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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夜,黑得如墨一般,冷得空气都似乎要凝结成实体了。
出了内宅的大门,玉栀这才低声对阿橙说道:“阿橙,我去买菜时曾听人说胭脂巷是行院,赫连县尉和胡县丞应该是带公子去行院了!”
阿橙一听,脸也有些白,当下不再多问,和玉栀一起向外跑去。
县衙东侧的林荫道,玉栀白日走了无数次,因此虽然没有灯笼,她依旧能跟上阿橙的步伐。
县衙东侧门的值事房内,今夜轮值的衙役王青玉和朱瑾鸣正在对烛下棋。
先前的知县大人只要不耽误他老人家发财,对下面的官吏和衙役倒是不太严,衙役们值夜的时候,还可以就着小菜喝喝小酒。
如今的新知县林大人年纪虽小,却秉性严格,一开始就宣布了种种章程,以及违反章程的各项惩罚,因此在几个触犯了章程的倒霉蛋被惩罚之后,众衙役都兢兢业业,再也不敢懈怠,照县县衙也呈现出蒸蒸日上的新气象。
就连在县衙大门口值事房轮值,衙役们也不敢喝酒吃肉,而是下下棋聊聊天,聊以打发长夜而已。
王青玉拈起一粒棋子,正在思索,忽然听到值事房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心中一惊,忙把棋子放在一边,起身出了值事房。
玉栀和阿橙一路小跑冲到了值事房,见王青玉正立在值事房门口看着他们,心里先松了一口气。
王青玉诧异地看着跑得小脸发红鬓边沁着晶莹汗珠的玉栀,再看看玉栀身后脸不红气不喘气定神闲的阿橙,开口问道:“玉栀姑娘,阿橙,你们这是……做什么?”
玉栀缓了口气,觉得肺部没那么难受了,这才抬眼看向王青玉:“王大哥,你知道你知道胭脂巷在哪里么?”
王青玉自然知道胭脂巷在哪里,可是被一个美丽的小姑娘这么问,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不肯直接回答:“玉栀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栀看了阿橙一眼,开口道:“咱们大人跟着赫连县尉和胡大人去了胭脂巷李细细家,我和阿橙有急事,须要立刻向咱们大人禀报!”
王青玉一听玉栀和阿橙有急事要寻知县林大人,便不再拖延,当即和一同轮值的朱瑾鸣说道:“朱大哥,麻烦你在这里守着,我陪玉栀姑娘和阿橙去寻大人!”
朱瑾鸣见玉栀如此焦急的模样,想着是很急的事,便摆了摆手道:“你尽管去吧,这里有我呢!”
王青玉进了值事房,动作麻利地拿了罩漆纱的无脚幞头戴好,又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灰布大氅,披在了衙役的深红圆领袍子外面,然后拿了个灯笼,与玉栀和阿橙一起出了县衙东侧门。
王青玉在县衙里多年,嘴严实得很,也不多说,带着玉栀和阿橙打着灯笼一路急行,往胭脂巷而去。
夜幕降临,胡英志骑着马,引着林佳和赫连杉穿街走巷,终于进了一个繁华热闹的巷子。
这个巷子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红灯笼,门口都立着迎客的小厮,猜枚声、琵琶声和月琴声混杂在一起隐约传来。
林佳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却不动声色,想看看胡英志和赫连杉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
他们一行人刚到一户人家门口,便有一个婆子带着个妍丽的小女孩子迎了出来,正是李家的鸨子。
李家鸨子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欢天喜地屈膝行了个礼,聒噪道:“什么风把各位贵人刮到了老婆子这里?快快请进!”
胡英志微微一笑,道:“妈妈休得废话,快些备好美酒,让我们痛痛快快饮一杯!”
李家鸨子脚不点地迎了胡英志一行人进了院子。
照县的富商官吏吃酒交际,多是在这胭脂巷,赫连杉倒是来过两三次,因此脚步从容跟着进去。
林佳是平生第一次进行院,略有些好奇,不过更多的是在想心事,猜测胡英志和赫连杉的心思。
李家鸨子把林佳三人让进了正房明间,请他们三位在上首坐了,然后一面嚷嚷着要小丫鬟点燃烛台,一面命小厮摆上酒菜。
不多时,烛台全部点燃,整个明间明晃晃的,几样精致酒菜也摆了上来。
李家鸨子见酒菜妥当,烛台高燃,便笑嘻嘻拍了拍手,道:“细细、媚儿和赛儿,贵人们都等着了,快快出来歌唱递酒吧!”
