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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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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当第二天一早叶子匆匆从床上爬起,随便梳洗一下,带着一夜的忧心赶到厨房时,顿时两眼一翻,很有晕过去的冲动。

    要不要这么狼藉啊!

    帐内,地面灶台到处都蒙着一层尘土石沙粒,厚得让人瞠目——说是被敌军突袭,谁信!这分明是遭遇了沙尘暴哇!

    再看,满地凌乱的碎碗破筷,叶子有点抓狂。自她接手厨房后,碗筷的数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锐减,离多人合用已经指日可待,这下可好,又被迫将时间再次缩短。

    每夜的恶梦再次浮现眼前——

    顾将军冷笑着挥挥手,噼里啪啦的棍子就毫不客气地朝她屁股上招呼,打得那叫一个欢实,疼得那叫一个入骨……

    每次她都嚎叫着惊醒,茫然地趴在床上啜泣,手还下意识地捂在后面,她倒是很快又能入睡,却苦了慕容雪跟着睡不踏实,有时睁眼到天亮。

    对此,叶子深表欠疚,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却真真不是她能控制的。这不梦境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叶子很想大哭一场——你丫的,突袭就突袭呗,烧粮就烧粮呗,干嘛打碎我的碗呀!

    正在叶子沉着脸,嘴撅得能挂油瓶时,总也赶不正点的人进来了。

    “将军传令,务必在上午前整理好厨房,一定不能让将士吃到不干净的东西。另外,还要准确清点出粮仓的损失,好尽快向皇上请旨,让朝廷运送补给。”

    叶子憋气,她不是已经尽快在收拾了吗?还有,她什么时候让将士吃过不干不净过的东西?而且,她是负责伙房做饭的,又不是看管粮仓的,为什么让她去清点?最最令她气愤的是,粮仓不是在你们那边吗!

    这是哪个小人想偷懒想出的主意,也太没水平,太显眼了吧!

    唉,没智商真的是硬伤啊!

    军营另一边,正在喜滋滋清点缴获兵器的贺斩风突然打了一个震天喷嚏。

    旁边士兵好心建议:“贺少要是不舒服赶紧让清澜公子给瞧瞧,他的医术可好了,就在前面帐子给昨晚受伤的士兵诊治呢。”

    贺斩风摆摆手:“不用。”复又凝眉,摸着下巴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

    再说叶子这边,她强忍一肚子的憋屈和怒火,问出心中疑惑:“敌军为什么会知道粮仓的准确方位,又正好赶在守卫换班的时候,少爷不觉得奇怪吗?”

    顾荣身上还是昨晚那套铠甲,显然也是一夜没休息,甚至连换衣服的空档都没有,不用细瞅也能轻易瞥见他眼中的血丝和脸上的疲惫。

    但最让叶子刺目的还是他身上的斑驳鲜红,也不知他有没有受伤。

    顾荣沉默半晌,平淡地道:“这些事,你务须操心,将军已经命人调查了。”

    叶子被噎得不行,暗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忽见他转身要走,愣了一愣,赶紧开口:“能麻烦少将帮忙收拾下吗?或者派两个小兵过来也成啊。”她特意将“少将”两字咬得极重,就不信改变不了次次拍在马腿上的衰命。

    果见顾荣停下脚步,叶子正自得意,又见他眉峰微挑,状似为难地道:“将军命我带人到前方探察敌情,恐有心无力了。另外,其他的士兵也都各自有任务,所以……能者多劳,就辛苦你了。”话音刚落,就跑得没影了,好像被人追债急着逃命似的。

    而叶子此时如遭雷击,被“能者多劳”四个字震得无语凝咽,但觉自己如一只正在树林中欢跑的小鹿突然不小心被碎石绊倒,摔个四仰八叉,那是要多打击就多打击,要多悲痛就多悲痛。

    半晌后,叶子脑中嗡嗡如擂鼓,怒不可泄——果然,乌龟下的蛋,贻害万年!

