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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惊叫,叶子“噌!”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此时整个人似从水中捞出的鱼,不但极度缺氧,还浑身湿透,只不过让她如此狼狈的不是水,而是冷汗!
她惊魂未定,颤抖着双手捂住面颊,方觉脸上一片湿濡冰凉,她怔怔看着满手的泪水,好半天才叹出一口气,并慢慢恢复了平静。
这样的梦,她已经连续做了几天,每一次都是那么清晰,每一次都真实的让她战栗。好像她当时就在现场,将那里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一丝不落地看在眼中,刺进心里。
当箭矢贯穿顾荣身体之时,耳边似乎还能清晰地听到入肉时“噗”的一声闷响,随即她心口处就会传来一阵即尖锐又强烈无比的刺痛,仿佛那支箭跨越千里连同她的身体也一并贯穿,并在她的心上扎出一个大窟窿。
血液的大量流失让她和他同样面色惨白,只不过她除了痛,更多的是慌恐和无力。她怕得不行,偏这场景还夜夜入梦,不断地反复地折磨着她的意志和身体。
她本来是不信的,但同一个梦连续地出现,精确到一个字、一个眼神都不错分毫,就是意志再坚定之人,恐也难以不会动摇。
于是,她夜不敢寐,食不知味,没过几天就瘦的脱了相,当贺斩风再见她时,惊得好悬没把她当饿死鬼砍了。
“你用不用这么“兢兢业业”,主子不在连饭都不吃啊。”
面对贺斩风的调侃挤兑,叶子有气无力地回个白眼:“我也不想啊,明明最讨厌他的,怎么就上杆子担心他呢?难不成……被他虐上瘾,还离不开了?!”
看着她使劲甩头,贺斩风真担心她纤细的脖子不堪重负,一不小心与脑袋分家,但他也没说什么。这就是典型的当事者迷吧。
“你若不想被他笑话,还是赶紧吃回原来的猪样吧,不然他或许不会像我一样把你当鬼砍,但绝对会把你当冒名顶替的给办了!”
叶子来气:“我什么时候成猪样了?!我怎么就又是鬼了?!”
贺斩风且退且笑:“谁叫你从没个人样,不过……我们很期待你奋发图强变回人样哦!”
叶子四处找能搬动的大石头,可等找到时那冤家早没影了。她扔了石头磨牙,每次想从他那儿打听边境的消息,他都杂七杂八说些不着边给她添堵的话,等她再想起正题他早不知窜哪儿去了。
这耗子,啥时候嘴变得这么严了!
皇宫一角。
“贺爷,你没说露嘴吧?”一太监模样的少年双眼紧盯着贺斩风,可怜巴巴地问。
“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可能吗!”贺斩风挺胸抬头,端的是理所当然。
小太监擦擦一脑袋的冷汗,就因为是你,才悬啊。
“这是一千两银票,太子说你辛苦了,请你喝茶。”
“他也太客气了,大家都是兄弟,小事一桩小事一桩。”贺斩风口中虽在推辞,但双手早已接过银票揣入怀中。
小太监又抹了把汗,惭愧自己见识太少,宫里宫外活了也有十几年了,怎么就不知道人脸能大过天,皮能厚过墙呢。
“贺爷,太子还交待,呃……”小太监鼓了鼓勇气,继续道,“他能替你把刑罚免了,也同样能再还给你,所以……”
“行了行了!”贺斩风脸沉了下来,不悦地打断他,“每次去那边都被提醒一遍,他不累,我都烦了。你叫他放心,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做,担心的不止他一人。”
“是是。”小太监连连点头,任务既已完成赶紧一溜烟跑了。
贺斩风望着皇宫叹气:“既然不能出来,也不忘记挂她,你什么时候和我一样变得多情了呢。”拍了拍怀中银票,自嘲哂笑,“今儿爷有钱,去醉心楼找美人喝茶!”
啥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叶子算是深有体会。她这边还未平复心绪,那边大夫人的心腹兰心就遣人叫她过去帮忙。
叶子抖落抖落一身的晦气,颠颠赶到东苑,堆起一脸的笑容:“兰姐,有什么活我来干。”
兰心此时正在指挥几个丫鬟搬花盘,闻言停了下来,斜她一眼:“你跟这几个人去大厅把桌椅板凳所有物件都擦洗一遍,务必要物见本色。”
叶子有点发傻,以为自己听错了:“兰姐,这是有什么节日庆祝吗?”她记得今早刚算过日子,近段时间确定没啥大节日啊。
“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兰心忙到现在,头晕眼花,早就不耐烦了,“边境大胜,将军不日就将凯旋,现在府里堪比猪圈,你不赶紧收拾干净,是想挨将军骂吗?”兰心把一早大夫人训斥她的话又原封不动送给叶子,这才感觉胸口顺畅不少。
其实,将军府每日都按部就班地打扫,倒不是他们勤勤,而是有大夫人在他们不敢偷懒啊。
往常叶子一听要大扫除或是大夫人,就一脸苦相,心都直翻个,不过今儿个嘛……
不知不觉嘴角上扬,不但连大夫人的责骂声听着顺耳多了,就连那几个小魔星也仿佛变得可爱了。
下午晚些时候,叶子照例要去二少爷顾誉的房间打扫。
她敲门进去时顾誉正在习字,只是她几次在桌案附近忙活时都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有个笔画繁复的字,顾誉每次都略过它,直接写下面的字。
叶子眼珠骨碌碌一转,走上前,讨好地道:“二少爷有个字是我这几天新认的,不知道对不对,你能帮我看下吗?”
