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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议事,寒君策在听取所有人的报告之后,只有对掌事者辛劳的嘉许,对于城内事物与他们的决定并没有太多干涉。
基本上,寒武城的城务自上一任城主在位的时候就已经有很细密的分工,而前任城主知人善任,所以掌职者们大多能发挥长才,适得其所,寒君策接位后并没有做太多更动,对长者们更是带有一定程度的尊重。
他只需要在下属们于职务上有争议冲突时做排解和判断,或者在大方向的更动上做决定即可。
例如八年前,他刚接下城主之位时,城内为了是否增辟通往江南的商道争执不休,毕竟当时城内虽说财力不弱,但对这样的大工程却也不见得有能力完全负担。
寒君策在听完大家七嘴八舌的争议讨论后,当下便决定修筑商道,但路线还需要考虑。
也不知道他动用了什么手腕,居然让皇城一同出资,修筑了一条连接寒武城与京师的官道,并另辟商道连接运河河渠,完全解决北荒凝冰时节林矿南运的问题。
从此之后,城内长老们对他衷心敬服,寒武城也在他的带领下,富甲一方。
莫怪乎总有传言,说寒君策和当时的二皇子,也就是现今的皇上交情匪浅。
只是传言归传言,从来没有人可以证明其真实性。而这几年来,更没有看过京师和寒武城再有交集。
寒君策的个性难以亲近,也难以相处,但是他的眼界和能力却令人佩服。
可是,心悦诚服是一回事,并不代表众人对于他的决定绝对没有异议;多半时候,只能面对城主的冷脸,敢怒不敢言。
“看列位的表情,似乎都有话想说?”寒君策单手支颐,手肘弓放在椅侧扶手上,冷淡开口。
“回城主,论使刀能人,刀卫堪称我城首选,其武艺还在剑卫之上。程业虽然贵为武林盟主,又身怀惊世刀法,但是却连剑卫也打不过,我城又何足惧哉?”言武训首先提出意见。
“而且听说程嫣受长辈溺爱过度,任性骄纵又眼高于顶,才会到现在年纪二十有四了,都还找不到夫家。”
“是呀,再论商事,程刀门不过有几家小小的镖局,又怎么能和我们寒武城相比?”
“再说,以现在的情势而言,若他真的打起攻灭寒武城的主意,武林中人也未必都会同意。”
“况且城内还有许多人是曾经受过程业迫害而来投效的啊!如果城主真的和程刀门缔亲,他们的血海深仇怎么办?”
“是呀!有没有能力报仇是一回事,眼看他与我寒武城结亲沾光,却又是另一回事,请城主三思。”
参与议事的人之中,就有人曾是受害者,因此反应激动地当场彬下。
“求城主三思!”所有人见状,也都一同下跪。
“剑卫,-说呢?”寒君策故意将问题丢给荧阙。
“主人决定如何,属下没有异议。”荧阙低头回答,声音不大,却足够响彻百鸣厅。
长老们一致抬头看向荧阙,脸上有错愕,也有心疼。
没有人不知道她昨晚在城主寝房内过了一夜,而他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当然心偏向她。难道城主另外结亲,她都不会难过吗?
“我已经派刀卫前往许昌提亲,此事已定,无须再议。”他满意地点头,直接下了决断,终止争论。
“是。”众人也只能咬牙。
“还有,剑卫在城内身分已经不同,往后见她如同见我,当行跪礼,所有人必须以生命护她、效忠于她,生死不渝。”
见她如见城主,誓死效忠
“城主?”众人脸上都写满惊讶。
“有异议吗?”
“敢问城主,”仆役总管勇敢地代表所有人发言:“那即将来到寒武城的新夫人程嫣呢?我们又该以何种礼节待她?”
“随便你们。”他淡淡地挥一挥手“如果没有其它事情禀报,就都下去吧。”
“是。”
大家面面相觑,起身离开。
好一个“随便你们”!
