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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家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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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三两口来的时候,见萱娘神色平静,和刘姨娘在那里说话,吴三却不知萱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以为萱娘把自己两口叫来,定是要打骂一顿,却没见有家人手里拿着棍棒,还是战兢兢给萱娘磕了头。

    萱娘把他夫妻叫了起来,让他们在旁边站着,却也不说话,只是举着手,看自己手掌在阳光里的影子,吴三夫妻更是不懂,大气也不敢出,半天萱娘才放开手,看向吴三夫妻,脸上还是那副笑模样:“吴主管,方才可看到什么?”

    吴三摇头,萱娘又看向吴三嫂子,吴三嫂子的头摇的比她男人还要急,萱娘起身,指着那阳光进来的地方对吴三夫妻道:“平时见不到的,还当什么都没有的,方才日头一照进来,就全看到了,难不成你们都无所见?”

    吴三夫妻呆呆的顺着萱娘的方向看去,见阳光照到的地方,更明了不说,这屋里也能看到灰尘飞舞,吴三还没反应过来,他娘子要机灵些,瞬时脸就红到脖子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奶奶灵性,奴们是跟不上的。”萱娘挥手,对他们道:“纵有灵性,也挡不住别人刻意欺瞒不是?”说话时,唇边虽有笑意,但眼里的光,扫到吴三夫妻那里,他们顿时觉得衣服穿少了些许。

    吴三嫂子听了这话,事已至此,既能容了王婆子,只怕说几句好话,也能容了自家,忙扑通跪下,见吴三还愣在那里,也拉了他一起跪下,对萱娘道:“奶奶,这事却是奴当家的,糊涂油蒙了心,才想出的法子,还望奶奶恕罪。”萱娘收起笑意,手随意搭在椅边,看着他们夫妻:“嫉妒之心,本是可怕,为了嫉妒之心,做出这种事来,更是可怕。”

    吴三夫妻的脸都是红的,只是垂着头,不敢说话,萱娘过了一时,才叹气道:“你虽来我陈家不长,在严家,却也是老家人了,既来到我家,怕主家孤儿寡母,不好过日,辞了去,也是常事,谁知留到留了,却在背后搬弄是非,嫉妒贤能,你说,我能容你否?”

    吴三夫妻的汗,也顾不上去擦,流的满脸,只是不敢说话,磕头不止,萱娘重重叹了一声:“罢,你们也不过低下人,能这样想,不过是低下人的常心,我这里你们留不住了,我给你存分体面,带着你们的儿子,还有房里的财物,再去支五两银子,自去吧。”

    吴三夫妻见话说到这份上,那还敢再行讨饶,又磕了几个头,满面羞惭的出去了。

    等他们夫妻走了,一直没说话的刘姨娘才问道:“奶奶为甚留了王家的,却要赶了吴家的?”萱娘看她一眼,轻轻一笑:“你啊,都在我房里那么久了,也没学着点,这王家本是老家人,他又是极老实的,自然也会拘着婆子,况且没逐了出去,更会卖力干活,这吴家。”萱娘用手撑住下巴,叹气道:“两口可都不是好的,不趁着撵出去,还等甚么?”

    刘姨娘点头,又想起来:“那为甚还要给他五两银子?”萱娘瞥她一眼,伸手拿茶过来吃:“你可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凡事不可做绝,若真是光身赶出,这气是出了,后患可说不准,况且他们见了他家从这里出去,却是都齐全的,自然他说的话,也没几个人信了。”

    刘姨娘恍然悟了,频频点头,叹道:“奶奶这等才智,别说女子,就连男儿也比不上。”萱娘乐了:“好了,别赞了,吩咐厨房做饭,折腾一天,我是又累又饿。”说在伸个懒腰:“亏了是你,换了别人,只怕嫌我太过能了,沾不到好处。”

    刘姨娘知道她这话说的是谁,嘴里应着,脚步动着准备出去,只是终是忍不住,又停住脚步,对萱娘道:“奶奶,那二奶奶呢?”萱娘正转着脖子,听了这话,停下来,沉吟道:“二嫂她,是为小人而无智。”见刘姨娘又皱眉,萱娘笑道:“罢了,时日还长,以后你慢慢学着,哪有一天就全想学到的。”

    刘姨娘点头,低头出去,此时是六月天,院子里的几株花木开的也好,刘姨娘想起时日还长这句话,回头看眼萱娘,不禁叹气,自己不过英姐一个女儿,就算守,那贞节牌坊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吃过饭,掌了灯,萱娘在灯下瞧着留哥和玖哥弟兄做功课,玖哥已经在学作文了,留哥开蒙不久,只是在练写字,写几个,萱娘瞧一眼,看他写的周不周正,刘姨娘在一旁做针线,不时抬头笑笑。

    玖哥念了一会,手里的笔握起又放下,萱娘虽在教留哥写字,却也在留神他这边,眼也没抬,手握住留哥的手,让他写的再直些,嘴里道:“玖儿,你今日却是为甚心神不宁?”

