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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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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鞭炮声震天。

    大哥开启洪家大门,并端出洗脸水。纳采人拿出十二件聘礼,亲友们互相寒喧。

    她的爷爷在列祖列宗前燃香祝祷并献饼、献礼后,她便在双方亲友的注视下捧出了甜茶,压茶瓯之后就是最紧张的戴戒指了,她遵照母亲事前的指示,将指头弯起以避免被新郎吃定。

    她的小弟在外头又点燃一串鞭炮。

    大家坐下来吃酒席,虽然在家中举办,但是菜肴都是向知名餐馆订来的,人人赞不绝口。

    宴毕,男方亲友带着女方的回礼尽速回去,她忍住自己想说再见的念头,只因习俗里是不可互道再见的。

    不过他在上车前,回头对她微笑了一下,那笑容似乎在赞许她今天的表现不错,没给他失了面子。

    她事前对订婚的繁文耨节有些担忧,幸好整个仪式过程近于完美

    但是,再怎么完美的仪式,最后都宣告失败。

    洪慕莓睁开眼睛,拖着沉重的脑袋去洗了把脸,瞧瞧镜子里脸上未干的泪痕,摇了摇头。

    怎么会梦见和施文泽订婚那一天的事呢?

    她偶尔还是会梦见施文泽,不过近来已经减少许多。

    可能是因为昨晚李晤说的那一番话吧。让她开始考虑未来和李晤的路该怎么走,也因此想起了从前。

    她恐惧一模一样的仪式还得再来一次,只是男方换了人,若是那样的话,她肯定会崩溃。

    不要!她不要再来一次!

    如果她要再次订婚,一定会历经比从前更复杂的过程:该怎么跟家人谈、怎么面对家人的质疑不不,其实这些都比不上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该怎么去面对自己?

    假若换成是从前,有人问她:“-要和施文泽结婚啊!-很爱他吗?-有信心和他共组家庭吗?”

    她都一定会肯定的回答“我爱他”、“当然会”!

    但现在若有人问她同样的问题,她却无法给一个肯定的答案。

    不只是害怕自己再度遭到背弃,她还有另一个困扰,可是她却无法清楚地描绘出问题的症结。

    作了这个梦之后,她终于明白了她隐忧的真相。

    “我爱李晤吗?还是只是被李晤的诚心感动?”对着镜子问,镜中的她响应出一脸迷惘。

    如果她爱李晤,为什么没有如同从前那样的炙热?

    施文泽老说她像极忙个不停的小蜜蜂,整天团团转,事实上是因她一见他就开心雀跃得很,而且会一直想为他做点什么。而他不在身旁的时候,她也会不断地跟朋友提起他、想着他。

    简直是这世界上除了施文泽以外,她再也没有其它。

    可是也有人说:“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细水长流才值得珍惜。”

    爱得那样火热的施文泽用欺骗离开了她,或许李晤才能跟她天长地久。

    不过如果是出于同情的话,那就得另当别论了。李晤对她好,她也正值悲痛,于是两人就这么凑在一起。她究竟是爱他,还是只是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

    如果不爱的话,为什么会关心他?眼睛随着他而打转,为了和他约会而好好打扮自己呢?

    洪慕莓心底浮现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该死,那些爱情顾问和专家们干嘛那么多啊?况且每个人抱持的看法不同。为什么爱情没有标准答案呢?也省得她左思右想,弄得自己烦躁不已。

    顺其自然发展好了。刷完牙,她心情平复了些。

    正打算出门上班,却有电话。奇怪,谁会在一大清早找她?

    “喂,是慕莓吗?”

    磁性而迷人的声音,带有些许的陌生与不安。

    “呃”“慕莓,是-吗?-不认得我了?还是-不想认我”

    不可能的!霎时间,她的脑子变成一片空白。

    “文泽?!”

    天还是亮着的,洪慕莓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黄昏的景象,因她总是在打烊后才下班,伴着的多是月亮。

    火红的夕阳已在街角的天空,她瞧见了夕阳下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一早接到电话,施文泽约她一起吃晚饭、聊一聊。

    她答应了。

    一上班便告知池紫霞要早点走。其实身为蛋糕师傅和合伙人的她,时间本就是自由的,只要做足蛋糕和点心可用。

    池紫霞也没多问,她也尽量不显露出任何讯息。

    她不是不想提,而是她自己也还无法消化这件突如其来的消息。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而他又会跟她说什么?道歉或是更大的伤害?

