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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扬州,楚府。
立秋刚过。
一个男仆突然从大门口往内院跑,边跑边嚷“二少爷和少夫人回来啦!”
立时嚷得满府皆知。
今年一开春,二少爷就带着少夫人出外游玩去了,说好一年,怎么才半年工夫就回来了?
楚夫人同那些仆妇丫头一样纳闷,遂由小玲和香香陪着,赶去小俩口新婚时的院落。
一走入门洞就见四个毒丫头忙个不停,拿热水的、拿绢帕的、拿酸梅汤的进进出出。
玉珑出门去玩时只带了阿树和阿丁两个随从,把她们全丢在家里,闷得都快要发霉了。
“出了什么事?”楚夫人随手招来孔雀胆。
她正端着酸梅汤“夫人,我们家小姐正跟二少爷呕气呢!”
“呕气?”楚夫人吓了一跳,急急地追问:“呕什么气?昀阡做了什么惹玉珑不高兴的事?”
“才没有呢!”孔雀胆倒是笑嘻嘻的“夫人,我们家小姐就是孩子一样的脾性,她是有了身孕,二少爷怕她在外有闪失,才提前带她回家来,可小姐满心还想着玩呢,所以才不高兴了咯。”
楚夫人的脸色更紧张了“你说玉庞有了身孕?!””嗯。”她点点头,”二少爷说,那时他们正在云南的滇池上泛舟,小姐突然呕吐起来,他初时还以为她晕船,上岸后请大夫瞧了,大夫说小姐不是晕船,是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三、三个月了?”楚夫人喜不自胜,忙走入房里“昀阡,玉珑可是有了?”
楚昀阡刚哄小娇妻入睡,从床边站起来,和母亲大人去了外屋“娘,你听那些小丫头说的?”他笑笑,颔首道:“没错,已怀了近三个月的身孕,我怕有什么闪失,才提前带她回家来静养。”
“阿弥陀佛。”楚夫人念了一声佛号,既虔诚又喜悦“看来那位算命先生果真灵验,两年内我们楚家果然可以添个金孙。”她想了想,又说:“头一次怀胎最不容易,稍不留心便会生闪失,昀阡,你要看着玉珑,出外游山玩水的事,近几年内就千万别再提了。”
“娘,我知道分寸。”他微微一笑“这话若让玉珑听见,只怕她要哭死了。”
“对了,你苏州的岳父和岳母那里——”
“娘,你放心,我都想到了,明日我会派人去一趟沈府,告知这个消息。”
她听罢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说完便走开去,两个小丫头紧跟在她身后“明日我要去一趟城外的东贤寺,烧三炷高香,求菩萨保佑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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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软禁”在家里,玉珑每日都和人生闷气,逮着谁、谁倒楣,四个毒丫头虽想尽办法逗自家小姐开心,却不管用,只偶尔瞅着玉珑的肚皮时,五个人才一起嘻嘻哈哈地说些天真可笑的话。
这一日,二夫人特地来看望爱女,正巧玉珑在午睡,她在房内等了片刻,见小丫头醒了,便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柄如意,走去床边坐下,含笑道:“玉珑,睡够了吗?”
“娘——”她惊喜地忙坐起身来,偎入娘亲的怀里,噘嘴儿撒娇“娘,你怎么现在才来呀?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可苦啦!”
二夫人知她又在说赌气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哦?若嫌苦,娘教你一个法子。”
她信以为真,睁大了眼“真的?什么办法?”
二夫人笑眯眯地说:“你每日都让人端一盅冰糖燕窝来,再加点蜂蜜,保证不苦了。”
哼!真是的,拿自己的亲生女儿要开心!
玉珑气得把嘴噘得更高。
她站起身来,在床边看得直摇头,蓦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话音低软地道:“玉珑,你这孩子真不中用,不过是怀个胎罢了,怎么每日里都闹得别人团团转?真是丢我们沈家的脸。”
玉珑自从怀有身孕后被勒令待在家,孩子气越臻明显,当下便红了眼眶“娘最坏!”
二夫人苦笑“你二嫂前些日子产下一个男婴,让你奶奶欢喜得不得了,我忙着照顾她们母子,今天才抽出空来扬州看你,流火本就是个乖孩子,怀胎时也远比你容易伺候得多,不需人多费心。”她又坐下来,伸手轻抚爱女的粉颊“玉珑,我知道你自小娇生惯养,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再随性子四处走动,日子的确是苦闷,不过你终究要长大的,生养孩子正是老天让你懂得为人母的辛苦。”
玉珑仍是气闷闷的“那又怎样?”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你懂得了当娘的辛苦,日后自然就会收敛自己的性子。”
她“砰”的一声躺回鸳鸯枕上“我还小呢,我不要早早就当娘。”
“又是孩子气的傻话。”二夫人替她拨开几缕散发“孩子是老天给的,你还能再还回去吗?你若说不想要孩子,当年我还不如不把你生下来,也是当娘的人了,还让我没完没了地操心着。”
玉珑的小嘴一扁,越发感到委屈“可见我想得没错,当娘绝对不是一桩好差使!”