    玖哥听了娘这样说,细想一想,这事还是要告诉娘,起身就对萱娘跪下:“娘,儿子有一事要求娘准许。”萱娘见了玖哥这架势,不由做正身子,皱眉问道:“玖儿,你却是有何事要求娘?”玖哥脸涨红了半天,才开口道:“今日先生讲的,孝为大道,儿子就想,父亲身死异乡,尸骨都没还乡,儿子已过十岁,弟弟还小,自然要学了那孝子,前去山东寻父亲的尸骨。”

    话还没说完,萱娘就听到刘姨娘呜咽出声,转头看时,刘姨娘用手紧紧捂住嘴,眼里已全是泪光,萱娘叹气,把玖哥拉起来,摸着他的头道:“儿,娘知道你一片至诚之心,只是娘也要告诉你,不提那一路不易,就说现时你弟弟妹妹都小,娘和你姨娘又都是女人,出头露面甚有不便,还望你早日长大,支撑门户,若你这一路去了,遇到个山高水低,自己的孝心没尽到不说,你死去的姨娘,在地下魂灵也不安的。”

    玖哥见娘不允,皱眉细想后又道:“娘说的也是,只是做儿子的,怎么忍心让爹的尸骨抛撇异乡,这也不是为人子的道理。”萱娘正待再讲道理,已经停下写字的留哥道:“哥哥,娘说的也是,我们现时还小,等再长大些,力气大了,就去寻爹。”

    萱娘拍拍留哥的头,笑道:“儿,你日后可要记得这话。”留哥不好意思起来,摸摸脑袋,低下头只是不说话。

    刘姨娘感伤一会,见玖哥想是依了留哥的话,也不说去找叔洛的话了,这才起身,脸上强挤出笑容过来道:“两个哥儿这般懂事,奶奶还发愁什么,定还有大福。”萱娘见她脸上有些愁苦,也只得安慰道:“他们成人,不也是你的大福?”刘姨娘心下一动,却也没说甚,萱娘心底暗自叹气,招来奶妈,让她带留哥他们下去睡觉,两个孩子行过礼,这才下去。

    萱娘招呼刘姨娘坐下,拉着她的手道:“妹妹,今日和你说句话,也别论甚嫡庶,只当姐妹一般。”刘姨娘忙起身:“奶奶要有甚么吩咐,吩咐奴就是。”萱娘把她依旧拉了坐下:“只有我们两个,你也无须立那些规矩,坐下说话。”

    刘姨娘这才又坐了下来,萱娘沉吟一会,才道:“这话,却是原先我也问过你的,爷的服满后,可有别的计较?”

    刘姨娘没料到萱娘说的这般直接,心下早转过千百个念头,半天才垂下头,吐出一句:“英姐还小,奴。”萱娘听了她这话,心下明白了许多,拍了拍她的手道:“但等服满了再说,现时夜了,你却睡吧。”

    刘姨娘起身又福一福,这才退出去。萱娘揉揉额头,看情形,刘姨娘是不愿守了,也是,她只得一个女儿,又是妾室,守也无干,况且有自己也勾了,怎还再多添一个,叔洛当日在时,夫妻情爱也不过如此,萱娘思量定了,自转回房。

    吴三夫妻被逐,收租等事,自然就落到了李成头上,他虽是世代经商之家,从小又是在书斋里长大的,地里的这些事也不甚通,却喜得肯下工夫去问农人,也不装腔作势,对庄户人都礼貌如常。

    秋租收完之时,庄子里的庄户都对李管家称赞不已,李成也全不骄惰,只是依旧做他的本分。

    萱娘看在眼里,对他的人品更信一份。这日租子都已收齐,粮税也已纳完,李成把账目理一理,就要来辞萱娘。

    萱娘听的他说,要回宁波重寻亲戚,也好把家业重振了,微微皱眉,对李成道:“李管家,我旁的也不问你,只是想问问,当日来湖州是为甚来的?”

    李成奇怪,这不是早就说过的,依旧恭敬答道:“却是来投亲的。”萱娘点头:“那当日为何不在宁波就地寻亲?”李成被萱娘问住,半日也回不上来。萱娘见他这般,招呼他坐下,瞧着他,款款的道:“李管家,我并不敢以恩情压你,只是李管家也要为昭儿想想,她年纪幼小,又是没娘的孩子,在这里,衣食好歹也有人照管,若李管家带了她回去了,却无人照管了。”

    李成不等她说完,就讷讷道:“奶奶,昭儿定不会卖到府上的。”萱娘手一摆:“我也知道,你是好人家出身,自家儿女,自然舍不得为奴为婢,我也做不出那等拆散你父女的事情。”

    李成的一颗心又放了下来,听萱娘道:“李管家,这租子收了,你也知道,种田虽是本等,这一千亩的租子,抛掉粮税,剩下的也只够一家人嚼裹,若遇上荒年,还要紧着些过。”李成见萱娘突然算起账来,心里感到奇怪,抬眼望萱娘。

    萱娘头上的银钗上的珠子好似只轻轻一晃,顺着日头,让李成的眼睛被刺了一下,随即又转去了,萱娘依旧道:“我虽是个女人,却也想着给儿女们留点产业,免得惹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