    施文泽转身,对她僵硬地微微牵动嘴角,然后对四周张望一下,像是生怕他与她的会面被熟人瞧见。

    一暗一亮的两种感觉在她心中拉锯。

    “吃火锅?”文泽问。

    “好。”亮的部份多了一些,因为火锅是她向来喜欢的。

    店员挂着笑容迎上前来。

    “欢迎光临,请到这边坐,两位请问要点什么?”

    “-决定。”施文泽说。

    鸳鸯?不太好,单一的则有:日式、韩式泡菜、麻辣

    “日式。”选了最保守的。

    锅底来了,店员道:“开关在小姐这一边,您可以调整火力。”

    店员走开忙她的事,洪慕莓把火力调到最强。

    “你为什么要骗我?”单刀直入。

    “我一时胡涂,慕莓,原谅我。”

    “你这样就算了吗?你有为我想过吗?你去了一个月,就交了新女朋友,我见你的时候,你明明已经变心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由于在火锅店里,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每个字都像是咬着牙吐出来。

    施文泽默然。

    “要等到瞒不住了,才编个谎话来骗我。”洪慕莓已经哽咽。

    水煮开了,施文泽丢了一些火锅料进去,原本热得冒泡的锅底沉静了一些。

    “事到如今,我也不敢为自己辩解-尽管骂,我本来就该死,我真的太过份,-说不定希望我真的发生车祸被撞死算了。”施文泽的双眼定在火锅上,不敢看她。

    他这么说,她反而骂不出口了。

    她站了起来,去调酱料,回来时看到自己的碗里多了些东西,都是她爱吃的,他全都记得。

    将炉火调小一点。

    “你就说说看,你究竟是怎么认识她的吧。”她还是有点想知道,那女的究竟怎么胜过她七年的感情。

    “不要提她了,-讲讲-最近过的好不好。”

    李晤的脸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施文泽应该只是在问候,没必要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他,像是在炫耀自己也有新男友。

    “还不就是一样,在紫莓那里上班。”

    “哦,大姐最近好吗?”施文泽自然地也称呼池紫霞为大姐,他以前都跟着洪慕莓这样喊。

    “她很好,还是一样对我很好。你要不要去跟她打声招呼?”

    “还是不要好了。”

    洪慕莓夹起一块猪肉,让它受慢火涮。

    “你的母亲对我的态度好冷漠,我却好几次去看她的脸色,现在,你连我的朋友都不敢见。”

    “我妈不是讨厌-,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唉,都是我的错。”

    “好了,不要说了。”将那块猪肉放进他的碗里,他立刻吃了下去。

    施文泽转移话题。“在美国的时候,常常自己煮火锅来吃。”

    “只会煮这一样吗?厨艺都没进步。”

    “-也知道的,做料理这么麻烦不,这么困难,还是要细心的人才学的会、做的好,就像-一样。”

    “没有人天生就做的好,看有没有心去做而已。”

    “我课业这么忙,没有时间哪。”

    “强纳森的课业也不差,人家是美国人,他甚至会炒面。”

    “强纳森?哪个强纳森?”

    洪慕莓将她后来又去过美国一趟的事简要说出来。

    “原来-是从他那里知道我的事嗯。”施文泽心里有了个底。“他那个人,追女孩子都是用这一套,为了讨女孩欢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没说他喜欢我。”

    “听-说他对待-的方式,我就知道他一定是看上-了。东方女人在美国校园里很受欢迎,他们会用尽镑种手段追。”

    “为什么会受欢迎?”

    “他们觉得东方女人比较听话、乖巧。不过不要以为外国男人比较好,他们表面上绅士,到手后会把-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说的话让她不舒服。“我没说我喜欢他。”

    “也对,幸好他年纪比-小,不然我要继续吃醋下去了。”

    “你没必要吃我的醋。”

    施文泽放下筷子。“慕莓,我跟那个女生已经没联络了。”

    “哼。”“是真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很后悔,一直懊悔为什么当初会意乱情迷,一错再错。”

    “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不求-谅解,我只希望-明白-恨我也罢、不理我也行,只求-明白,我爱-,一直都是爱-的。”

    “那她呢?难道你要说你不爱她?”洪慕莓强忍泪水。

    “我不爱。”

    “那你为什么要?”

    “在美国,没有-在身边,没有可以说话谈心的对象,课业很多又很难,情绪一直很郁闷。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讲中文的人,就一时迷惑”说完这些,他又急切的补充:“她很像-,我可能是太想-,糊里胡涂就跟她走在一起了。”

    这是什么矛盾的逻辑?