二夫人闻言失笑“又是傻话,谁说生孩子是一桩差使?难道会有工钱拿不成?何况即便是差使,也是老天给的,夫妻之间男女有别,你不想生,难道要推给昀阡吗?”
“推源祸始,本来就全是他的错嘛!”她闭了闭眼睛,懒懒地呼出一口气。
二夫人站起身“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这般孩子气地纠缠,越说越犯傻,让人听见笑掉大牙。”她走了几步,蓦而又笑眯眯地停住“玉珑,你天**玩,生下个小东西陪你玩不是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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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月复一月,转眼玉珑的肚子已鼓得像颗球了。
大夫说近几日内恐怕便会分娩。
这一日,薄暮黄昏,四个毒丫头正陪着玉珑在廊下闲坐,她躺在湘妃杨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隔墙传来几个男仆的吵嚷声,像在赌钱“快押,押好了不准反悔,反悔是乌龟。”
玉珑一听便来了精神,猛地半撑起身“小孔雀,这是什么声音,他们在做什么?”
孔雀胆站了起来“小姐,我过去邻院瞧瞧,这几个不要脸的,好好的不做工,凑在一起鬼嚷,等我过去骂他们一顿,敢吵少夫人睡觉,哼,看老爷和夫人不扒了他们的皮!”
玉珑急了“你骂他们做什么?我是要你把他们带过来,若是赌钱,我也要一起赌。”
嗄?!
四个毒丫头都傻了眼。
鹤顶红皱起娇俏的小鼻子,面露难色“小姐,你的肚子都已这么大了,大夫说近两天恐怕就会分娩,你这会儿居然要跟人赌钱,要是让二少爷知道了,挨骂的还不是我们四个?”
“我既不跑、又不跳,躺在榻上押注赌个钱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奸吧,我去把他们叫过来。”玉珑的娇蛮脾气发作,孔雀胆也没有办法,只好领命。
不一会儿,三个傻眼的男仆被带了过来。
其中一个摸着脑袋,结巴道:“少、少夫人,你也要和我们一起赌,赌钱?”
“对呀!”玉珑笑嘻嘻,活像是连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你们方才在赌什么呢?”
那男仆吓得一缩脖子,烧红了脸,吞吞吐吐地回答“小的不敢说说了怕惹少夫人不高兴。”
“让你说就说,瞎罗唆什么?”四个毒丫头可比主家夫人还凶悍呢。
那男仆抬头看了玉珑一眼,脸烧得更红了“小的们方才在赌少夫人临产的日子。”
“好哇你们三个——”鹤顶红一听就气,正想开骂,却被自家小姐揽下。
玉珑仍是笑嘻嘻的,不但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稀奇得下得了“这个好玩!”
“小姐。”四个毒丫头被她孩子气的反应折腾得无可奈何。
玉珑却自顾自地吩咐“小霜,去替我拿些碎银来,我也要下注,我赌自己——”她抬首想了想,不料犯了难“我赌自己什么时候生呢?两日后三日后四日后”
孔雀胆叹了一口气“小姐,你急什么?我看小少爷或小小姐不急着出来,大夫的话也不能全当真的,他又不是女人,或许得再等十几天也说不准,你不如多赌几天嘛。”
“有道理。”玉珑点点头,美丽的眼眸往前一扫,微露狡黠“那你们都赌哪一天?”
“我赌七天以后,”
“我我赌九天后!”
“我赌三天后。”
等他们三人都下好注,每人十个铜板,玉珑让砒霜下了整整十两后说:“我赌自己今天夜里就生!”
“小姐真是乱来,”砒霜嗔怨地看了她一眼“哪有人这样赌自己的?”
谁知玉珑赌了日子还不够,眼珠子一转“我们干脆再赌吧,这次赌什么时辰,怎么样?”
少夫人兴致起了,谁也拦不住,三个男仆骑虎难下,只有陪她再赌。
玉珑赌自己在寅时生。
赌完了时辰,她居然又提议赌自己生男生女,这可把四个毒丫头愁坏了。
妈呀,天底下哪有这样当娘的?!
