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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季岚平在画室里,正为严筝画著素描,当他勾勒著严筝脸上美丽的线条时,忽然全身抽搐了起来,没有多久,便倒在地上。
“张伯!张伯!”
严筝看到倒在地上的季岚平,吓得跑过去紧紧抱住他不断抖动的身体,她害怕她会就此失去他。
当张伯慌张的跑了过来,将季岚平一把抱到卧房的床上,并为他多加了几床棉被,然后,在他的手臂上为他注射了一针止痛剂,季岚平才缓缓的停止了抽搐,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面无血色,倒在病床上的季岚平,张伯和严筝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著,一直到张伯退出了房间,严筝才跟了出去。
“张伯,无论如何,你今天一定要告诉我,岚平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他总会这么无缘无故,突然的发起病来?”
严筝坚毅的看着张伯,今天,她既然敢问,就表示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能够接受张伯说出的任何答案。
“少爷他得的是血癌。从十二岁发病的那一天起,少爷几乎可以说是在医院里长大的。因此,除了你,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朋友。”
张伯说到这里,看了严筝一眼,眼眶里饱含著泪水。他清了清喉咙,哽咽的继续说下去。
“去年,少爷接受了最新引进的疗程,治疗后的情况一直不错,我和先生、太太满心高兴的以为终于把少爷给救了回来。先生、太太因为考虑到空气和环境的问题,所以要我陪著少爷,在花莲的小木屋里静养一段时间。没想到,来到花莲没多久,少爷还是发病了。少爷心灰意冶的不许我通知先生、太太,我知道,他这回是完全绝望了,他不愿意再回到医院面对那些针头和药物,他决定要放弃自己。因此,他自己在报上刊登了广告,打算病死在花莲的这栋小木屋里。”
张伯涕泗纵横,缓慢而伤心的说著,却被严筝突然冒出的声音给打断了。
“你就这样顺著他,看着他在这里等死!”
此时,严筝的眼泪也跟著张伯的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你不知道少爷为这个病忍受了多少的痛苦!我实在是不忍心,再把他送回去,看他再次的接受治疗,再次的病发,水远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听到严筝怪罪的语气,张伯除了难过的说明自己心疼少爷的心情外,也无法做出其他的解释。
“总会有办法的,是不是?岚平平常的时间都好好的,不是吗?他说过,为了我,他的病一定会好起来,他说过的”
严筝几乎崩溃的哭著。她知道,季岚平的病一定下轻:然而,她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绝症。
她又哭著冲到了季岚平的床边,趴在季岚平的身上,歇斯底里的哭著,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她渐渐地累了,才睡了过去。
“不要!岚平!你们不要带他走!”
由睡梦中惊醒,严筝抹掉了额头上的汗水,很快的审视了床上的季岚平,发现他仍然均匀的呼吸著,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严筝替自己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再回到床边时,季岚平已经睁开了双眼。
“对不起!小筝!”
此刻,季岚平看着严筝,眼里有无限的爱意和歉意,他知道,这次的发病是个警讯,难道老天爷不再眷顾他了吗?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为什么要放弃治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只是懦弱的躲在这里,等候上天的怜悯,一天度过一天。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了,我怎么办?你教我怎么承受这一切?”
严筝情绪激动的摇撼著季岚平的身体,泪水就像溃堤般,汩汩的汹涌而出。
“小筝!”
季岚平坐起身子,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严筝紧紧的搂在怀里。
“原谅我,认识你之后,我真的想再回去治疗,再忍受一次痛苦。但是,我只是贪心的想多和你相处几天,你不知道,有你在身边的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多么害怕,一旦我离开你回到台北,你就会像泡沫般消失不见。”
抚著严筝俏丽的短发,季岚平哽咽的继续说著:“是我太自私了,想要用我剩余的生命全心全意的爱你,而忽略了你的感受。原谅我,好好小筝,我答应你,为了你,我会回去台北,继续接受治疗!但你也要答应我,你会在这里等著我回来。”
如今,对季岚平来说,让严筝快乐似乎比他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
“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只要你肯为了我们的未来去和病魔搏斗。”
看着满脸泪水的严筝,季岚平心疼的为她吻去了眼角的泪,再吻上她那颤抖的唇。然后,两张唇激烈的回应、吸吮著,像是要把所有的烦恼与不快,全部融化在这一吻中。
在严筝的催促下,季岚平终于和张伯搭上了北上的火车,驶离了花莲,回到台北的医院,进行又一轮的治疗。
虽然季岚平和张伯已然离开,但严筝依旧每天来到小木屋,跟妞妞讲话,喂它食物,替庭院的植物浇花。她常常在房里的沙发上,抱著妞妞,想着季岚平在台北的情况,想着、想着,下知不觉的,就这么睡著了。
偶尔,她也会一个人爬到“半天崖”向著高耸入云端的崖顶祈祷著,希望季岚平这次的治疗真的能够成功。
过了一个多月,大学的新生训练通知寄到家里,她正开心的想,到了台北念大学,就可以去帮季岚平加油打气的时候,她整个人开始下对劲了,常常无缘无故就呕吐了起来。
她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体力一下子差了好多。她的母亲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带她去一间中医看诊,那个中医师在把过脉之后,皱著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严筝,问她的母亲。
“你女儿结婚了没有?”
