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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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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弟,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胧月夜的声音从榻上传来,帷帐重重间,有轻风微拂,细看,却是美人摇起的孔雀羽扇,拂起午后微凉的风。而这位一朝天子,此刻衣衫敞开,热汗涔涔,不用猜测,就知道是欢愉过后的逍遥模样。

    刚才香发松散,匆匆从侧门出去的,是肖贵妃吧?也许看错了——胧月夜的嫔妃太多,一百个聪明人的脑袋恐怕也记不下来。但就算如此,左拥右抱的他,仍乐中于寻觅新欢,可见天底下最好色的男人是皇帝。

    “臣无能,事情至今没有进展。”明若溪回答。

    只一日的相处,就让他探出暮紫芍的底,纵然能看透人心的神仙也会觉得为难。不过,或许是他故意让自己变得愚钝,一日未查出来,他还可以藉此名义跟她相处两日、三日心中有种微茫的期盼,盼著这种相处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你没有进展,朕这边倒是有答案了。”胧月夜悠悠道。

    什么?明若溪的心里打了个踉跄。

    答案的好坏本不该是他担心的——如果好,皇帝哥哥身边又多了一名新宠;如果坏,只是大煜国内少了一名女子罢了。可他就是忐忑不安,仿佛自己成了暮紫芍,在等待煜皇的裁决。

    “皇弟,你先说说,你对此名女子印象如何?”胧月夜不紧不慢,先留个悬念戏耍。

    “臣觉得,做为女子,她无可挑剔。”

    “哦?何以见得?”

    “貌美,性子不急躁,能识大体,不似一般庸脂俗粉。”

    “可她有个致命的缺陷。”

    明若溪一惊,眼眸垂下,掩盖悬著的心。

    “朕连夜派人潜回你大哥的领地,据说,这名女子在那儿很出名——人人称她为彗星美人。”

    “彗星美人?”这炫丽的称号倒适合她的惊人美貌,只是“为什么?”

    “因为,她出生之时彗星正好划过当地夜空,她又生得出奇的美丽,所以得此称号。皇弟,你可知道,彗星,民间俗称扫把星,是晦气的象征。这名女子出生后不久,她的父母双双意外身亡。”

    呵,原来,这就是她的缺陷。昨日,当她告诉他,她身边的两个奴婢一聋一盲时,也曾幽幽的说“我的残疾其实不亚于她们”现在他完全领悟了那话中的含意。

    “皇弟,你可注意到,她颊边有一颗蓝色的痣?”

    当然,那滴蓝色的泪像是烙在了他的心里,思绪漫游的一瞬总能想起。

    “那颗痣,民间俗称伤夫落泪痣,不少寡妇的颊边都有。”

    一时间,答案拼出完整的图案,明若溪刹那无语。

    “唉,皇弟,原来你大哥还是在怨朕,所以送来这样的女子——伤夫落泪,红颜祸水,他是想咒朕早日驾崩呀!”

    “那么皇上就赶快将她送还大哥身边吧。”提议脱口而出。

    “可是”胧月夜的指端在床榻间轻轻敲击“探子打听回来的消息未必准确,或许,这一切只是毫无根据的迷信。朕堂堂一国之君,岂能被怪力乱神之说混淆视听?既为天子,定有天神护体,百毒不侵,若是连区区一个弱女子都害怕,你大哥不就可以乘机散布流言,说朕这九五之尊是假冒的。”

    明若溪差点想轻笑出声。原来皇帝哥哥找来诸多藉口,还是舍不得放了暮紫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知这经典名言出自谁之口?改天,要好好查查书。

    “陛下预备怎样做呢?”洗耳恭听。

    “皇弟,你是朕唯一贴心的人,这件事若传出去,对紫姬不好,对朕,更不好。所以,朕只敢把这事交给你去办。”

    “陛下说的是什么事?”他的皇帝哥哥常常别出心裁,玩出令人头痛的花样。而忠心的他,就算万般不情愿,也只能缚住手脚,跟随天子的指示。

    胧月夜叹了一口气,良久才答——

    “看看她是不是真像传说中的那么危险。”

    乍听这话,满脑子一片胡涂,待到耳边余音散尽,明若溪才猛然领会。

    看看她是否真的危险?

