情?我当你娘、你当我媳妇儿。”
“墨儿记得。”
“你喊我将近九年娘,告诉我,这些年我待你可好?”
“轻拍墨儿手背,她眼里净是诚恳。这女娃儿是她打第一眼就喜欢上,执意留下的,世间人口中常说的缘分不过就这么回事。
“娘待我如亲生女儿,悉心教导,终日疼爱,哪还能说个不字。”
她是最幸运的,姐姐们自始至终最担心的就是年幼的她,担心她不懂世情、不解人意,怕她当不来婢女,哪里知道会让她幸运地遇上“娘”和少爷,这些日子,她从未有过一刻,觉得自己是个下人。
“那么,愿不愿意在我面前立誓,说你会想尽办法嫁给阌儿,成为他的媳妇儿?”
“我想嫁给少爷啊,可是说起这个,少爷就要发火,我不晓得该怎样努力,少爷才会答应让我当媳妇”
“书阌是个重责任的男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他会允的。”
“生米煮成熟饭?不煮熟能吃吗?”程氏的话说得墨儿一头雾水。
“傻孩子,这是比喻,不是指字面上的意思,娘的意思是说接着,她将夫妻间的闺房事一一教导予墨儿。
墨儿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少爷口中的“男女授受不亲。”她懂了,没成亲前,孤男寡女不能同处一室,她满面飞霞一路从额上窜人颈根底部。
“你这表情,莫非你已经和阌儿”程氏面有喜色。
“没有、没有的事儿,只是我不知道未婚男女不能睡在同张床上,上回少爷也说过这番话,我半个字儿也听不懂,原来是这样子。”她嗫嚅说起,红晕久褪不去。
“这些事,本是做娘的在女儿出阁前该教导,以前不教你是存了私心,盘算着你们会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哪知道阌儿这般自持自重。
今日我将夫妻事全教给你了,别教我失望才好。书阌这孩子心高气傲,不爱别人替他安排路子,所以我只是说说,从不敢太勉强他,担心他反弹,而娘能帮你的也只到这里。剩下来的你要靠自己,知不?”
偏过头,她想不透。
“为什么非要我嫁给少爷,说不定他有更喜欢的人,根本不想要墨儿。”
比方那个“不是一般女子”的师妹啦,何况人家出生武林,伟大得很,和她这乡下丫头“不一样。”
想至此,墨儿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吃醋,还是吃个素未谋面的“师妹”的醋!?
摇饼头,这样不好,这样的孟予墨连自己都不喜欢,更甭说是少爷。
“你不喜欢少爷吗?”
“喜欢啊!可是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非要和他天天在一起。”
“说说,你所谓的喜欢是怎么回事?”程氏问。
“就是见他开心,过得快乐无忧;我爱看少爷春风得意的样儿,不爱看他着恼。假若少爷有喜欢的人,我只要能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就可以了,不是非嫁给他不可。”
“你说得对,爱一个人是不应该自私,但是若娘想求墨儿自私,一定要嫁给少爷呢?”望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孩儿,她的善良让她佩服。
“墨儿会听话,可看见少爷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嘟起嘴,她为难。
“娘来告诉你一件事,听完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非要你嫁给阌儿。”轻咳两声,她靠回枕头里,闭目沉思。
“娘,您累了,不如先休息,剩下的话改日再说。”
她缓缓摇头拒绝。
“那年,伍先生来家里,是阌儿那张酷似老爷的脸引得伍先生入门,并牵扯出他和老爷的一段故缘。祭拜过老爷,问了阌一回学问,还要来阌儿的生辰,他说阌儿在成年之后会有个大劫,要是能逃过,便一生飞黄腾达,若没逃过幸而伍先生说阌儿一生贵人多,只要碰上,自然能化解灾厄。墨儿,还记得你初见伍先生那回,他也跟你要了生辰八字这件事?”
“不记得了,很重要吗?”
“是重要。伍先生起了心思替你算计八字,算过方知,你原是能助阌儿躲过劫难的贵人,告诉我,你愿意帮娘这个忙吗?”
“我当然要帮的,不过,确定是我吗?我觉得娘和少爷才是我的贵人。”
“这就是了,人间的缘分情事,哪是我们凡人参得懂、悟得透。答应娘,嫁给阌儿,守他一世安全无虞,好吗?”