    幸运的是,当叶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尽吃奶的劲好容易清点完粮仓,发现昨晚的损失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大。

    她将数目汇报给顾将军后,在场的副将都松了一口气,顾将军自己也很满意。

    细说起来,这除了是顾将军的决策英明和顾荣的快速反应,更要归功贺斩风在后方的大力协助。他是第一个发现粮仓异状,并及时报警阻止,后又火速赶去保护公主,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对他这一系列果敢的判断和快速反应,顾将军毫不吝啬地赞赏道:“虎父无犬子,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但如此,顾将军还当众宣布临时任命他为先锋营参将,听命顾荣调遣。

    闻言,贺斩风朝叶子得意地一甩头,暗中吐出一口气,感慨老天还是很公正的——好人果然有好报!

    在一切告一段落之后,顾将军果然开始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粮仓是由顾荣协助管理的,即然军中出了奸细,顾将军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自然是要深究,层层清理一遍后最终落到顾荣的身上——总要有人背黑锅。

    顾荣深知此理,也不辩驳,顾将军又一向赏罚分明,自然不会留情,一切按军规处置——五十军棍。

    然后才是一干队长及一个副将二个参将——每人二十军棍。

    校场上一排人光裸上身整齐地跪成一列,身后俱是手持粗重军棍的士兵,两侧亦是整齐列队奉命观刑的将士。

    “行刑!”

    一声令下,军棍齐挥,夹杂着破空的风声,前排将士的背上便已现出一道暗红血痕。

    然,他们每个人都紧抿着唇,非但没吭一声,就连眉头都未动一下,仿佛身后的棍棒是落在别人的身上。

    沉闷的击打声因人数众多且整齐有力,而显得更加瘆人,“嘭嘭”的闷响似砸进叶子的心上,每一声都牵动她的神经,让她为之战栗、刺痛。

    而那些红色痕迹就如同画笔一般,在他们的背上描绘出一幅艳丽的图画。开始是铺展开来,一条条紧紧连接,错落有致,再然后是层层叠加,重重润色。

    一会儿功夫,他们的背后就已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围在腰间的衣服,更因棍棒的来回舞动溅落在四周,在沙石地上绽出朵朵红梅。

    被打的人面无表情,围观的人也神情平淡,是司空见惯的冷漠,还是习以为常的无奈。叶子不知道,她只清晰的感觉到被慕容雪握着的手掌,生疼生疼,入骨入心。

    当其他人刑毕,前排只剩顾荣一人之时,那沉闷的军棍声因着突兀不减反增,更加让人胆寒心跳。

    慕容雪再看不下去,感觉快要无法呼吸难以站立,叶子发现她的异常,赶忙和清澜扶着她回帐。同时,她也松了口气,因为她不敢保证再待下去,自己是否也需要别人来搀扶。

    转身前最后看了一眼跪于校场中央的那个人,只见他双手握拳撑在身体两侧,硬朗的脊背曲线没有一丝晃动,依旧挺得笔直,只是……却如穿着一件以血为色,以肉为面的披肩,艳丽得刺目,妖冶的心颤。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荣恍惚的瞳眸仿佛一下被点亮,比宝石更耀眼,他微微弯起嘴角,扯出一个安定人心给人温暖的笑容。

    只是他却不知,这抹虚弱的微笑更加衬出他面色的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鼻尖如雨滚落,快得让人无法忽略,仿佛还能听到坠地前的“滴答”声。

    叶子快速别过头,生怕晚一秒钟就会忍不住眼謝ìng交绞⒌氖猓幌肼冻鋈砣醯囊幻妫绕涫窃谒媲啊�

    回到营帐,她几乎磨破嘴皮才好不容易劝得慕容雪躺下睡会儿,她则一个人坐在帐中默默发呆。

    当再次领教军中的残酷无情后,她没有勇气马上去看他,那样赤/裸裸的血腥、折辱,作为旁观者都觉得心痛难堪,更何况是当事人呢。

    那样一个骄傲,宁可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人,也许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但一定需要时间来抚平创伤,然后再以更完美,没有任何瑕疵的样子示人。

    叶子脑中思绪万千,放不下,理还乱,最后大踏步奔向厨房,做自己最擅长的事——煲汤。

    不过她想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托词:“我熬了一大锅骨头汤,给刚刚每个受刑的人都送去一碗,我知道少爷身强体健是不需要这个的,原也没做你的份。”

    顾荣挑挑眉,让她接着说:“不过做饭哪能分毫不差那么准的,我瞧锅里还剩一碗,倒了怪可惜的,就顺便给你端过来了。要不,你尝尝?”

