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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滑坡,其实应该是滑草。
方大剑挑了杂草肥厚地方,用登山镐一扒,第一个滑了下去。
花火原紧跟其后,其实她是紧张的,生怕一开始就翻板了。不过不知道是滑毯叶很适合当滑板,还是她运动神经比较发达,总之她只是在最初摇了两下,就很从容地控制住了局面。虽不像方大剑一样熟练,但也不算含糊。
滑毯叶飞快地下滑,有如飞车。也许是草垫厚实的缘故,甚至没有预料中的颠簸。
只是不断加快的速度赶得上飙车的疯狂,让人肾上腺素随之飙升。
好爽!比游乐园的翻滚列车之类要刺激多了。
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作这是游乐场地,她肯定会兴奋得尖叫起来。
但此刻,她死死咬住牙,在朦胧中睁大眼仔细盯住方大剑,力求跟他保持同一路线,否则万一偏离路线撞上石头什么的,那绝对够她吐一盆血。
即便是全副精力都用上了,在进入平地的时候,她还是松懈了一下,稍微一偏,结果一下子撞到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上——因为被蒿草遮掩,她没看见。
还来不及感受剧痛,她就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不甚明显的抛物线,而后“砰”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撞击和跌摔的疼痛碰在一块儿,浑身上下好像都在爆破炸裂,令她几欲昏死过去,但她毅然咬住舌头,让自己清醒:不能昏,最后时刻了,绝对不能昏!
“哎哟,姐耶,说好跟着我的嘛,现在可不遭罪了。幸好还知道抱住脑袋,不然非撞成个脑震荡不可……喂喂,你还好吧?看看我的手,这是几啊?”方大剑话痨一样数落着,扶起她,在她眼前竖起一根指头。
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的花火原觉得眼前的三根指头像坟头上插的三根香,好想一巴掌打过去。
她强忍剧痛,说了一句:“别废话了,扶我快走!”
走之前,方大剑还不忘把遗落的长枪给她系好——拉练的时候遗落装备可是要扣分的,这令已经不堪重负的她直接就往后倒去。
方大剑用尽力气才从背后将她撑住,不禁心有余悸地劝道:“喂,姐,算了吧,不就是一个拉练嘛,咱用不着这么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咬牙死死盯住他:“闭嘴!扶我走!”
“现在这个情况,继续勉强会受伤的。”方大剑看在之前的友情上好心了一把,“就算只能当第二也没关系嘛,卫营长应该也没那个胆子对你下手,咱假装被他收了,营中就没人敢对你动歪心思……”
她化剧痛为怒吼:“我说了,扶我走!”
方大剑不敢再吭声,扶着动作僵硬的她默默前行。
她眼睛都红了,还将嘴唇咬出血来:不能听,不能再听一点劝退之词。
在她即将崩溃的临界点上,她必须时时提醒自己这场拉练对她的意义,时时设想输掉拉练以后的后果,才能在持久不曾消退的剧痛中继续坚持。
而方大剑他根本不懂这一切,他也永远不可能懂。
像在刀尖上跳舞的小美人鱼,即便千刀万剐,为了以“人”的身份活下去也要咬牙坚持。
她的坚持也不过是为了像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方大剑突然把手撒开,她身子一歪差点儿倒下去。
“卫奇那家伙就在前面呢。”方大剑压着嗓子解释。
就在三步远的地方,卫奇长身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似在打量又似在嘲弄。
虽然背着光看不清脸,但那种军校生的气度有如昭昭明月,没有一个罪人能够模仿得来。
他气度超然地等在那里,没有半点儿着急的样子,似乎故意等着看他后面跟着谁。
前面的营地已经露出全貌,她的嘴角却在惨笑:即便燃烧了全部的小宇宙,也还是不行吗?看来是没有办法了,但……真的好不甘心。
“拉练可不是友谊赛。”卫奇绷着脸,声音冷峻,“方副连长,你帮着这个女人作弊是什么意思?”