“墨儿懂,我一定会守着少爷,帮他躲过劫难。”
“听你这么说,我便能安心,往后娘能帮忙的不多,我把阌儿托给你了。”
“墨儿知道。”点点头,握住她枯瘦的掌心,她的心燃起疼痛。
程氏挣扎起身,自颈间褪下一块温玉。
“墨儿,你收下这个,这是景家传媳不传子的传家宝,景家三代单传,盼你能让景家开枝散叶,我死后,你以媳妇的名义为我立碑,懂不?”
“墨儿知道。”她的交代,让墨儿恐惧,莫非这回,娘真要离她而去?
“行了,交代清楚,我可以安心走了。”吐口气,她气度安详。
“娘,不行的,您要撑下来,少爷就要回来,您不能教他失望。”她急急说。
“生死自有定数,谁能勉强?乖墨儿,让娘歇歇,我累了。”拍拍墨儿,她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累了,偏过头,沉沉睡去。
半旬后,程氏含笑离世。
风起,满天冥银当头撒落,在土地画出悲伤。
墨儿一身白衣素缟,哭红了双眼。
娘最终仍等不及少爷回来,她向往的凤冠霞帔啊,她盼的贤子孝孙啊捧住娘的牌位,双腿跪落坟前,纷纷扰扰的仪式她弄不清了,眼里只见到傲视霜雪的梅花几朵,孤单站在枝头树梢。
那是娘平日最爱,她说,爱它的孤傲自赏,爱它独占幽枝。
快九个年头了,自吴大婶领她来到这个小村落,她和娘相依了三千多个日子,这些年娘的呵护,她无一不牢记心间,娘教她家事、领她识字,为她储备起当人媳妇的能力,而今,她抛了她再次,墨儿领受失去亲人的滋味。
她违背少爷的托付,娘死了,她不知道要怎生面对少爷。
泪在眼中,过去的点滴一幕幕重回心头。
不知几时,人群自她身边散去;引灵白幡挂在坟旁,风起,刮起旗上白布,风落,吹落发梢粗麻,露出墨儿一张比布还皙白的小脸。
“娘,您安心,答应您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她在娘坟前起誓。
“好孩子,你也该回去了,这里风大,跪这么久,要是弄坏身子,你娘也会舍不得,你不是不知道,她素日里最疼爱的就是你,回去吧!别让她在天上还放心不下。”王奶奶推推墨儿。
这一句“素日里最疼爱的就是你”又引得墨儿泪水汪汪。
“该我打子邬,我这是越劝越回去,可怎么才好?”
“王奶奶,您别这么说,这些日子若不是您多方照应,墨儿必定处事不周全,墨儿感恩,少爷回来知道了,也会感念奶奶恩情。”
“说起书阌这孩子,瞧他那模样儿,将来肯定是会出头天的,可惜,你娘无福享受,别再伤感,好好保重自己。知否?”
“谢谢奶奶,墨儿让您添心。”
“说这些话倒显生疏,你是个乖孩子,村里谁不想多疼你几分,往后你发达了,还望你多想想咱们。啥事都别说,走吧!咱们一起回去。”
墨儿捧起程氏的牌位,再回头,望上最后一眼。
缓步前行,过竹林、穿小河,她和王奶奶在桥边分了手。
再往前行,这条路她天天走过,第一天,她初来乍到,少爷便是牵着她走到这里,那时他送她锦囊,她问他,如果她很乖,能当他媳妇儿,能不能将大鱼大肉的钱省下来交给大姐。
当时年纪小,只把媳妇儿和鱼肉联想在一起,后来懂事了,知道有喜欢做基础,才能当人媳妇儿,但不管如何,少爷的回答都是他不要娶她为妻。
咬咬唇,不管!她允了娘,要说到做到,爹也说过,君子信守承诺。她不能让娘在天上为她担心,无论如何,她都要助少爷躲过这关劫难。
垂首,她继续往前,穿入另一片竹林。
几声细乐隐隐约约传来,起初她并不在意,仍低着头,一路想着心中事、想着过往,但细乐管声随着她穿出竹林,变得震耳。
她停顿脚步,呆呆地看向直往家里方向走去的红轿高马,那是
突然,她加快脚步,飞足往家里狂奔。
几次踉跄,为保护手中灵位,她让双脚去伤痕累累,让树枝扯乱她的麻辫,她一心往前跑,泪水再度浸湿双颊,她的心如擂鸣般鼓动,启唇,悲伤哽咽在胸口。
少爷回来了呀!她的少爷在她日夜期盼中回来了!
