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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晚餐

作者:东风染碧树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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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母亲讲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有一个本家的二叔,大约十岁左右便父母双亡。或许是家庭的磨难使孩子早熟,二叔自小就非常乖巧。用乡下人的话说,就是眼里出气儿:婶子、大妈做饭,他碰到了,准会蹲在灶坑旁帮着烧火;叔叔、大爷拉车,他遇见了,也会帮忙推上一把;哥哥、嫂子闹了别扭,他也会帮着打合村里的父老乡亲,没有不喜欢二叔的。无论哪家做了新鲜饭菜,都会记着二叔,或者叫上他去一起吃,或者给他端过来一碗。二叔也从不白吃别人家的东西,或者给人家割一筐猪草,或者帮人家挑两担水。

    日子在祥和中过得很快,转眼二叔就十六了,已经长成了个大小伙子。这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

    村子里的大人、孩子都开始挨饿。粮食成了最宝贵的东西,野菜、树皮、树叶、水草一切能吃的,都成了填饱肚子的东西,甚至连玉米骨头都辗碎后蒸熟吃了村子里隔三差五就有饿死的,或者乱吃东西药死的,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村庄。

    二叔虽然已经十六岁了,毕竟还是个孩子,他能找到的食物本来就不多,如果碰上村中哪家的弟弟妹妹,看着那些小孩子挨饿的可怜相儿,他就不忍心自己独自吃,总是把食物分给孩子们一些。这样,一来二去的,有些机灵的小孩儿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找二叔,盼望能分到一些吃的。本来就吃不饱的二叔吃得更少了,他的身体很快就变得非常虚弱,瘦瘦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向外鼓着,形销骨立的,像一根风中的芦苇。

    时间应该是夏末吧,地里的庄稼早已长得比人高了,玉米也早已吐穗儿,那鼓胀胀的玉米棒子在风中摇曳。那时,已定浆的嫩玉米对饥肠辘辘的村民该是怎样的诱惑呀!

    有的村民被饥饿折磨得实在熬不住了,会在晚上悄悄地摸进玉米地里掰上几个嫩玉米。当然,那是很冒风险的。因为每个生产队为了防止玉米被偷,都要选一两个人在晚上看着快要成熟的玉米,这样的人被称为“看青的”但玉米被偷的事还是时有发生,或许“看青的”能照顾的庄稼地毕竟有限。

    二叔那时几乎已被饿得没有人形了。一天晚上,一个同姓的叔叔约他一起去掰两个嫩玉米支撑几天,二叔没有答应。我实在猜不透二叔那时的心理:或者因为他从来没有干过偷偷摸摸的事?或者因为他害怕?或者两者间而有之?

    二叔晃晃荡荡在村子里游荡的样子着实可怕,乡亲们虽然看着难受,可也帮不了什么忙,他们也是自身难保啊!村里人谈论起二叔,都觉得二叔太可怜,觉得二叔如果饿死了,全村人怎么对得起他地下的父母啊!他们一家就绝户了!

    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了,他们找到队长,请队长救二叔一命。这让队长也犯了难。说实话,那时队里除了秋后的麦种已没有一粒多余的粮食了,拿什么救二叔的命呢?

    队长和几个长辈商量了一个晚上,他们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二叔当一晚上“看青的”!因为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看青的”晚上巡逻饿了,可烧几个嫩玉米吃。队长觉得,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让二叔吃上一顿饱饭了!

    二叔第二天上午得到这个消息时,灰色的脸上露出了笑意。长期的饥饿早已让他虚脱了,晚上让他去看青,他不但可以吃饱了,而且能吃上嫩嫩的甜甜的烧玉米!那玉米对他来说,该是一顿多么丰盛的晚宴呀!

    天还没黑,二叔就带上镰刀早早地出发了。乡亲们看着他的背影,都觉得能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第二天早上出工时,二叔还没有回来。大家都有些吃惊,难道二叔出了什么事?

    队长派大伙到玉米地分头去找。不久,有人在一块玉米地的水井旁发现了早已死去的二叔!

    他全身蜷在一起倒在地上,脸上是可怕的狰狞。在他不远处,是一堆早已燃过的灰烬。灰烬旁,是整整八个啃过的玉米骨头!

    长久的饥饿肯定使他对食物发了狂,他怎么能抵挡住那嫩玉米的诱惑?他怎么会不一个接一个地吃掉那么多玉米?他的胃早已因过度的饥饿受到了严重的伤害,那大量的香甜的玉米使他的胃不能承受,他的胃竟然破裂了!他死前曾经历过怎样的痛苦?那八个玉米的盛宴竟成了他最后的晚餐。

    在绝境中,又有谁能牢牢地把握住自己呢?有时,能杀死人的,不仅仅是绝望,还有把握不住的希望。

    母亲说:记住二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