“这个……”方大剑明显气场不足,弱弱的解释,“营长,我刚才扶着她而已。她从山上滚下来,受伤不轻,我得带她回营地看医生哪。”
卫奇厉声道:“受伤,自然会有医生接应。如果连拉练的规矩都忘记了,你可以滚回去从新兵做起。”
方大剑脸上抽抽,却是无话可说。
他毕竟不是伍三思,没有他伶牙俐齿、油嘴滑舌,眼珠子一转就能想出一套套说辞来。
花火原沉着脸,一声不吭:已经没有说话的必要,卫奇不会让她超过去。
他等在这儿也许只是为了展现一下个人的绝对实力,趁机收服追上来的燎原大佬们,只是没想到赶上来的人会是她。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失去了赢的可能。
卫奇看着面前脸色灰败、摇摇欲坠却始终坚持不倒的女人,心里其实还是很吃惊的:他打破并保持着军校的拉练训练纪录,一直以来没人是他对手,而这个女人却几乎追着他的脚跟赶上来。不得不说,她的实力和意志力在他预料的之上。
她想拿第一么?有趣!
只不过,他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他要将她打落在地,让她收敛起骨子里的桀骜不驯,明白她身为军人应该绝对服从的第一原则。
至少,以后看见自己,她应该要记得恭敬地叫一声“营长大人”吧!
当然,如果她被打落下去,也许会被某些人盯上。
不过,他可以把她招到自己的营帐中过一夜——他并不是好女色,也不打算动她。而有他这块招牌罩着,应该不会有不开眼的人随便找她麻烦。
只要上了他这艘船,以后她就不得不依靠自己、看自己的脸色过活,到时候他就可以利用她在奇兵营施展手段,让那些所谓的大佬们明里暗中都不敢对自己稍有忤逆。
他觉得自己想得很好,很周全,甚至很为这个女人着想。
用罪人的思路管理罪人,很好!
他沉声道:“列兵花火原,不遵拉练规则,投机取巧,现取消……”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在他身后腾空而起,以飞鹰扑兔之势将他“砰咚”压倒。
花火原和方大剑目瞪口呆地瞪着伍三思,看着他用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一块破布蒙在卫奇脸上,一边狂扁猛揍,一边歪嘴眨眼,一个劲地对两人使眼色。
毕竟是生死搭档,方大剑立刻反应过来,哟嚯嚯地怪叫:“喂,你是哪儿来的,居然敢打我们营长大人,你吃了豹子胆了吧!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一番,让你知道我们第一军奇兵营的厉害!”
说着,装腔作势地撸袖管,准备上前去“解救”营长。
花火原则愣了一下才明白:两人是在替她制造机会。
一个最后的取胜机会!
失而复得,人生简直不能再圆满。
她一咬唇,对着两人点点头,表示记下他们的情,而后拄着长枪毅然向营地而去。
背后,方大剑哇哇大叫着跟伍三思和卫奇扭成一团。
可想而知,本来卫奇都要挣脱伍三思的钳制,被方大剑这么一搅和,顿时又被压了回去,多挨了不知道多少黑拳。
方大剑你死定了!
让他查到是谁对他下黑手,他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花火原走得歪歪倒倒,浑身火辣辣的,全身的筋骨和关节好像都错了位。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骨折,有没有内伤,下一刻会不会倒下从此起不来。
她只有一个想法:死也要回到营地去,无论如何也要拿到第一名!
前进,前进,前进,直到胜利为止!
这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双腿终于支持不住,身体轰然倒下。
地皮微颤,前方的红旗也随之震颤。
近在咫尺,却像天涯。
不,她还没有输!
她还有手,两只手一点一点,交替用力,那灯火通明的空地上立着的红旗此刻成了她眼中唯一能看得见的目标。
近了,更近了。
营地上守卫的哨兵充满惊奇的看着这个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女人,经过了雨水冲击、在泥泞中摸爬、飞跃峡谷、滑草碰撞,然后又是艰难的匍匐前进之后,她浑身上下已经脏污得看不出本色和面目。
他们看得出她已经完全脱力,根本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力在做最后的拼搏。
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拉练,何至于拼命至此?
即便是九死一生的老兵也不由得露出几分欣赏之色:看来这个奇兵营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小家伙呀!
终于握住旗杆的时候,眼泪无法自抑地湿润了眼眶,花火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心潮澎湃。即便是之前从金刚猿爪下死里逃生,她也只不过觉得庆幸和欣喜,而非现在的胸怀激荡、热泪汹涌。
深陷绝望的时候,榨干全潜力全力以赴,历经波折最后接近胜利。她从来没有如此热血燃烧过。
身体在抽搐,咬破的下唇淌着血,眼泪模糊了视线,热血却在冷却在冻结:胜利已握在手中,可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将之拔出。
只差了最后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