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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琛停下了步子,有些犹疑的看向了边上的总镖头陆勇。
陆勇拧着眉头,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前头乱糟糟的人群儿,沉声道:
“暴民众愚,堪比贼寇,阿琛,你去看看!”
“是!”
李琛手捧腰刀,用少年清冷之声,当即领了命。
他抱起脚边的女娃娃,让她坐在自个儿的臂弯中,大步朝着前头林间赶去。
七七用手背抹着眼泪,搁着泪花端看近在眼前的少年,他跟爹爹不一样,爹爹生得高大强壮,臂弯像铁铸的一样,她坐在上头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但他却像林子里的青竹子,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她用小肉爪,一手攥紧着他的衣襟,一手往前点着,奶声奶气道:
“我娘就在前面,好多坏人欺负她!”
李琛点了点头,往前跑了几步,见一堆男人欺负一个女人,拳打脚踢,面露凶恶,只为了争抢地上散落的铜板。
西戎未至,同胞相欺,真是丢人!
放下怀里的女娃娃,李琛拇指一挑刀柄,一口寒刀霎时出鞘,他旋身一踢,刀鞘逆着风,像一直凌厉的箭矢,直直冲人群而去——
“哎哟……”
争抢的难民不防,被刀鞘打翻在地,连累之下,倒了一片,他们睁眼间见那口威风凛凛的寒刀,不由胆怯畏惧。
在地上跪爬着拼命往后逃去,他们生怕李琛一个发怒,把他们斩杀在当场。
“还不快滚!”
李琛不愿刀口舔血,只教训了难民一番,见难民都是欺软怕硬的贱骨头,一溜烟儿跑了没影,便不再去追。
收了刀,别在腰间的革带上,他帮着扶起地上狼狈受伤的女人。
“大嫂可还好?有没有伤着哪里?”
“无妨,多谢小兄弟”
萝涩头晕目眩,胸口发疼,她捂着嘴拼命咳嗽着,手心紧紧攥着银锭和铜钱,生硬的边口嵌在皮肉里,生生破了一道口子。
靠在一株大树坐下,萝涩才抬起眸,看向出手救扶她的少年——
眉眼清俊,脸上方褪了青涩稚气,俨然是青竹般长成的威武少年,他的眸间多了几分世故的风霜,让萝涩又熟悉又陌生。
扶在他胳膊上的手骤然抓紧,她眸中水汽漫上,喉头哽咽着,半响后,终是唤出了他的名字:
“兜子?”
“……”
李琛浑身一震,有多久,没有人再这样唤他了?
心里的疯狂的念头滋生,他迫不及待对上她的视线,目光在她脸上不断逡巡,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到阿姐的痕迹。
萝涩看他犹疑惊讶的眼神中,并没有一丝欣喜,这才想起现在自己的容貌。
张大夫给她的玉容膏,她三年时间内足足用去了四罐,平日里还有不少特配的汤剂下肚,渐渐的脸上的燎疤已然好全。
可奇怪的是,镜子里她的容貌大改,除了眉眼处还有从前的影子,几乎改头换面,成了另外一个人。
虽不及往日娇俏,可多了几分清冷俊秀。兜子认她不出,也是常事。
四目相对,疑惑难消。
他还殷切期盼着她的解释,她却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诉起。
好在这时,七七跑了出来,一头扎进萝涩的怀中,侧着脑袋瞄着那人,小声问道:
“娘,你唤他兜子,他就是那个爱吃驴肉大包子的小舅舅嘛?”
若说兜子一名尚且存疑,可他爱吃驴肉包子的事儿,世间只一人知晓。
“阿姐!你没死,你还活着!”
李琛搁下手里的佩刀,跪坐在萝涩的跟前,眼中满是狂喜,可他依旧不解,阿姐的容貌怎会大改?
姐弟相认,心绪激动,只是碍着七七在怀中,她忍住了热泪,只哑声道:
“当时火场逃生苦衷难言,你又远在外省走镖,没法只会与你,三娘那里也是我叫她瞒着的,万幸,此生还有再见之日”
李琛在萝涩面前,永远是瘦伶伶的兜子,他鼻子一皱,哗哗流下泪水来,只用手背挡着这副丢人的模样,不叫镖局其它人看到,笑话了去。
只要阿姐还活着,这就是天大的喜事,他不会心存怨言,责怪她的隐瞒之苦。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关外走镖贩马,即使再苦再累,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今日这般喜极而泣的失态,从未有过。
泪水难收,直到一只温热的小手,替他抹去脸上的泪痕:
“小舅舅,我是七七,你千万莫要哭了,小心晚上尿床炕哩”
“……”
萝涩破涕一笑,把七七搂在怀中,轻轻刮了她的小鼻子,轻斥道:
“没大没小,调侃你小舅舅,你小舅舅比你乖多了,自小不会尿床炕的”
这话说得李琛老脸一红,只想就地找个地缝钻。
满囤媳妇捂着胸口,在边上笑着说了几句道喜的话:
“好了好了,娘家人相认了,这是高兴的事,天定的缘分在这,不然七七咋就请来了他出手相救哩”
李琛收了激动的心思,打量了萝涩一眼。
见她衣衫窘迫,除了手心一锭银子,连个衣服包袱都没有,和那些难民们无差,他料想阿姐也是从凉州难逃来的,便道:
“阿姐,你这是要去哪儿?童州么,我这就去跟总镖头告假,护送你一道回去!”
萝涩没有应,而是反过来问了一嘴:
“你们镖局可是要北上去凭水关?”