终于,她追上队伍后方,干哑的嗓子喊出一声少爷,终于,骏马上的官大爷回了头
是他、是他!娘日日夜夜殷勤盼望的人啊队伍停止,她的脚步继续向前她来到轿边
一手攀住轿辕,她跑不动了,双膝落地,她怔怔地望向马上的人儿。
书阌回头,来不及反应,队伍中的官差拿了棍棒,一棍往墨儿背上打去,冷不防这一下,墨儿口吐鲜血,身子往前倾,下意识地,她高高举起娘的牌位,不让它沾上地面尘污。
“乞丐婆子,看清楚,这可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你来这里触啥霉头。”说着,棒子又落下,在书阌回过神前,墨儿捱过几下。
新科状元?他真办到了难怪娘会安心合眼,难怪她会走得安祥
“停手、停手!”书阌连声大吼,翻身下马。
他跑来,直奔向墨儿身前,停住身形,他对着墨儿手中牌位久久审视。
娘竟是不等他,他的努力顷刻间化作虚无一路上的欢欣在这时候,当头浇上冷水。
“娘”他跪下,泪水一颗颗落在泥地里,形成深浅沼泽。
拭去唇边鲜血,墨儿勉力撑起身子,柔柔笑着。
“娘都知道,娘去世前曾醒过来,她说你得了文武双状元,她还说说老爷来接她她说可以瞑目”话齐全了,她轻轻一笑,又咳出一口鲜血。
“她知道?”书阌接手墨儿手中牌位,书僮阿木忙将墨儿支撑起。
娘知道他得了双科状元?那娘也知道他得皇上赏识,入上书房点翰林?墨儿的话带给他安慰太多。
“她全知道她死得很安慰是老爷、老爷来相迎”见他拢起的眉头渐渐松弛,她的心也跟着放下,缓缓吐口气,好痛哦,几夜几日的忙碌,终算有人接手她的辛苦她好累,软下身,墨儿昏厥
书阌及时接住她,他将牌位递给阿木,抱起她,他在墨儿耳畔轻言。
“墨儿谢谢”
再抬头,他扬声。“来人,将老夫人迎进轿中。”
书僮阿木走过来,迎了程氏牌位进入八人大轿,书阌起身抱着墨儿上马。
马蹄扬起尘土,萧萧落日在身后拉长了人们的影子,细乐暂停,欢乐队伍蒙上淡淡灰色。
夜深,墨儿习惯起床到程氏房里探探,掀起帘子,她才想起娘已不在,抚着旧物,泪水偷流
“你醒了。”书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墨儿惊呼,忙转身。
再见书阌,她才回想起黄昏那幕。“那些抬轿的叔叔伯伯、官差大哥呢?”
“我打发他们到镇上暂宿,明儿个,我们一起回京。”
“哦!要走得那么匆忙吗?这里的东西我还没整理妥当。”环伺屋内,整理起来要花一番工夫,看来得加紧动作,免得耽误少爷行期。
“墨儿。”他低声呼唤,让她陡然心惊。
“嗯”她回身,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对他。
“我们谈谈好吗?”说着,他首先在床前坐下。
“好啊!你说、我听。”她喜欢和少爷谈天,靠近他,她也在床沿坐落,与他齐肩。
“这些年幸好有你,不然娘独自在家,我着实难以放心,对你,我心存感激,感激你代我尽人子孝道。”他思索半晌,寻出一个适当话题。
“我才感激你,当年要不是来这里当丫头,说不定我早被打死,哪有那么多幸运,可以学字读书,又可以学大小活计手艺。”
“你那么讨巧,怎会让主子活活打死。”嗤笑,墨儿仍然单纯。
“我很笨又不精明,大姐最担心我,还不是吴大婶一再跟姐姐保证,说夫人是贤德宽厚之人。”
“你大姐操心太多,世上没那么多恶主子,光一个不精明就能拿来当借口,将人活活打死。”
“我原也想,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坏人呐!可是,你知道吗?我爹爹就是让坏主子给冤枉入狱,死在狱中,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没得见,官差叔叔将爹抬出来得的时候,全身伤痕累累,寻不出一片完肤。这件事,我想过好多年,弄不清问题出在哪里,后来才想通,原来世上真有很多坏主子、坏官爷。少爷”心中有话藏不住,却恐怕话出口,他恼怒,又摆出那副冷冰冰模样。
“有话直说,我在听。”嘴角掀掀,没多大意义,可墨儿就拿它当个十足货真的笑容。
“往后,你会当个好官爷吗?会不会欺负穷老百姓,会不会谁交不上银子,就判人冤枉?”她不想少爷和那个坏官老爷一个样儿。
“我不会,别忘了我也是‘穷老百姓’出身。”他刻意模仿她的语调说话。
“是吗?太好了。以前我想过,只要我赚很多很多银子,不当穷人,就不怕坏人欺负,但后来又想,会不会有人不为银子欺负人,单单就为了自己开心寻人麻烦?”