“她还是学生,怎么可能会结婚!”
母亲不明白那个中医师为什么要这么问,一时之间,倒紧张了起来。
“我女儿是不是得了什么病?长了什么很不好东西?”
“照你女儿的脉搏和征兆,她应该不是生病,而是怀孕了。”
“怎么可能?医生,你会不会搞错了?我女儿是不可能怀孕的。”
母亲听完医生这么说,着急的反驳著,当她看见医生并没有因为她说的话而做出任何反应时,她就气呼呼的带著严筝离开了那家诊所。
回到家之后,母亲只是生气的告诉父亲,说那个诊所的医生是个庸医,竟然说她的女儿怀孕了,而完全没有想到那医生说的可能是真的。
这个时候,只有严筝自己心里明白,她的确是怀孕了。她开始小心的不露出任何症状,一心期望季岚平能够早些回到花莲,陪她一起解决这件事。
然而,由于她的体力一直下好母亲在她临上台北念书之前,又带她去一家西医做检查,在抽血检验的结果出来后,她的母亲终于相信那个中医所说的话是真的了。
整个严家,在事件爆发开之后,大乱了好天,严筝也因此去不成台北。
父亲每天向她逼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害怕父亲会找上正在台北治疗的季岚平,而影响了他的疗程,因此,坚决不吐实。
最后,当她的父母亲决定要她把孩子拿掉时,好不容易将她架到了一个密医的家里,那个密医要她父母签署一张若有任何危及病人生命的情况出现,密医本人概不负责的同意书时,她的父母胆怯了,毕竟,他们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当他们放弃了将婴儿打掉的念头后,便开始对严筝严密的监视著,不许她再到外头乱跑:因为严筝的肚子已经渐渐的凸了出来,而父亲是好子的人,怎么能让村子里的人看这种笑话。
为了等待季岚平,严筝仍然不时的偷溜出去,有时到小木屋,有时到“半天崖”却怎么也等不到季岚平的消息。
终于,严筝未婚怀孕的消息在村子里传了开来。每当严筝又趁父母不注意而偷溜出去时,她总会遇到那些围成一圈,对她指指点点的三姑六婆们。有时,一些村里的小孩也会跑到她的跟前,大声的喊著:“大肚婆!”然后,又一溜烟的跑开。
这段时间,严筝左等右等,却怎么都等不到季岚平,面对村里人的嘲笑,她开始有了严重的幻想症,常常坐著、坐著,一个人就笑了起来:或在小木屋里和妞妞说话,一说就是一整天。
一直到严筝肚子里的娃儿生了出来,严筝还是恍恍惚惚的,要不然就是成天不说一句话,再不然就是“岚平、岚平”的叫一整天。
严筝的父亲眼看自己女儿的疯病愈来愈严重,就把她送到一家私人的精神科医院。
在医院里,有一位曾经留美的医师,见到年纪轻轻,又依然美丽的严筝,直觉的就想对她好因此,他一直非常的照顾她,直到严筝的病情稍微好转,那位医生告诉她,他要到美国去开业,问她愿下愿意跟他一起去,并且嫁给他。
严筝的父母听到有人愿意娶严筝,而且还是个医生,也不管女儿飞到了美国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女儿一面,便一口答应下这门婚事。
他们简单的在男方处举行了婚礼。这段期间内,严筝除了医生,对其他人都是排斥的,包括她的双亲在内。
到了美国,严筝的丈夫在家里的一楼开设了一间心理治疗的小诊所,而严筝在丈夫的悉心照顾下,病情已逐渐稳定,能像一般人那样过著日子。也许是换了一个环境的关系,她完全忘记了花莲,忘记了“半天崖”也忘记了季岚平,更忘记了她的父母,以及那个自出世便没受她照顾的小孩。
就这样,她像正常的妇人般,为她的丈夫生了一双孩子,一男一女。虽然,严筝偶尔仍会出现精神过度紧张的现象,然而,在她丈夫悉心的照顾,以及耐心的安抚下,总能迅速的平静下来。
一向喜欢看书、躲在书中世界的严筝,一天,写了一篇童话故事念给她的小女儿听。她的先生知道了,便开始鼓励她写更多的东西。