明明知道城内有太多程刀门的仇家,居然毫不在意,也不予承诺保护。
虽然程嫣拥有“城主夫人”的头衔,入城以后也无需担心有人敢动她,可是却永远得不到实质的地位,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一个还未嫁入就已经确定会遭受冷落亏待的“夫人”
但是既然如此,城主又为何要娶她?
实在是令人想不透!
不要说其它人了,荧阙看着面面相觑的人们鱼贯走出,心中也有和他们同量的疑惑。
主人要娶的是程嫣,受全城大礼的却是她,既是如此,娶程嫣有何意义吗?
寒君策看着她低垂而面无表情的侧脸半晌,墨黑双瞳中闪过一抹复杂难解的波光,而后站起身来,对她开口:“荧阙,-随我来。”
“是。”
她跟在他的身后,颇讶异于他在只有她跟随时,那难得缓慢的步伐。
“这是?”荧阙看着寒君策放到她手中的东西,疑惑地问道。
因为长年握剑而长有粗茧的白皙手心中,躺着一块半圆形的玉璜,玉身精雕彩凰,色泽红润通透,看得出其稀世程度。
但以璜上的雕饰看来,这玉应该原本是一对,那么,其上之珩呢?
“这是-小时候就配戴在身上的东西。”
“不知道主人将此玉给荧阙有何用意?”
她知道自己是名孤儿,三岁时就被主人拾回收养。而此玉之名贵,世间少有,显示她应该来自不错的身家。
但既然主人当年收走她身上或许可以认亲之物,现在又为什么要拿给她?
“没有其它用意,只为物归原主而已。”
“主人希望荧阙认亲吗?”
他闻言迅速贴近她,将她拿玉的手合上,大手将她的拳头盈握在掌心,额抵着她的额,眼神凌厉而含带警告,说话的口吻却是温和的──
“永远记住,-的亲人只有我一个。”
“那荧阙拿此玉也没用,要丢了吗?”
“不用,佩着吧。”
“是。”她望着他深幽的眼瞳,很习惯性地应答。
不论寒君策的话语是否反复,是否矛盾,对她而言,命令就是命令,主人想说时自然就会说。
他凝望她写满单纯信任与服从的眼,轻轻开口,语调略微喑哑:“闭上。”
她顺从地闭上眼,感觉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极轻,极温柔。
握着璜玉的手,仍让他的大掌紧紧包覆;他手心的灼热,透过她手背上的皮肤传达到她身体所有知觉,而主人那轻柔的吻,竟让她渐渐觉得迷失,像在汪洋中泅泳,难以判断方向。
寒君策蓦然拉开两人的距离,旋过她的身子,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
她的背紧密地嵌入他的胸怀,她半垂双眸,一时之间还难以习惯和主人这样亲昵的依偎。
“主人主人可是有事情烦心?”
“若我说有呢?”
一向恃才傲物、自信满满的主人居然也有觉得棘手的难题吗?
“如果主人愿意,荧阙荧阙或许可以为主人分担些许。”她放大胆子开口。
他并没有回话,只是低头在她耳朵旁轻轻呵气,细吻中含藏怜惜。
她是他必须利用的一颗棋子,只是当她知道真相后,还会有那样的眼神吗?
他将她培养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乖顺而服从,凡事淡然无畏且忠心不贰,却也在他不知不觉的保护下,维持住如童稚般的纯真心性。
他对她的教导虽然严厉,对她的行为却相较地比对其它人更多了宽容。
这样的现象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在他终于完全发现后,他已经为她起了患得患失的心情。
着实可恼呀!
日头暖暖地照耀着,伴随凉冷的风不停吹拂,也是个令人觉得舒适的天气。
据说刀卫今天就会带程嫣回返,寒武城内大多数的人,此刻都集聚在内城广场上,想要看看未来的城主夫人长得是啥模样。
远远地,一辆堪称华丽的马车由中央大道上缓缓而来,后面还跟着两三辆车,载满很像是日常家当的东西。
车上的娇斥声也随着愈来愈接近的马车而更显清晰。
“你这个刀卫真是够差劲!成天端着一张冷脸,是想摆谱给谁看?自以为了不起吗?只知道赶路赶路的,也不想想我一个姑娘家出外多不方便!”