“没错,世间真有这种人。”
书阌发觉自己喜欢上她那种歪着头,百思莫解的憨傻模样,要不是娘的百般想法,他不介意将她留在身旁当义妹,扣除她有恩于他不说,她的确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子。
“那该怎么办?是不是少出门,就碰不上这种人?”
“很难说,有人见人家出糗倒霉,就会觉得心情愉悦,没事也会上门寻衅。告诉我,如果你碰上这种人,要怎么处理?”
偏过头,她又想了半刻。
“我会我会讲故事予他,就说那个想寻孔融麻烦的中大夫陈炜,他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却换来孔融一句‘想必大夫童时必定了了’的自取其辱故事。本来嘛,欺人者人恒欺之,他想欺侮我,我不理他,他就自辱了。”她说得理直气壮,将人性简单化了。
“你能联想到这个故事,谁敢说你笨?”
“人人都说我笨的,不过,我才不担心呢,爹说过,凡事不计较的笨人会福寿绵延,计较得越多、得失心越重,只会惹得自己不开心,所似啰,懂得放下的人,就是最快乐的人。”
“好一句懂得放下的人,就是最快乐的人。对了,墨儿,我记得当时吴大婶替你签下的契约是十年期,你也说过,你和姐姐们约定好,十年后回石头村再相聚。”他言归正传。
“是啊!”她但愿他能陪自己同行。
“距离十年约期只剩下一年,是不是?”书阌再问。
“对,明年我满十七,就是该回石头村的时候。”探探腰间锦囊,隔着绸布摸摸那截断玉,她没忘记姐姐的嘱咐,希望到时,少爷能陪她回家,姐姐们看过他,一定会放心。
“既然如此,不如趁这回我们一起离开,你回石头村,我入京述职,就在这里分手,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一笔银子当作这些年的薪俸。”他一口气将话说全,别过头,不想看见她眼底的失望。
什么他在说什么!?在这里分手?不能分
“不行啊!我要和你一起入京,你说过的,要带我和娘不,是和夫人一起上职。”她临时将娘改口,怕少爷生气、怕他真撂开手再不肯管她。
“情况不一样了,当时我说带你和娘上京,是因为娘离不开你,可是娘去世,我带着你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深吸气,再回头,她眼中的委屈果真让他狠不下心,他的口气出现松动。
“可是,我起过誓,答应夫人一定要嫁你为妻。”
他不要她了?可是,不可以啊!她允过娘,不能说话不算数。
“那是戏言,我早告诉过你不能当真。”
他不爱听这些话,不懂她和娘到底是怎么想法,话题绕来绕去,总在亲事上头转。
“不是,那不是戏言,伍爷爷为你批过字,他说你将会有大劫难,我能帮你度过此劫,真的,我一定要嫁给你!”她说得认真,一脸的不妥协。
“墨儿,我不相信这类鬼话,忘记吧!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想用这套话来说服我,根本不可能。”
“我不是想说服你,我说的全是事实,要不,你上任之前,我们先绕道去伍爷爷家里,当面听他说过,你便知分晓。”
“我不会信这些荒谬言辞,明天我就要离开。”
“我跟你一起。”她固执。
“我没计划带你上路,银子我放在你房里,什么时候回石头村,或者你想继续留在这里,我没有意见。”他比她更执拗。
“不行,我答应过娘不,我答应过夫人,要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生米成炊。后面那句,她只敢在心里说。
她答应过娘?很好,标准的墨儿风格,她会坚持到底,就为了她心中那把信义尺标。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不会带着你。”
“你带不带我,我都要跟你走。”
“此路迢迢,你一个弱女子走不了那么长的路。”