顾誉慢条斯理地放下笔,先是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端足文人墨客的架子,道:“写出来,我看看。”
叶子腹中忍笑到内伤,表上却低眉顺目地接过笔,略微捊起袖子,很自然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须臾,一个娟秀小楷便跃然纸上,清新、秀丽、柔美又不失锋芒,正如一个秀外慧中的姑娘。
叶子放回笔,淡笑:“二少爷,这字是念覆吗?天翻地覆的覆?”
顾誉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然后小大人似的点头,“嗯,没错!孺子可教!”
叶子一脸惊喜状:“谢二少爷夸赞。二少爷才是真的厉害,真的博学呢!”
顾誉双颊微红,又清了清嗓子,道:“没有别的事,就好好干活!真是的,一点都不用心。”
“是是。”叶子笑着走开,继续干活。等再回头看时,顾誉已经将空着的那个字全部填上了。
这才是真正的孺子可教吧,叶子暗中偷笑。
当叶子干完活要离开时,顾誉突然叫住她。
只见他在柜子里翻了半天,然后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伸到她面前,见她疑惑,摊开手:“给。那天看你盯着这个直瞅,为免你一时贪心犯下大错,干脆送你好了。”
叶子一瞬间有被雷劈的感觉,双目直直瞪着躺在他手中的兔形玉佩,心中万马奔腾。她那天有那么明显吗?而且她人品有那么差吗?
抬头再看如施舍她莫大恩惠满意地回案前继续习字的顾誉,她简直无语问苍天——
这人,丢大了!
忙了一天,当叶子回到芊卉居时天已经微微暗沉,她左右四顾见院中整齐,屋中纤尘不染,点头满意。
只不过,她还是决定再更加仔细地收拾一番。可不能让那嘴欠的大少爷挑出毛病,有理由借题发挥!
叶子拿着个大扫帚卖力挥舞,一时间芊卉居是飞沙走石,漫天枯叶,惊得鸟飞猫叫,不是战场,胜似战场。
这亏得是顾荣不在,不然准以为进错门,错把别人的养鸡场当将军府了!
其实,平时的芊卉居最是安静,现今这里只有叶子和早先服侍九夫人的云嫂一家及一个自称是给大少爷喂马的肖靖。
只是她和云嫂以前都没见过此人,不过当看到被养得矫健壮实的疾风在太阳下懒懒地打着响鼻,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何况,凡是出力气的活他都二话不说抢着干,便也不再多想,左右这儿也没什么可图的。
要钱没有,要色……比她娇巧艳丽的不说多如天上的繁星,也指定能从这里排到顾荣所在的边境战场了。
“叶子休息会儿,瞧把你累的……快擦擦汗。”云嫂手里拿着条拧好的毛巾跑过来。
叶子赶紧迎上前接过毛巾,一边擦一边笑说:“没事,我不累,还有好些活没干呢。”说着,又要挥舞手中的大扫帚。
云嫂赶忙一把按住,想了想一脸真诚地赞叹:“叶子真是个好姑娘,谁娶了都是福啊。”
叶子“噌!”一下红了脸,慌不择路地跑开:“我、我先把衣服泡上,一会儿再、再回来扫。”
“哟,这害羞了!行了,这儿有我呢!”云嫂喊完,一回正好看见肖靖从门口经过,赶紧叫住他,“肖靖啊,你去后院帮帮叶子,那么多衣服她忙不过来。”说完,还不忘对他挤眼睛。
肖靖愣了下,半天才“哦”了一声,可怜他只能在心中万马奔腾。主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身不由已啊。
肖靖其实是顾荣暗中培养的死士之一,他临走时曾命令他们都留在府里保护芊卉居里的人,而且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露面。
唉,说白了不就是保护那个叶子姑娘吗。肖靖不是傻子,该装糊涂时一定装得比二货还二,任你火眼金睛也找不出漏洞。
所以,肖靖也一直兢兢业业恪守本份,如果不是那天……
他一如往常隐在暗中,注意叶子姑娘周围的人和事。
这段时间大夫人虽没有怎么明着训斥她,但却默许其他夫人指使她做苦力。其实那些夫人会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讨好她。
肖靖知道她们都心知肚明,就连看似傻呆傻呆的叶子怕也也感觉出来了,只是下人就是下人,除非哪天吃错药不怕被贱卖出去而反抗,否则你只能受着。
某天,她和三夫人在门口碰上。
三夫人一脸惊喜:“哎,正好你在这儿,我倒省得再找人了。你去把几位夫人屋里的水缸都仔细刷一遍,换上新水。”
叶子低眉顺目:“是,我马上过去。”
直到三夫人走远,肖靖清楚地听见她在后面一边做鬼脸一边磨牙:“我可以帮你找人啊!”