    不,这不是看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她是否有伤夫的命,得找个人亲身“尝试”

    “臣不敢!”他立刻跪下,震惊让他激动,这个荒唐的建议,对她,对自己,对眼前最敬爱的哥哥,都是一种恐怖的亵渎,连想都不敢想。

    “有什么不敢的?朕特准你这么做。再说了,朕的女人你又不是没碰过”胧月夜笑容阴森“还记得你告别童子之身的那夜吗?”

    一句话劈得明若溪哑口无言。

    是呀,他并非什么纯净男子,当年引导他初夜的,就是胧月夜赠给他的嫔妃。煜国民风开放,一女可以事二夫,兄弟间也可以享用同一个女人——也许,这并不关民风,当身下的伴侣只是一个泄欲的工具时,跟谁不可以?

    然而,那是暮紫芍,是他心仪的女子,他无法麻木,也无法忍住对这一提议的恶心感。

    “可是,当年的柳才人是皇上您不再要的,可紫姬娘娘她”鼓起勇气,他表明心志“她若被臣沾染,将来还怎么在宫中立足?”

    “谁说她将来会在宫中立足?”胧月夜嘴角微微一扬。

    “陛下您不是说,缺一个皇后的人选吗?”

    “朕有这样说过吗?”呵呵的笑声回荡于寝宫之间,狰狞万分,仿佛在嘲弄明若溪的无知“皇弟呵皇弟,朕只是说,缺一个像皇后那样贴心的美人。宫里被册封的嫔妃还少吗?朕不要一个矩矩规规的娘娘,朕要的,是一个可以勾起朕激情的女子,那水一般的身体,那火一般的眼眸,那谜一般危险的气质皇弟,不瞒你说,朕现在每晚想着她,想到不能入眠。”

    人若被yin邪控制,再尊贵的人物也会变得像禽兽,胧月夜此刻的表情就叫人不敢相认。

    “朕已经打算好了,若她果真无害,朕要把她安排在宫外,寻一处世外桃源的美景,盖一座清雅小楼,朕要时常去那儿,抛开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也不管宫里的吵吵闹闹,只跟她一个人,吹吹萧,品品画,多好”嘿,诗情画意的一幅图卷,若不知个中缘由,还真会被打动。

    可是,若真有这么一天,善妒的胧月夜真会善待那名白布有染的女子吗?恐怕想像美好,到了现实,她的下场会惨不忍睹。

    “皇弟,朕的这一切幸福,现在得靠你呀!”终于说到关键“答应朕,好吗?”

    温和的声音如同慈父,徐徐传入耳里,让人觉得稍微摇一下头便是残忍。

    胧月夜总是这样,即使叫他杀人全家,也能用最婉转的语气下达最冷血的命令。那刀刃下的一壁鲜血跟此刻的温情脉脉相映,触目惊心。

    他的神情是那样的笃定,他的口吻是那样的清淡,似乎他知道,明若溪一定会答应。

    他没有猜错。眼前的臣弟一躬身,答道:“遵命。”

    听话的明若溪怎么可能拒绝呢?他是他的天子,他的恩人,他最亲近的哥哥。

    于亲情,于恩情,于君臣之情,他都不可能说“不”

    他只觉得全身飘飘荡荡,后来胧月夜还吩咐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大概是他替这最亲爱的哥哥办的最后一件事了。事后,这一朝天子有足够的理由杀了他。

    对呵,从前阳奉阴违地做了那么多事,胧月夜心知肚明,此刻终于找到藉口可以铲除这不听话的叛徒了——玷污皇嫂,多大的罪名!千刀万剐也是活该!

    但他顾不得担心自己,他只想到一个问题:她听到此事,会怎么样?

    恨他们兄弟狼狈为奸?唾弃他为人的不齿?还是嘲笑他的愚忠?

