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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涩还了礼,也认出了江州边上的几个书生。
原是当年住在童州会馆里的琼林会友,听其自报家门,都是蟾宫折桂,中了进士的翰林。
他们现在各有履职,有人在六部实任,有人放了外官学政,因为政绩突出,又给掉回了京城,他们与江州同学同年,休戚与共,现在江岳言入了阁,成了最年轻的阁老,琼林会更是以他马首是瞻。
他们已经认不出现在的萝涩了,只是听江州邀约,上这里吃辣锅子。
嵇宋自负风流,到了秋天,手中还摆着折扇,他闲适打量着铺面儿,淡然道:
“辣菜追本溯源,确实是从山城蜀地而来,可真正让其扬名九州的,当属童州一位姑娘的功劳,我等曾也受其恩惠,无奈佳人已逝,唯食此辣锅,缅怀一二罢了”
萝涩讪讪一笑,觉得这话有些怪,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他面前,他却要吃火锅来凭吊,也是醉醉的。
她扭头看向江州,歉意开口:
“雅间都满了,只有大堂还有座儿,若几位不嫌弃,择一处角落,我另寻了屏风出来隔一下,成么?”
嵇宋面色有些为难,他自持大家都是有身份之人,特别是江岳言,如何能和市井商贾之流,坐在一个堂内大快朵颐?
“要不明日——”
“不必了,就大堂吧,辣锅子本就吃个热闹劲儿,若要清净,便不选这里了”
江州淡然一笑,示意萝涩没有关系。
江岳言发话了,边上之人只好听从,这四五个倜傥名流一进大堂,就吸引了堂中食客的注意。
萝涩喊伙计阿毛去隔壁借两幅屏风来,亲自拿布抹了桌子,接着把窗子上的翠色冷布放下来,请这人坐了,方问:
“记得江大人不怎么会吃辣,来一个鸳鸯锅底?嵇大人不食姜蒜,独一份香油蘸料?还有乔大人,不放香葱,先上一盘咸水花生,一盘二两酱牛肉?”
除了江州外,几个人皆是一脸惊讶:怎么这里的厨娘,对他们的口味如此熟悉?
彼此尚不十分清楚,但她所言,与己与身,竟是一分不差,像是专门给他们做了许久的饭一般熟稔!
如此一来,他们对萝涩多了几分亲近之感,方才摆出的文人清高的官架子,这会儿也收敛了许多。
半盏茶后,萝涩搬来了炭炉子和铜锅。
又照着最新鲜的涮菜上了满满一桌子,凉茶和冰碗子都是送的,她还专门拨出一个伙计盯着这桌,有什么要的,第一时间满足。
“小二,这桌添点汤儿!”
嵇宋放开了吃起来,红油辣得他浑身舒坦,薄唇红肿着,嘶嘶倒吸着气,眸子却霍然发亮。
小二方要去二楼雅间送甜碗子,这会儿又要加汤,一时不知先伺候哪桌。
萝涩见状,摆手示意他去楼上送冰碗。
自己则顺手拎起坐在泥炉上的长嘴汤壶子,打算去江州那桌加些高汤。
她才迈出一步,突然臂膀处叫人擦碰了下,人踉跄不稳,一个飞身扑了出去!
江州伸手要护,萝涩不愿波及他,只硬生生往八仙桌的桌角处撞,虽勉强稳住了身形,但手里的汤壶洒了出去——
汤水溅在一个刚从二楼走下,横眉竖目的壮汉身上!
壮汉一身酒味儿,因吃得辣,又酒酣耳热,故而衣襟大敞,露出遍布伤疤的胸膛,这会儿因为溅到了滚烫的汤水,皮肤泛着红。
萝涩当即上前致歉,掏出娟帕,要替他擦拭,却被男人一掌推倒了地上。
“不长眼的婆娘,叫了半天的冰碗子一直不来,要爷亲自下来催么!”
伙计阿毛吓得脸色发白,退了一步回来,扶起地上的萝涩,结巴道:
“这就给您送来了,大堂客人多,人手少,大爷您多体谅——”
“呸,体谅个屁,老子体谅你,谁来体谅老子?”
壮汉一脚把阿毛踹飞了,他指着胸膛上的疤,恶狠狠道:
“老子可是上过战场的兵!身上的刀斧伤,哪个不是为皇上,为国家挨得!不晓得老子什么身份?万事得紧着大爷我!”
萝涩揉着腰站起来,忍着心下怒火,勉强扯了个笑,劝慰道:
“知道您骁勇彪悍,怠慢之处,还望见谅,这冰碗子就当小店送给客官了,您消消气”
壮汉秉性剌戾,最喜别人低伏做小,他一见萝涩怂了,更加猖狂放肆,觉得女子姿色不错,便伸手捏上了她的脸蛋,淫笑道:
“老子不稀罕冰碗子,这店里卖辣锅子,怎么不见辣妹子作陪?爷就好这一口香的,走,陪老子喝酒去!”
说罢,毛手毛脚,就要来搂萝涩的腰——
“哎哟!”
他的手还没碰上女人的腰,突然又被汤壶烫了下,这次是兜头盖脸的浇了下来,饶是他皮糙肉厚,也疼得哇哇大叫。
身为始作俑者的萝涩,这次眼中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她冷冷说道:
“这壶烫人,客官莫要离太近了!”
“你!贱人,你可知我的身份,老子乃正三品步军营参将,你开罪了我,老子要你全家死绝!”