于是,那天她从清晨一直忙到天黑,回去时手抖得连门都打不开,好容易拽开了又一脚绊到门槛儿上,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扑进了屋里。
又一天,她和四夫人在回芊卉居的必经路上狭路相逢。
四夫人两手叉腰:“厨房人手不够,你去外面几只活鸡活鸭,然后收拾好留着晚上给大夫人补身子。唉,她这段日子为这个家都操碎心了,都不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哦。”叶子转身默默出门。
肖靖一路跟在后面,也听了一肚子的牢骚。
“人家三夫人还会想个‘巧遇’的计策,四夫人倒好直接堵上门发话了。”
“将军府百来号人,你一张嘴就说人手不够,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刚回来那会儿明明觉得大夫人比之前又丰满了一圈,再补,小心被人嫌弃。”
“还‘操碎心’‘熬过来’,你酸不酸哪。这话当大夫人面说多好,非跟个不相干的人显摆,害人家起一身鸡皮疙瘩!”
……
肖靖终于理解为什么俗说有云: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
接下来买活禽时的鸡飞狗跳,损坏公物,是惊天动地,赔礼又赔钱。
再然后杀活禽时的激烈追逐,一地鸡毛,是满院狼藉,担心又吊胆。
肖靖估计,她下回就是想走近厨房一丈以内,都难!
可悲的是这还没完,那天厨房并没做鸡做鸭,而且大夫人还在饭后宣布——
“为了诚心祈祷将军凯旋,以后全府上下一律吃素!”
于是,肖靖例行守夜时又听了半夜的碎碎念和半夜的惊叫。
如此高强度超负荷的忙碌下,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她终于在某天累垮了。
那天,她被二夫人指派整理库房,本来她一直蹲在地上擦玉器,不知是不是蹲太久阻碍血液循环,结果她刚一站起来,就摇晃了下一头栽向旁边寒玉床的一角。
这要是撞上,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肖靖不得不现身,从房梁上翻落,一个回旋左手托住她的头,再顺势一转右手扶着她的腰,将人稳稳立了起来。
只是,他没想到看上去一直粗枝大叶的她,其实心思细腻着呢,还没等他找到搪塞的借口,好已经先发制人了。
“昨天遛掉的鸡是你帮着抓回来并拔了毛的吧,前天的坑火是你添的柴吧,大前天的水缸是你装满的吧,大大前天的板子是你劈的吧,大大大……反正都有你的份吧,连今天的衣服你也帮洗了,是吧?”
“我……”肖靖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口吃的毛病。
“别说没有啊,我都记着呢。”叶子掐腰扬眉,一脸得意。
“是。”肖靖叹气,认栽。
叶子皱眉:“为什么?”
“……”
长期隐在暗处的他不擅长言语,更加不懂说谎,他第一次在面对生死之外时感到紧张。
这边,叶子正在感慨:“你说你帮就帮吧,干嘛帮得这么全乎?!劈柴打水,行你是男人力气大。杀鸭抓鸡,行你不怕血。但洗衣服!那是女人干的活呀!为什么你也抢着干?还干得比我快,还比我好?!你还让不人活啦!”
肖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面红耳赤:“这、这没什么吧……我从小就自己洗衣服,也帮弟兄们洗。嗯,也给小孩把过尿,喂过奶,这、这很容易啊……”肖靖越说声越小,越说心越慌。原因无二,对面女人此时的头上正呲呲冒着白烟,似乎马上就要暴走。
后来,他们又说了很多话,多到他都快记不清了……
“你会武功吧?”
“你不是马夫那么简单吧?”
“你是少爷的护卫?”
……
当然,大多数都是她在问,他在听。
因为,有很多是不能说的,但她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胡搅蛮缠硬逼他回答。
他不由对她的印象有点改观,原来她也有善解人意的一面,并不总是任性小家子气。
突然,一向如阳光般明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带着一丝忧伤落寞地问他:
“你有少爷的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