尝试写了几则短篇小说后,严筝开始闭门写长篇的小说。
优游在小说的世界里,严筝整个人是开心的,她完全发挥了自己那惊人的想像力,创造出一篇又一篇神奇的故事。
在小说里,严筝渐渐的找回了自己。
转眼间,严筝在美国一待便是十多年,出了十一本长篇小说、两本童话,她完全不知道,她那夏沙的笔名早就在台湾掀起了一阵夏沙热。然而,也在此时,当她的思绪无边无际的飘晃著时,一些以往刻意遗忘的事,却渐渐地回来了。
她忽然记起了“半天崖”记起了小木屋、妞妞、张伯、季岚平,以及她的父母,和那个生死不明、未曾谋面的小孩。
这所有的事情,一经她想起,便怎么样也挥不去。她坦然的告诉了她的丈夫,她所记起的每一件事;她的丈夫则要她自己决定,如果要回花莲,她的丈夫愿意陪她一起回去。
想到她的丈夫一直如此的关怀、照顾她,为了她的病,想必也吃了不少的苦,她知道,她必须全心全意的帮他维持住这个家,而十多年前的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然而,那些她忽然记起来,有关“半天崖”的事物,使她再也无法动笔,无法经营小说,严筝整个人顿时陷入了极端的低潮。
最后,还是她的丈夫提醒了她,要她把“半天崖”的故事,像小说般写出来。终于,她又提起了笔,回到她的小说世界里。只不过,这一次,小说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用那年轻的生命,深深的刻划下来的。使她在写小说的同时,时常写著、写著,就难过得伤心了起来。
当小说终于完稿后,她忽然胆怯了,迟迟不敢将半天崖交给出版商。她害怕,终有一天,她的读者们会发现,半天崖中的严筝和夏沙之间的关联。
然而,禁不住出版商的一再催促,严筝最终还是闭著眼,将半天崖交了出去。
只是,在半天崖的结局里,她刻意安排了让严筝重回半天崖,算是为这篇二十年前的故事,做一个完美的结束。
一口气将半天崖的故事读完,华小茜随著故事中情节的发展,感动得落了好多次泪。
合上了半天崖,她发现天空已经微微亮起。觉得自己一点睡意也没有,便起身煮了一壶蓝山,坐在沙发上,就著蓝山幽幽的香气,回味著刚才的故事。
半天崖?华小茜歪著头回想,在花莲住了将近二十个年头,自己怎么不知道有个像故事中“半天崖”的地方?也许是作者胡乱编出来的吧!然而,故事中,所有情节的发展是那么的真实,教人不由得为它感动莫名。
“小茜,你那儿还有没有头痛药?给我几颗,我的头好,好要裂开来似的。”
酒醒了的唐凌,一起床便感受一阵剧烈的疼痛,在房间里搜寻了一阵,找不著半颗止痛药。于是,抚著太阳穴,开了房门,见到华小茜,像是终于找到救星般的呼叫著。
看到唐凌那痛苦的模样,华小茜摇摇头,叹了口气,很快的站起身子,在房间的床头柜翻寻了一阵,拿出两颗药片,再到饭厅倒了杯白开水,一并送到唐凌的手上。
“你呀!真的是自找罪受,知道难受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子喝酒。你没听人说过吗?‘酒是穿肠毒药’。”
看到唐凌难过成那样,华小茜虽然关心,还是忍不住要苦口婆心的念她几句。
从华小茜的手中接过药和水,唐凌一仰头,将药和水一并吞下肚里。随后,她走到客厅,一屁股跌坐在华小茜的旁边。
“现在才五点多,天都还没全亮,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我呀!我是特地起床为你拿药、倒水的,感动吧!我现在要回去睡觉了,晚安!”
被唐凌搅和了一阵,华小茜忽然觉得有些困意,便迳自回房睡觉去了。
“我也要再去睡觉,最好是睡一整天,这个该死的头痛或许就好了。”
唐凌自言自语的边说边走进了房间,将自己重重的摔到床上,又慢慢的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