“恐怕要让参将大人失望了,等您投了畜生道,怕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哇呀呀,壮汉气得浑身发抖,他抄起边上的条凳,想要一板子拍死这个女人,方双手高举起凳子,边上一直背对着纷争的江州,站了起来,他冷冷喊住了他的名字:
“穆图,借酒浇愁便罢了,不过酗酒闹事,可是罪加一等啊”
那个叫穆图的壮汉,定睛看向说话之人,面色一慌:
“江、江大人?”
他这话一出,边上瞧热闹的众人,也不禁发出一声惊叹声:
哇,原来这位风流俱备的公子,是江三元!
他现在可是太子的心腹,内阁实际的操权者啊!他怎么如此低调?只坐在大堂里吃锅子,听说江岳言素来风雅高洁,连京城最有名的庆福庄也请不到人,他却愿意在这小小的辣锅子店屈尊饮食,看来这里的味道,真正是可以的!
穆图没边上人的这些心思,他对江州是既怕又恨。
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弹劾了他一本,这奏折刚被内阁压住了,留中不发,他找了许多门子走关系,想这半关过去,可惜几日没有消息,心烦意乱就来这里喝酒,喝多了便开始大骂朝廷文官。
他为国家出生入死,浑身是伤,可一旦战事毕,便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朝廷就要拿武将开刀了!
越想越气,就是对着江州,他也破罐子破摔,怒目而视:
“这里不是朝堂上,江大人管不到我,少摆这酸腐的清高架子,天下是咱们武人护住的,若没有咱们,你们这帮文臣,哪有现在嚣张的份!”
江州一脸淡漠,轻声笑了笑:
“我未着官袍,自然不会教训你,你意欲何为,请便就是——”
他往后扫了一眼,眸中笑意更甚。
穆图鼻下冷哼,只当江州也怕了他,对这帮子文臣,就要蛮狠一点,不然只当好欺负了。
为了挣回面子,他恶狠狠盯着萝涩,定要把这个女人打个半死,才算找回场子来!
穆图刚要动手,余光处突然瞥见了外头站着的人,这次也不用别人说,他自己就吓得屁滚尿流,双膝一屈,直接跪了下来。
“梁将军!”
连音线都在颤抖。
他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老儿来了,若惹他发急了,拼着性命不要也呛声回去,可他就是独怕梁叔夜一人。
梁叔夜沉着脸,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地上的穆图,就去看萝涩的伤——
见她扶着腰下,身子斜斜靠着,便知是有伤的!
梁叔夜眼底满是心疼,暗怪自己路上耽搁,来得晚了,又叫她受了欺负。
萝涩见他不管不顾,就要上前拦腰抱她,忙跳开了一步,牵扯伤处,她嘶了声:
“哎哟,没什么事儿,至多起了淤青,晚上涂些药就是了,我还要做生意呢,你带的人呢,上头雅间已经备下了”
“叫你自己涂又不尽心,拿了我来!”
“……”
萝涩尴尬笑了笑,偷摸着瞄着边上人的表情,能听见这番对话的人,神色皆有些不自然。
江州无奈一笑,半垂着眼睛,掩去了萝涩未曾看见的落寞;嵇宋则不掩吃惊之色——
从未听说,不近女色的梁叔夜,竟对这位姑娘温柔相待,且听这话儿,两人已是住在了一块儿?!
最畏惧的当属穆图,他跪在地上惴惴难安,直骂自己不长眼,得罪了梁将军的女人。
“将军,小的知错了,这就给小夫人赔礼道歉!”
“浑说什么鬼话?”
梁叔夜一道凌厉的眼神飞去,吓得穆图虎躯一震,脸上又是疑惑又是惊悸。
“夫人就是夫人,凭白添个小字,谁给你的胆子?滚下去,上步军营自领八十军棍,要没死透,再来见我”
梁叔夜当着江州的面,处理了自己的人,八十军棍也算要了穆图半条命了,但给还是给江州一个自己的态度。
他梁叔夜的人,再不是个东西,也由不得内阁搓圆捏扁,梁门一支,自成规矩方圆。
“是,是!”
穆图领了军棍,慌不择路往外头逃去,连锅子钱都没有给。
他边跑,边听萝涩诶诶的在后面唤他,心里以为夫人还要与他计较,于是更是惊慌!
他脚底生风,一路撞着人,头也不回的跑了。
堂中食客哈哈大笑,欺软怕硬的家伙吃了瘪,总是大快人心的。
哄然笑声中,唯江州不动声色,他饮下杯中的凉茶,只觉辣味渐消,只舌尖上留着刮刺的痛觉。
经过这事儿,边上众人渐渐回过神儿来,他们看向萝涩的目光,一下子就变了。
现在朝堂两分,梁家有从龙之功,太子敬畏,煊赫半个朝堂,而江岳言是太子心腹,年期轻轻就入了阁,他扶植同年,门生遍布。
都说文江武梁,现在这两人,都表明了态度,要护着这个女人和这家山城辣锅子。
这女人,却是什么来头?
政治风向一起,山城辣锅子的生意立即爆红!
再不仅仅限于图着味道来的普通食客,更多的,是一些想要攀附梁、江两门的各色官员、候补道和商贾人士。
不得已,萝涩后来只能涨价,雅间接受预定写号,甚至于十天后的雅间,也已经叫人预订光了。
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光这家山城辣锅子,她已挣下一千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