小丫鬟悄不作声,撩起了东暗间卧室门上的纱帘。
片刻后,只听一阵环珮声响起,一阵香风自东暗间卧室飘了出来,接着三个打扮得如花似玉的美人娉娉袅袅依次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先的那个约莫十七八岁,满头珠翠,一张小圆脸搽得雪白,眉毛揪得细细的,嘴唇涂得红艳艳的,水汪汪的眼睛顾盼神飞,笑容甜美,身上穿着大红窄袖衣,系了条白纱裙,身材略微丰满。
第二个约莫十六七岁,云鬟雾鬓,杏眼桃腮,粉衣紫裙,自有一种温柔恬静的美。
第三个约莫十四五岁,如云乌发用一根赤金玫瑰钗挽住,雪白的一张小圆脸上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身上穿着件碧色绣花窄袖袄,系了条白罗裙,虽然年纪尚小,却是最美。
这三个美人儿齐齐上前,屈膝行礼:“见过大人!”
林佳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排在第三的那个小姑娘生得与玉栀有些相像,不由一愣,一双秀长的凤眼看了过去。
那李家鸨子见状,笑眯眯把那个女孩子往前推了推,道:“大人,这是我家的细细!”
又吩咐细细道:“还不去陪着大人!”
那个叫李细细的女孩子含羞带怯地走在林佳身边,挨着林佳坐了下来。
林佳刚要开口拒绝,便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发现与玉栀今日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便没有吭声,只是背脊挺直,与这个李细细之间保持着距离。
李家鸨子见这位美少年知县大人没有拒绝李细细,便笑着吩咐穿红衣的金媚儿去伺候胡英志,穿粉衣的金赛尔去伺候赫连杉。
三个粉头先递了盏酒。
林佳不爱饮酒,接过酒盏后先端到唇边,假装抿了一口,又放在了红漆桌子上。
胡英志和赫连杉也都是沾了沾口,便把酒盏放在了桌子上。
赫连杉和林佳都有些拘束,也不大说话,胡英志却坦然自若,与李家鸨子和三个粉头说笑取乐,闹个不休。
林佳在一边看着。
他先看胡英志,胡英志年纪不大,大约十七八岁,清瘦的脸秀美苍白,一双眼睛很是好看,目如点漆,波光流转,比一般的女子还要美得多。
林佳再看伺候胡英志的粉头金媚儿。金媚儿打扮得粉妆玉琢,一张小圆脸搽得雪白,眉毛揪得细细的,嘴唇涂得红艳艳的,一双眼睛满场乱飞,一看就是一个久经风月的女人。
这一对坐在一起,林佳仿佛有种胡县丞被红衣粉头给嫖了的感觉。
李细细见年轻的知县大人只顾含笑坐着,并不肯理自己,便给胡英志使了个眼色。
她今日扮演的是淸倌儿的角色,须得表现得害羞一些,因此不好直接勾引知县大人。
胡英志微微一笑,黑幽幽的眼中情意流转,曼声道:“今日林大人和赫连大人在此,听闻细细善于歌唱,媚儿赛儿擅长乐器,何不演唱一曲,为两位大人劝酒?”
李细细做出羞涩模样,瞟了林佳一眼,低下头去。
金媚儿笑嘻嘻拉了金赛儿起身,姐妹两个从丫鬟手中接过琵琶和月琴,“铮铮”弹奏了几下,然后笑吟吟看向依旧羞涩做小儿女状的李细细:“细细,别害羞了,快起来给大人歌唱吧!”
李细细只是笑,拿着方雪白的帕子遮住半张脸,并不起身。
胡英志见林佳始终坦坦荡荡坐在那里,却不兜搭粉头,不由有些看不透这位少年知县,便含笑道:“细细,你是淸倌儿,知县大人也是少年郎,也算不辱没你了,快些好好侍候知县林大人,伺候得林大人高兴,今夜就梳笼了你!”
李细细听胡英志这样说了,这才扭扭捏捏起身,轻轻扶着罗袖,握着一方雪白的绣帕,开口唱了起来:“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这还是胡英志的主意,他认为林佳出身大户人家,自然要高雅一些,又身在异乡为官,必有怀乡之思,因此提前让李细细练了《古诗十九首》里的曲子。
林佳没想到李细细的声音竟然意外的清澈好听,与玉栀的声音也有些相似,不由凝神听了起来。
李细细在音乐声中顿了片刻,然后继续唱起了《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最后一句回环往复反复吟唱,令人心神俱醉,颇有怀乡之思。
林佳顿时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