    叶子把碗递到他面前,一副我真的不是特意为你做的,每个人都有!

    顾荣瞧她这欲盖弥彰的小样,不禁好笑。就算这碗真是多出来的,为何不端给贺斩风这吃货?或者为伤患劳心劳力的清澜?

    唉,真是个别扭的丫头!

    而自以为成功蒙混过去的某片叶子,则趁他喝汤之际也不闲着,睁着灯笼大眼从上到下,更恨不得从外到里的将人打量个遍。

    面前人虽一直故作轻松,却难掩其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色,及因身后伤势而变得虚弱的气息。一身新衣,加上他浑身散发的清草药香和干爽的头发,说明他已经简单沐浴清理过。

    只是让伤口沾水可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更何况伤口布满整个后背,她只要想想都觉得疼,身体下意识一哆嗦,她完全想不出他是怎么忍受的。

    她知道他有一点洁癖,但还是试着劝阻:“这几天你还是别沐浴了,这样伤口才好得快,要是不小心感染就更麻烦,即遭罪又耽误事。”

    “好。”顾荣笑笑,头一次没有反唇相讥,而是突然抓起她的手端详起来。

    叶子一惊,险些直接一掌打过去,好在最后理智战胜本能给忍住了。

    “少爷,你……”我手里没藏暗器,你不用害怕盯的那么仔细。

    可让她更吃惊的还在后头,顾荣非但没有收回视线,更是伸出另一只爪子作出授受不亲的事来,就在叶子浑身汗毛都要乍起时,这位淡定过头的仁兄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让她不知是该吐血,还是该咽气的话——

    “做个饭都能把手弄得千疮百孔……唉,你也算古今第一人了。回去让清澜给你配点创伤药擦擦,仔细别留了疤,就算比不了纤纤玉手,也不能向猪爪靠拢啊。”

    叶子狠狠剜他一眼,就想抽回手,偏他还不放,于是二人上演了力量悬殊的拉锯战。

    正待叶子气得想咬人时,被抓的手心突然一凉,她疑惑地望过去,那强势的大掌却突然一松,还顺势把她的手给推了回来。

    叶子这才瞧清手中之物——一枚被雕刻成兔子形状的上好和田玉佩。

    巧得是这玉佩的模样形态,跟她从不离身挂在颈上的玉兔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惟妙惟肖,生动逼人,鲜活的如同活物。

    叶子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中把玩,好半晌才想起这物是从何而来,脑中立刻警铃大作,赶紧捧在手上往回送:“无功不受禄。”

    顾荣看她粘在玉佩上不舍的目光,不由失笑出声,见她恼了,才幽幽开口:“生日快乐。”

    叶子一愣,过了好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记起今天是她的生日——前世的生日。

    尘封的往事一幕幕如过山车般从眼前闪过,开心的、伤怀的、气愤的、任性的、无助的……那里有她的家人、她的伙伴,以及永远都无法实现最纯最美的梦。

    五年前她在阴差阳错下进入将军府,在顾荣兄妹的追问下随口说出自己前世的生辰,不想他们竟上了心,每一年她都刻意去遗忘它,却偏偏被他们记得,一次不落的为她庆生,为她祈福。

    而这一次没有顾欣,加之此情此时此地,她本以不会再有人记起,却不想……感动之余,另一种更强烈的感情油然而生,占满她整个心房,让她瞬间湿了眼眶。

    顾荣叹息地搂过她,任她以自己衣袖为帕无声地啜泣,只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似安抚心爱的宠物。

    帐外,刚给伤患看完的清澜,虽然知道顾荣已由军医诊治完毕,但仍有些不放心想过来看看。结果还未走近,便看到慕容雪从顾荣帐外匆匆跑开,脸上依稀还挂着泪痕。

    清澜略感疑惑地走过去,并示意守卫不要出声,守卫认识他,虽不明这一个两个是何用意,但还是配合地没有通报。

    而清澜只悄悄掀帘看了一眼,便已明了,只把药瓶递与守卫转交,就返身离开了。

    叶子,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