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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已是一个七岁孩子的母亲了。
孩子又漂亮又聪明,只是太淘气,常常会缠得她焦头烂额的,让她既气恼又欣慰。每次被孩子磨得很烦时,她就宽慰自己,毕竟只是小孩子嘛,自己小时候还不是一样,总是惹父母生气?丈夫可是没的说,对她可以说是呵护百分百,让她觉得在丈夫面前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这多少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丈夫愿意这样宠着她,她也就安心地享受这份挚爱。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是亲生的,是父母亲口告诉她的。其实即使父母不说,乡村里也不可能藏住什么秘密,早晚她从别人的嘴里也会知道这个事实,父母可能也想到了这一层,干脆在她懂事时就告诉了她这些。
虽说父母并不是亲生的,但养父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从小对她的娇宠是无法说的,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举在头上怕晒着。虽说养父母都是农民,可从没让她干过一点儿农活,她想帮忙时父母总是找理由不让她做,一心一意让她好好念书,走出农门,过上更好的生活。她那时也就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功课上,想将来跳出农门,把父母也接出农村,过上清闲些的日子。如今她早已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她也曾想让父母过来跟自己一起住,可父母却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留在家里种那些承包田,说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其实她懂父母的心,他们是为了减轻她的负担,也是为了让她的日子更舒心些。对父母她心中充满感激,却也充满了愧疚,为此她也就常常要去村子里看父母,买上好多东西,而这让村里人对她格外亲热,也对她的父母生出几分羡慕。
日子一直就这样快乐而平静地流逝着,她对这样的生活也很满足。或许是养父母太好了,使她从小到大这许多年,从没想过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她对自己的养父母更加尊敬,她知道了养育一个孩子多么艰辛,而养父母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不但把她养大,而且又给了她别人的亲生父母都不曾给予的那么多爱,让她对他们从内心深处充满了尊敬与热爱。
但世事就是难以预料,终于有一天,她那平静而快乐的生活被颠覆了。
那天,可能是她在外这许多年的第一次,父母来电话让她马上回家去,口气的急切是从来没有过的,全不管那天并不是休息日,她要请假。接到父母的电话时,她又惊又怕,心中的焦急是没法说的,她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父母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叫她回去的,他们一直努力不打扰她的生活,他们要她尽快回去,一定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问题。
她有了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强撑着请了假,打车回家。
当她跨进家门时,情况却让她很意外。父母看起来好好的,见她来了,都迎了出来。与父母一同出来的,还有两位老人,看年纪比父母还要大。她心中的困惑早已写在了脸上,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的周到,只是对那两位老人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就迫不及待地问父母这么着急地叫自己回来有什么事。
父母却有些期期艾艾的,他们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两位陌生的老人,不太自然地说,你先坐下歇一会儿,先别急,咱们慢慢说。
她忽然有一种预感,父母一定是要与她说什么不愉快的事。不知为什么,她心中突然窜起了一股火,从来没有过的,她想压却怎么也压不住,竟突然对父母嚷了起来:
“没要紧事叫我回来干什么?我正在上班,总是请假领导怎么想我?有事不会等星期天再说吗?”
声音出口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她感到那话已不是自己说的了,好像一个魔鬼在用她的嘴说话一样。
从来没有过的,她这个样子。她看见父母的脸上浮现出她从没见过的惊慌,好像是被吓坏了。
自责,深深的自责迅速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爸,妈,你们别生气,我只是着急,不是故意耍脾气,我错了,你们千万别难受!”
说这话时,她的眼泪涌出了眼眶,她真的对自己的行为悔到了极点,她已看不到家里还有陌生人,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孩子,你别这样,是我们不应该这样急切地叫你回来,让你担心。只是,有一件事,孩子,我们必须今天当面跟你说。”父亲缓缓地说。
她的心抖了一下,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重要又这么急迫呢?她只是用眼睛望着父亲,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沉默。
什么事这么难以开口呢?她看着自己的父母,发现他们的眼光总在回避着自己,而且总是在望着那一对陌生的老人,难道这件事会与这两位老人有关吗?
一定是的,如果不是这样,这两位老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一直在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却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肯做,还不肯离去,他们一定是因为跟眼前的事有关才会这样。可是自己并不认识他们啊,会是什么事呢?
气氛变得很压抑,每个人都越来越不自然。她虽说心里急得不行,可除了耐心等,她还能做什么呢?