李琛点头道:“是,咱们从关外贩了军马已经先队伍一步,去往凭水关了,我这里押送一批治伤止血的药品,跟着去往前线”
“兜子,你若得允,就把七七和翠英婶子一家送去童州,寻三娘好生安置,给二奎请最好的大夫,务必救好他……”
“那你呢?”李琛发问。
“我随镖队去凭水关,我要寻一个人,决计不能叫他死在战场!”
李琛很是为难,刚刚和阿姐团圆,他不想分开,且也不放心她一人去凭水关。
“娘,我不要跟你分开!”
七七一听这话便不干了,紧紧圈着萝涩的脖子不撒手。
满囤媳妇理解萝涩的决定,可心中也忧虑不断,但相处这几年,她是知道升子娘子的个性,一旦决定下的事,是不会更改的。
知道相劝无用,便道:
“娘子你一人去寻升子太危险了,就让这位娘家小兄弟,护着你一起去吧,我们无碍的,若可以只寻一辆板车给二奎,咱们自己就能寻到童州去哩”
李琛一番心思计较,即可接话道:
“我可替婶子找来一辆马车,另派一个趟子手护卫,一路食水无缺,从这里赶路,最快半月可至童州”
“诶诶,那真是麻烦了”满囤媳妇感激谢过,转而对萝涩道:
“你放心,七七交给我,我一定看顾好她,等你跟升子一道回来”
萝涩忍着泪,听着七七大声哭泣的声音,心如刀绞。
她也不愿意跟心肝女儿分开,可实在不能带她一道儿去凭水关,那里生死一线间,她尚且难以自保,已没了精力再去照料七七了。
落地砸坑,就这么定了。
李琛归队,向总镖头说明事情原委,陆勇是一个仁义之人,把李琛看做义子一般对待,既是家人,必定全力相帮。
当即委派了一个身手矫健的趟子手,分出一辆储满食物净水的骡车给满囤一家。
镖局不能久呆,立即就要启程。
萝涩好不容易哄下了七七,暂时哄她说决计不离开,等她睡着了,才小心的递给翠英婶子,叫抱进骡车里。
扭身大步离开,不忍再看骡车一眼,生怕自己情绪奔溃,她抬起手,背对着骡车拼命挥了挥手——
听见车轮辚辚远去的声音,她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一般,跌坐在泥地里。
*
萝涩换上了一套趟子手男装,带着一顶镶着风毛边的暖帽,跨坐在骡车上,随着镖队踏上了去凭水关的路。
三年前梁家军驻扎在凭水关,萝涩还给送了许久的辣子,后大军一路报捷,逼着西戎人退守城关之外,她这辣子的生意渐渐也就没了。
现在长城守将叛投,迫使梁家军,只能回守凭水关,正面牵制住西戎大军,再分出部分兵力,去围剿在凉州境内肆意劫掳的游散兵队。
听兜子说,总镖头陆勇,极慕梁叔夜威名,此番走镖送马送药,都是自发的,不要军队一分犒赏。
国家危难关头,自当人人出力,虽死未憾,遑论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银。
光听兜子所说的事迹,萝涩对陆勇此人已心生佩服,也为兜子能寻到这样一位长辈的督教,感到欣慰和高兴。
镖队一路疾行,甚至于星夜赶路,饿了就分一些干硬难啃的肉条,就着馍馍泡水吃,困了就轮流值岗,野地歇息。
陆勇并不会因为萝涩是个女人,所以优待照顾,除了不用守夜,她的待遇跟普通的趟子手完全一样。
走了大约十日,终于到了双驼峰下。
陆勇翻出一只通体金光的单筒千里镜,对着这一片宽阔的荒地斥查一番道:
“翻过双驼峰,就到凭水关了,天黑山路难行,今日就在此修整一夜,明日再行”
“是!”
总镖头下了令,趟子手忙碌起来。
因为晚上修整,不是意味着席地坐下就可以的,需要排好队列,护住押镖之物,这些都有镖局自有的门道在里头。
萝涩扫了一眼大伙儿,见队列还是拉得很长,头尾不相顾,她也曾提出来过,为何不学军营军阵,战线拉得太长,若有敌人来犯,岂不是容易被人拦腰斩断?
当时她还被嘲讽过,说女人不懂,不必开口说话。
后兜子才与她解释,押镖队跟行军打仗不同,一队之中,永远是镖为最重要的东西,蜥蜴断尾,成全性命罢了,只要一面受到攻击,另外一段大可断尾逃脱,护住一份货物就减少一分损失,因为大抵来截镖的都是山贼,旨在劫财,不为取命。
按照老规矩,就地支起了帐篷,点了篝火堆。
李琛和陆勇打起十二分精神守夜,这里是双驼峰山脚,常有山贼出没,他们不敢松懈。
边上萝涩吃罢了东西,毫无滋味,不过勉强填饱肚子,她抱着双膝,烤着火,渐渐困意袭来……
霎时!
一阵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马儿不停的嘶鸣。
陆勇心绪难宁,眼皮子一直跳,押镖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今晚上一定不会太平的。
萝涩被惊醒,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看了一眼周遭空旷的荒地,连一处遮蔽的地方也没有,若此刻有敌人,岂不是沦落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把严阵以待的李琛叫到一边,附耳上去,说了一番话。
李琛沉默不语,似乎在考量着什么,半响后,他坚定的点了点头道:
“阿姐,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我这就去说服陆镖头,请他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