刀卫还是面无表情,静静驾着车,倒是围观的城民们都瞠大了眼。
敢当面骂刀卫的人并不多,不知道这程嫣姑娘是单纯地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有恃无恐?
“不回话,是看不起我程嫣是不是?!好!等我当上城主夫人,咱们走着瞧!”
马车在广场中央停下,刀卫迅速下车,在寒君策和荧阙面前单膝下跪。
“禀城主,程嫣姑娘已经带回。”
“咦?到了吗?”马车内传来疑惑的细小声音,而后又怒斥:“刀卫,怎么不扶本姑娘下车,这就是你们寒武城的待客之礼吗?”
“刀卫,听到程姑娘的话了吧,本城怎么可以对贵客失去礼数呢?”寒君策“唰”地一声曳开折扇,将双手弓环于胸前,缓缓-着,语气温文含笑,只是笑意却没有达到眼里。
刀卫无言转身,搀扶程嫣下车。
程嫣双眼在环顾周遭一圈后,眼光瞬间锁定在寒君策身上。
“你就是寒君策?”她高高仰起的美丽脸蛋上有丝倨傲。
程业在武林中的声望极高,所以平日到程刀门作客的豪杰不少,程嫣从小就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称赞呵疼到大,爹娘对她更是极尽溺爱,再加上出色的容貌体态,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年轻公子争相追逐的目标,也因此养成她骄纵而恣意妄为的个性。
“大”言武训在旁想斥责,被寒君策挥手挡下。
“在下正是。”他轻轻笑道,仍是温和有礼的口吻。
“很好,爹果然没有骗我。”程嫣的表情很是满意。
从一下马车见到他后,她就无法移开目光。
俊美绝伦,丰姿超群,他的相貌是她自有记忆以来见过最好看的。
尽管此刻他脸上噙着温文笑容,而轻摇折扇的姿态是如此潇洒倜傥、玉树临风,但从他挺立的肩背却看得出其气劲内蕴、蓄势待发的能力与决断力。
这个男人根本是一头未出闸的猛虎,武林中人眼睛都瞎了吗?怎么会以为寒君策功夫不济?
难怪爹要她特别小心他!
虽然她此行的另一项重要任务,便是将寒武城现今的情势以及所有底细调查清楚,并回报给爹,好让爹有机会统御寒武城。但是在看到寒君策的第一眼之后,她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定了这个夫婿。
“看来令尊对寒某颇多盛赞呀!”他又轻笑。
被他俊美无俦的笑容所吸引,程嫣一时之间难以呼息,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说好说,是城主绝尘丰姿令人难以忘怀,只怕那些赞誉还不够形容于你。”
寒君策望着她低下头,双颊微微绯红的模样,眸光中闪过一抹冷意。
“承蒙姑娘看得起在下,既然姑娘也无异议,那么婚事必须尽快进行。”他转头朝仆役总管开口:“总管,加速筹划婚宴事宜,发帖给武林各大门派,半个月后举行婚礼。”
“那那么快?”程嫣难掩惊讶。
时间如此匆促,她根本就没有办法伺机调查寒武城内的机密啊!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当然要快,望姑娘原谅寒某的唐突。”
有礼的客套底下却是不容更改的命令,程嫣望着寒君策脸上和煦的笑意,背脊突生一股寒冷。
她连忙别开头,这才看见站在寒君策侧后方,始终低着头的荧阙。
“-就是剑卫吗?抬起头来。”
既然寒君策已经下令婚事进行,那么她在城内的地位也等于正式确定,她当然可以对属下摆出城主夫人的架子。
荧阙依言抬头,看着程嫣美丽倨傲的脸,心中泛起疑惑。
怎么觉得她的神韵似曾相识?
“果然如传言所说,生得国色天香!”程嫣咬牙。
武林大会之后就曾听说关于剑卫的传言,她还当是别人说得太过夸张,如今一见,她才发现自己向来自傲的容貌竟被狠狠地比了下去!