沉默中,她才发觉那两位老人一直在盯着她,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但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好久,还是父亲开口了:
“孩子,你一直知道我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她的心转了个个儿,难道她不由看了看那对老人,他们会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一种极复杂的感情从她的心底涌起,她突然对那两位老人生出憎恨。
“爸,妈,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她盯着那对老人的脸,冷冷地说。只是当她看到两位老人的脸突然蒙上一层暗灰色时,她的心开始疼。
成串的泪水从两位老人的眼里淌出来,他们无声地流着泪,她觉得自己太残忍了,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他们呢?但她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心中的恨,对自己亲生父母的恨却越来越强烈,她也是一个母亲,知道父母对孩子的感情,而他们竟然那么狠心地把幼小的自己抛弃,他们对自己有过爱没有?他们配作父母吗?今天他们还来与自己相认,自己为什么要认下他们,完成他们的心愿?
不,绝不可能,无论自己怎样遭受良心的谴责,也要让他们为自己当年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暗暗下了决心。
父亲还是告诉了她那两位老人正是她的亲生父母,今天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就是为了见她一面,所以养父母一定要她回来一趟。
她的火气又不可扼止地蹿上来。
“如果只是因为这件事,我回去了!”她说完,头也不回地从家里走出来,全不管养父母的一声声呼唤。她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自己那满脸的泪就会落在父母眼中,只怕一回头,自己就再也硬不起心肠离开那里,只怕一回头,自己就可能认下亲生父母,因为他们那被霜打了的样子已让她的心痛苦不堪!但她怎么可以原谅他们,怎么可以?她必须让自己狠下心,必须让他们为自己的不负责任付出代价!
回到家里,丈夫发现她神情异常,一再地追问她,她才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丈夫很理智地问她为什么不与她的亲生父母谈一谈,了解一下当年他们把她送人的原因。她没好气地说,有这个必要吗?任何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借口的。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她的心却总是很乱,常常会无端地发火,这件事让她的快乐与平静都没影了。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丈夫想去问个清楚,他不能眼看着她一天天地被这件事折磨着。
丈夫觉得,她的养父母也应该已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他想去问问两位老人,帮她走出心的阴影。
这样决定了以后,周末时他没同她商量,独自去了岳父家。
岳父岳母告诉了他所有的真相。
原来,她的母亲是一个极其不幸的女人。
她的母亲聪慧,漂亮,却出身在一个成份不好的家庭,在那个唯成份论的时代,这可是很大的不幸。她有一个舅舅,因为家庭成份不好,总是说不上媳妇。她的姥爷和姥姥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给儿子说媳妇,就让她母亲给她的舅舅换亲。谁能想到,她母亲嫁的那个男人不只是年龄比她母亲大许多,长得丑陋不堪,还有许多恶习,对她母亲又打又骂。她母亲实在不能忍受那个男人的欺压,逃了出来,回到了她姥姥家。但因为是换亲,如果她母亲不回去,她的舅母也就要回娘家,虽说她的舅母已对她姥姥家有了感情,并不想回去,但那个男人并不善罢甘休。正在这时,她的亲生父亲出现了。
她父亲是她的姥姥从小看大的孩子,后来虽说离开了,却还是对她姥姥有感情,经常会来看她姥姥。她母亲逃回家时,正赶上她父亲来看她姥姥,她父亲听说了这些事,对她母亲特别同情,决心帮她母亲。她父亲是个有文化的人,见多识广的,很快就把这件事摆平了,这让她的母亲对她父亲充满了感激。有时感激也会转化为爱的,她父亲虽说已有家室,但她母亲还是让他动了心。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加上她父亲信誓旦旦地说要同她母亲结婚,很自然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有了她。可是事情并没如她母亲所愿,她的父亲没有离婚,于是她母亲生下她之后养她也就成了问题。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把她送了人。
尘世间的事有多少会让人难以想到!
丈夫了解了这一切,对她母亲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他知道,以她那善良的个性,她一定会接受母亲的。
丈夫回到家,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她为母亲的悲惨命运而痛心,为自己那天的行为而后悔,她从心底原谅了母亲,但对父亲却一直梗梗于怀。
在养父母的帮助下,她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母女相认,一番倾诉更让她对母亲多了几分理解。
如今,她已与母亲非常亲密,她真切地感受到母亲的爱,她很知足。
经历过这些事,她常感叹,红尘中,有多少事难以预料!她也开始理解父亲,父亲当年可能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她想哪一天也去看看父亲,把心中的恨化解掉。
让人世间多一些理解,也让人世间的真情能够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