“走不了也得走,夫人说”
“不要再跟我讲什么夫人说、你姐姐说、你爹爹说你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我们的主仆情谊到此为止,你该做的是替自己以后打算,不是你允了谁的戏言、你听了谁的话,非得跟着我等等。用用脑子努力想,你跟着我有未来吗?”这回他真火大了,气她的冥顽不灵。
“大概我的脑子真是不好,我想过好久好久,还是想跟着你,想和你成亲,不想一个人回石头村,也不想留在这里。”她拼命摇头,摇开他所有建议。
“我不会和你成亲!”他暴吼一声,吓得墨儿捂住耳朵。
久久,见他不再说话,墨儿才放下耳上的双手。
她轻言问:“是不是你嫌墨儿太笨,才不肯跟墨儿成亲。我可以认真些啊!只要我每天都认真,迟早会变得精明伶俐,少爷,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书阌快被她的单纯气死,若是寻常女子,一句“别妄想成凤凰”早早打发了,偏偏他的对象是个单纯到无法忍心伤害的女子,能拿她怎么办?但任由她胡缠下去?不、不行!他还是要说重话,清醒她的笨脑筋。
“如今我是个官,皇上对我赏识有加,京里多少殷商富甲、王爷高官要将女儿许配予我,你说,我有什么道理将就于你?”他口气严峻,不存分毫置疑。
墨儿细细咀嚼他的话,许久,她才弄懂他的意思。
哦是这样子啊有那么多的女生喜欢少爷,她们的家世好,聪明温柔,是人人都爱的大家闺秀,认真想想,她果真是不配。
严格说起,她不过是个丫头,虽然娘待她好,视她为女,她怎就忘记,自己不过是个卑微的小婢女?
少爷话没说错,可选择的人那么多,的确没道理将就她,可是,答应了娘她怎能出尔反尔?
心在痛,不明白是为着不能实现承诺,还是为着自己不配喜欢他。
她向来挂得安安稳稳的甜蜜笑容凝在颊边,歪着头,眼底居然起了湿雾,很想哭但想起大姐的话“当下人不能哭丧—张脸,会惹主子不开心。”他已经不开心她、已经不想让她跟在身边,这一哭,他会更厌恶她的!
急急忙忙拭去泪水,堆起满脸假笑,却是僵硬痛苦。
这颗心啊!痛起来就没完没了,她要怎么管住它?
“墨儿”
她的每寸表情皆落入他眼底,她的心思单纯到外人一眼就能看透,他的眉也跟着僵硬,一如她的笑容。
真厌恶她吗?不!事实上除了感激之外,他不但不讨厌反而还喜欢她,喜欢她的纯真无瑕,喜欢她毫不掩饰的喜怒哀乐,甚至只要多相处一天,他就会多喜欢上她一分,而这份喜欢对他和师妹来讲,是个威胁。
严格讲,他没道理非要墨儿离开自己不可,硬要找出借口,就是她的非分想法,他心里已经有妻子人选,这个人不是墨儿。
“等等,我笨,想事情慢,给我些时间,再让我想想。”嘴角还是笑着的,但眼里的两颗晶莹却趁机滚下。
墨儿久久无语,书阌后悔对她刻薄,从很多方面来讲,她到底是个孩子,可是,留下她,任她抱起无可实现的期盼,对她又何尝不残忍?
走近,他想安慰,墨儿抬起头来,笑得一脸灿烂。
“少爷,我懂了,咱们不成亲,可是仍旧让我跟着吧!我留下来可以服侍你的生活起居,照顾人的工作我做得很纯熟,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少爷!”
在“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少爷”这句话之前,书阌以为她想通,并开始松动绝不带她走的想法,哪里知道墨儿又添上这句喜欢,让他心底响起警讯。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不会带你走!”
甩袖,他气她的固执,走出娘房间,书阌不再搭理她。
他走出去,布帘子刮起一阵风,飘飘荡蔼,像她的心。仰起坚毅小脸,不让泪水滑下,她要跟着他,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