“程姑娘过誉了。”荧阙低声开口。
“程姑娘?剑卫该改口称我为夫人了吧?”程嫣瞪着荧阙,蓄意给她下马威。“是不是过誉,我也不跟-客套,只愿-不要是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之辈就好了!”
荧阙听闻她酸溜溜的恐吓,并不答腔,仍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倒是旁边围观的人们脸色都沉了下来,气氛一时僵凝,但是专注于瞪视荧阙的程嫣显然毫无所觉。
“好了。”寒君策收起折扇,那声响震散僵持的气氛“程姑娘方自许昌赶来,想必也累了。总管,带程姑娘到西阁客房歇息,顺便指派仆婢帮忙打理这几车物品。刀卫,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刀卫朝寒君策和荧阙行礼之后便立即离开,看都没看程嫣一眼。
“看来寒武城内的下属都需要再多加管教!”程嫣看着刀卫的背影,咬牙开口。
寒君策对她的怒骂不置可否,只是仍笑着对她说道:“晚上我将于百鸣厅为程姑娘设洗尘宴,请程姑娘务必赏光。”
程嫣看寒君策转身欲走,连忙叫住他:“等等!你不陪我吗?”
“自有总管为姑娘带路。”
“那我要剑卫来服侍我!”她刁蛮要求。
“剑卫只听命于我。”寒君策立刻驳回。
程嫣一听到他的拒绝,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她虽然骄纵,可也不笨,懂得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认清:她脚下所站的,是寒武城的土地,是属于别人的领域,不属于程刀门。
所以,她若真的想施展属于城主夫人的威势,必须得等到地位完全稳固之后;也就是说:必须得到寒君策的认可,真正成为他的妻子。
所以,她势必要先得到寒君策的心!
那个剑卫,也许是她最大的阻碍
“银杏,-看我这身装扮,美不美呢?”程嫣满意地审视铜镜中盛装过后的自己,却还是故意问身旁的婢女这种明显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程姑娘容姿清丽,已是世间少见。”银杏帮程嫣插上最后一根玉簪,退离身子恭敬说道。
“比起剑卫呢?”她故意刁难。
“奴婢从未看过剑卫姑娘盛装后的模样。”银杏避重就轻。
“-这奴婢倒很伶俐是不?”程嫣-起眼“告诉我,城主和剑卫的关系如何?”
“奴婢只知刀剑双卫共同保护城主安全。”
“废话!这事儿武林中谁不知道?-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她瞪着银杏,明白问再多也得不到答案。
没关系,忍一时之气,等大婚后自然有方法可以整治这些下人!
昨晚设在百鸣厅的筵席,虽然名义上是为她洗尘,但在她看来,恐怕是要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才是真的。
所有的人都和这个叫银杏的婢女一样,对她只是勉强维持礼节虚应,其它事情不只一问三不知,更有甚者,她连最基本的笑容都得不到,根本就是蓄意将她孤立!
寒君策明明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管,只会端着浅笑问她桌上佳肴合不合胃口。
而刀剑双卫就站在寒君策身后两侧,整个筵席间一语不发,也没有吃任何东西。
也许双卫对于寒君策来说真的只是下属而已,没有其它意义或关系。但若自己的夫君身边有个具有倾国倾城之姿的下属随时跟随,恐怕是任何为人妻者都无法容忍的。
“城主呢?”闭了闭眼,压下满心不满后,她才又开口问。
“回姑娘,城主现在正于百鸣厅中议事。”
“哦?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奴婢奉劝姑娘最好别去,城主议事时不喜欢其它人打扰。”
“其它人?”她的语调倏地沉下。“我将成为寒君策之妻、名正言顺的城主夫人,城内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在我耐性尽失以前,-给我退下!”
“奴婢遵命。”银杏听话地转身离开。
程嫣看着银杏疾走而去的轻盈背影,眉头缓缓皱起。
连个丫头都有功夫底子,这寒武城果真不简单。
想起昨日所见那几名武训的挺拔身影,看来城内的确卧虎藏龙。
爹若想入主寒武城,力取势必难占优势,不如促成双方合作
主意既定,她举步前往百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