    那女孩像她,于是他为了那女孩而-弃她?完全说不通,纯粹是强辩。

    可是洪慕莓已经不忍心再和他辩下去了。

    池紫霞盯着店门外的施文泽,神情忿然。

    小米不知死活,开口问池紫霞:“店长,那个人-认识?”

    “一个大骗子!”

    “是金光党吗?要不要叫警察?”

    “叫警察也没用,应该要找牛头马面来,把这个早该死的人拖进地狱。”

    小米领教了她的怨念有多深,吓得一缩头,决定把好奇心收起来,乖乖洗杯子。

    洪慕莓从厨房走出来。

    “还有什么事吗?”

    “外头有鬼在等。”

    洪慕莓往外看,施文泽怎么会来找她?

    池紫霞见她的表情,更不高兴了。“-知道他回国了也不告诉我。”

    “大姐”

    “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好好斟酌。先下班吧,要是待会儿李晤也来了,两个人撞在一起,问题更严重。”

    洪慕莓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换下围裙,和施文泽一起离开紫莓烘焙咖啡屋。

    十分钟后,李晤踏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店里。

    小米正好在店门口外打扫,李晤顺口问她:“慕莓在吗?”

    “她下班了,和一个男人走了。”

    “什么样子的男人?”

    小米说了一些特征。

    在店里头的池紫霞看到了外面的情况,心中暗叫不好。

    李晤没进来,掉头走了。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池紫霞和小米正准备打烊,却见洪慕莓只身一人回来。

    “我忘了拿钥匙。”

    小米插嘴:“-走之后李晤来找过。”

    池紫霞瞪小米一眼。

    小米毫不在意池紫霞的警告,继续道:“他还问我和-一起走的那人模样,我都说了。”

    “他什么反应?”

    “就喔的一声,然后就走了。”小米以天真无邪的表情问:“那人是谁啊?”

    池紫霞抢着替洪慕莓回答:“不值一提的王八蛋!”

    洪慕莓沉默,小米又问:“又是王八蛋,又是骗子、又该死,这么讨人厌,-为什么还要跟这种人出去?难道那人有什么麻烦事惹-?”

    进退两难的痛苦,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洪慕莓一个人走路回来,她远远就盯着门口,一直提心吊胆的,直到进入家门,她才吁了口气。

    她好怕李晤来等她、质问她。

    小雪球摇着尾巴等她。

    她不看小雪球那双无辜的眼,这会令她想起另一双相似的眼睛。

    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快速进厨房张罗它的食物,倒了一罐西莎,掺杂干饲料,比平时的份量多了一半,小雪球大嚼起来。

    终于暂时不用减肥了小雪球的啧啧声似在如此赞叹。

    它不知这是因为她自觉对不起大雪球,于是下意识对它做一点补偿。

    洪慕莓闪进房里,想蒙头大睡,不一会儿又起来,开了音乐。

    她先播了水晶音乐,让清脆的声音响遍整个房间;三十分钟后,她换了另一片交响乐cd,聆听悠扬的管弦乐交织。又经过三十分钟,她干脆听起摇宾。

    就这样反反复覆换了好几种音乐。当她关掉音乐开始数羊的时候,房外的天空已经透出晨曦了。

    环保局前,近百人聚集在门前,高举着:“救救丧家犬!”、“饶了流浪狗!”等标语的牌子。

    人人头绑写着“流浪动物权益促进协会”的白布条。

    游妈妈、吕宁、李晤和几个义医都在人群里。游妈妈被活动总召点名,轮到她演说。

    她站到人群前,拿起麦克风,慷慨激昂地陈述她经营流浪犬爱心之家的困境,以及环保局处置不当的问题。

    活动过程还满平和,媒体记者找了几个抗议民众做访问。

    突然后头开来一辆小发财货车,车上载着一个大狗笼,狗儿们全都脏兮兮并面黄肌瘦,其中几只断腿盲眼、伤得极重,狗儿们全部嚎叫不已。

    媒体的镜头立刻转向,面对着货车。

    游妈妈等人都楞住了。

    吕宁附耳问游妈妈:“那是什么人?”

    “某某收容中心,他们最喜欢要噱头,我从不跟他们来往。”

    货车的扩音器开始用刺耳的音量喊话:“环保局枉顾狗的性命,我们今天要带着可怜的狗狗来死谏!”