玉珑不理会她们的顾忌,一口气连赌三回,共押注三十两,今夜寅时,生个小子。前两个她全是一时兴起,凭空瞎猜,后一个嘛,只因老人家说“酸儿辣女”而她怀孕后正是极爱吃酸的。
就这么押完了注,男仆们也都各自散了。
谁想到了夜里丑时,玉珑突然开始阵痛,吵醒了同睡在一张床上的夫婿。
楚昀阡疼惜娇妻,忙披衣点灯,唤来仆妇丫头,一瞧见孔雀胆,立刻交代“小孔雀,你去告诉阮妈,让她赶快把那两个稳婆找来,玉珑痛得厉害,今晚恐怕就要生了。”
孔雀胆飞奔着去找阮妈,剩下另外三个毒丫头面面相觑。
真是疯了,难道小姐傍晚时赌的那些,全中了不成?!
约两盏茶的时间后,阮妈领着两个稳婆急匆匆地跑进院里,一个劲儿地催促“快、快!”
可怜两个稳婆被她催得活像自己赶去投胎一样。
等一进了房,轰走了闲杂人等,只留下孔雀胆和鹤顶红两个小丫头帮忙,两个稳婆便关上门。
一时整个楚府上下活像炸开了锅,除了无人去烦扰三少爷楚天,其余的人再也没有得以安睡的,楚老爷和楚夫人闻讯早已起身,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和儿子一起在廊前阶下苦等。
直至天色稍明,晨露滴身,楚家的头一个宝贝金孙才离了娘胎呱呱坠地。
“生了!生了!”众人忙互相贺喜。
稳婆把裹在襁褓中的红皮小男婴抱出来邀功讨喜,楚老爷和楚夫人自是乐得心花怒放,忙使帐房打赏,当下便如众星拱月一般,仆妇丫头们也一起把稳婆和小男婴围在中央瞧个没完。
楚昀阡挤身出来,快步走入房中,他心中最惦记的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的娘亲。
不过他走入房时,却见玉珑不仅没累得晕睡,反而昂着头,紧抓着身旁的孔雀胆直问:“小孔雀,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那孩子是男是女?”
孔雀胆抬眼瞧见姑爷:心虚之下,嗫嗫嚅嚅地答“小姐眼下已是寅时,是男婴。”
“寅时?”玉珑不放心,又追问了一次,见她点头,才松手躺回床上。
“玉珑,”楚昀阡并不知打赌的事,苦笑着走去床畔坐下,问:“你在担心什么?”他边问边怜爱地拨开娇妻脸上几缯汗湿的秀发“生完了孩子最是体虚,你不睡又做什么?”
“昀阡,我赢了!”玉珑此刻哪里睡得着,兴奋地对夫婿直嚷“我打赌赢了!三回全中!”
他旋即皱起眉“打赌?”
这回惨了!一旁守着的孔雀胆和鹤顶红互看一眼,心虚得僵直了身体。
不过她们的小姐可顾不上她们的死活,嚷嚷过后,抓着夫婿的手,幸福地晕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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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好时。
楚夫人一早便带了两个丫头和一个妇人,抱着宝贝金孙去城外的东贤寺祈福。
而在楚家的一家布庄里,玉珑正陪着夫婿在内堂查看帐本。
外堂的老掌柜巴结,不等片刻便亲自沏了两杯香茗“把茶送进去。”
小伙计一扭头,比出两个大拇指,笑嘻嘻地道:“少东家小俩口就像这样,亲热得不得了,我可不去,万一瞅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被他们撵出来,”说着鼻子一抽“你老人家替我说情?”
“混帐!”老掌柜怕惊动东家,低声喝斥“这么一桩好差使,还怕委屈了你?”
小伙计忙拿他自己的话堵回去“既然是一桩好差使,我更不敢领受,你老人家亲自出马吧。”
“不中用的东西!”
老掌柜骂骂咧咧,拍了拍两个袖口,亲自端起托盘去内堂,等他掀开厚实的帘子走入,不出片刻,只听“哐,砰”两声响,上好的白瓷茶杯碎了,香茗也泼洒一地,他臊红着一张老脸走出来。
小伙计忍不住,捂着肚皮笑跌在店堂中央。
这叫下听伙计言,吃苦在眼前。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敢笑话?!”老掌柜在东家面前不敢有半分怨气,小伙计正好拿来撒气,说着便拿过近旁布匹上搁着的一根鸡毛掸子“呼呼”的连挥了两下“看我不教训你一顿!”
小伙计猴精儿似的,一边逃一边喊冤“跟我有什么相干?你看了不该看的,找少东家小俩口评理去,哎哟!苞我有什么相干?”
老掌柜追着他只打中衣角,倒累得自己气喘吁吁“你还多嘴!不怪你怪谁去?”
要不是这小子偷懒,害他老人家亲自去送茶,又怎会撞见少东家小俩口正搂着亲嘴?
可怜他一张老脸,都臊得没地儿搁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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