    镁光灯闪个不停。

    货车向环保局大门直冲,不过是以每秒大约五十“公分”的“惊人”速度。

    警察疲于奔命,不断劝导。

    游妈妈一行人都失去了热情,他们决定先离开,让那些过份爱出风头的人继续闹。

    “狗狗真可怜,变成工具。”

    “我刚数了数,那辆货车上起码挤了二十几只狗。我猜,有些狗伤不是原本就有的,八成是挤在狭小的环境里互相发狂斗殴导致。”

    回到动物之家后,大伙讨论今天的请愿活动,又看了电视报导,车子最后终究没有撞环保局。媒体的焦点都放在那辆车,活动的重要诉求则都被掩盖了,不受重视。

    大伙心情都很低落。

    洪慕莓进来,看到大家都垂头丧气的,不明就里。

    她打破沉默:“抱歉,我今天原本要和大家一起去参加,可是工作太多忙不完,我去到那里的时候,人都散了,连一个绑布条的人都没见到,只好过来这里,原来你们都回来了。”

    吕宁闷闷地道:“-没去也好。”

    洪慕莓不知道他们今天遇到的状况,听到吕宁的话,只当在怪她没有一起去,又看到吕宁身旁的李晤,他也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

    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在她心中蔓延。

    游妈妈关了电视,要大家别看了,各自干活去。

    洪慕莓一个人负责给狗洗澡。这一阵子吕宁都是去手术室帮忙,不再做洗狗的差事。

    几个小时后,李晤拿着手电筒巡视,到了沐浴间,见到洪慕莓蹲着的背影,戴着手套在一只温驯的中型狗身上搓洗着。

    “很晚了,大家都回去了。”李晤走到她身后。“-九点就可以先走了,怎么快十点了还在这里?”

    除了搓泡泡的声音外,他听不到响应。李晤又开口:

    “不用等我一起回去-也知道我常常都弄到很晚,最后帮忙锁大门。”

    “我不是在等你,我只是很烦,想多做一点”

    “那要我帮忙吗?”李晤蹲了下来。

    “不用了,你不是很忙吗?”

    “我的事都弄好了,多亏吕宁。”

    “那你怎么不和她一起回去?”

    李晤恍然大悟,原来洪慕莓在生吕宁的气。

    “我们这里人手永远都不够,吕宁觉得手术比较重要,而且她打算以后学兽医,才会跑来帮我-一个人洗如果忙不过来,可以跟她说,要她来帮。”

    “她去你的诊所当助手,来这里也照样跟着你。你们默契十足,我哪敢要她过来。”

    李晤凝视着她。“我绝对只是把她当工作伙伴,-放心。”

    他看穿她在吃醋,洪慕莓怒意更深:“谁管你,你和她之间有没有什么事会发生,关我什么事?”

    他沉默了,打开莲蓬头,开始帮那只狗冲去泡沫。

    洪慕莓见他接手,站起来,脱下塑料手套,揉一下已疲累的双腿。

    “你这几天为什么都没来找我?”

    “-好象都在忙”

    “你明明知道,还装做不晓得。施文泽回国了,他天天站岗等我下班,你却连通电话也不打给我。”

    “难道你要我和他正面起冲突吗?”李晤叹息。

    “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表示一下你的态度,你不找我,我真的会以为你根本就对我漠不关心,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和谁在一起!”

    李晤拿起毛巾,擦拭狗身上的水渍。紧闭着唇考虑一会儿,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川上家咖哩、古城越南料理、成都第一牛肉面。”

    洪慕莓一楞,这正是她这三天与施文泽共进晚餐的地方,李晤竟然全知道。

    “我也有去等-下班,但是我看到他也在,他不认得我,我就避开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你们去哪里,就跟在后头-只顾着他,完全没注意到我。”

    她的身躯微微发抖。

    “谁在不在乎谁,这话应该是我要问-的吧。”他带着寒意的声音继续着。

    她恼羞成怒:“你狗仔队啊!偷偷摸摸跟踪人,又要来怪我没看到你。”

    “我不想让-为难,让-难做人。”

    “你懦弱!”

    在气头上的她口不择言。

    “随-怎么说,总之,我把决定权交给。”李晤似乎想缓和一下火爆的氛围,转头对她微微一笑。“不早了,-还是先回去吧。”

    他回头,双手用毛巾擦着狗脸,一边低声逗着它玩。

    洪慕莓看着看着,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不想让他看见,赶紧拿了皮包就走。

    李晤望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