    不论怎么想,他在她的心目中肯定不会再是一个正人君子了,甚至算不得一个“人”了。

    出了寝宫,明若溪在恍惚间朝一处荒废的院落走去。

    这儿没有人,杂草布满小径,墙头残砖上长出一丛丛轻盈的蒲公英,风一吹,绿野中满是白色的绒毛。

    声音,也没有。偶尔一只云雀在不知哪儿的树上鸣叫两声,更显宁静。

    这儿是他从前居住的地方,很久没来,也不愿意来,因为这一草一木会勾起他伤痛的回忆。

    呜呜呜

    是谁在哭泣?

    明若溪拨开树丛,看到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坐在荒凉的台阶上抹著眼泪。这儿还有人?

    “别哭啦,”他忽生同情,蹲下打量那他“为什么哭呀?”

    “呜母妃不见了,她不要我了”男孩哽咽的声音那么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

    头抬起的一瞬,他看到那张小脸上布满伤痕跟泪痕,顿时,他明白了。

    那就是他!是小时候的他,孤独可怜,无助地坐在清冷的黄昏里。

    那时候,母妃刚刚去世,本有温暖堡垒护卫的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关爱。

    母妃曾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宫中最有才华的女人。可惜,受惯了宠爱的妃子最最承受不了失宠的打击,有才华的女人通常都是郁郁寡欢、顾影自怜。

    当父皇另觅新欢,不再踏入此地时,母妃也崩溃了。

    明若溪记得最后几天,已经神智失常的母妃穿上最炫丽的衣裙,戴上最昂贵的首饰,站在台阶前翘首盼望。

    “溪儿,看见你父皇了吗?他答应过要来看我新编的歌舞的,他一定会来的。”她说。

    父皇最终没有来。母妃于一个清晨将自己缢死在悬梁上,仍是盛装打扮。

    母妃死后,他的处境可想而知。妒忌母妃的娘娘们,幸灾乐祸地嘲笑他;调皮成性的兄弟们,肆无忌惮地打骂他;就连宫女和太监们,也因为少了赏钱而常常忘了送饭给他。

    父皇因为子女甚多,早已忘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儿子——或许记得,但顾之无暇。

    于是,昔日热闹非凡的华宫变成了杂草丛生的冷宫。他的脸上,也自然布满了伤痕和泪痕。

    直到有一天,胧月夜出现在他的面前。

    年长他十多岁的胧月夜,一直以来在中原求学,回宫后无意间看到了这个可怜的弟弟。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机,他处处关怀他,保护他,把他训练成一个能干的人。

    而明若溪受了这从天而降的关爱,自然满怀戚激,拚出整颗心,拚出整条命,效忠他的二哥。

    二哥能坐上龙椅,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吧!而达成心愿后的二哥待他也不薄。

    其实,东、北、西、南“四阁王”的交椅,未必轮得到他坐最后一把,只因为那一长串欺负他的兄弟们都被胧月夜清除掉了,他才有今日显赫的地位。

    他是该报答二哥的,无论做什么。并且,也一直一相情愿地认为,两人之间的友爱是出于那血浓于水的亲情,无关利用。

    “王爷,原来您在这儿呢!”忽然一阵脚步声,小四溜了进来“我就说,您肯定在这儿。”

    “你又知道!”骤然回神的明若溪笑笑。

    “王爷您若遇上烦心的事,就一定会到这儿坐著发傻,小四我最清楚不过了!”小四得意扬扬“怎么,这一回,又是皇上交了难办的差事给您?”

    呵,聪明的小随从,连他都可以看出,这次的差事是天底下最最难办的一桩。

    “找我有事?”明若溪只问。

    “是老太妃们找您打麻将呢!她们说,三缺一,快叫溪儿来!我就被她们赶来了。”

    他无奈地站起来,挥挥身上的灰往回走。

    “王爷紫姬娘娘好像也在老太妃们那儿。”小四犹豫地嘀咕了一声。

    白色的蒲公英擦过发梢,他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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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到水阁,就听见笑声。

    老太妃们今天格外神清气爽,边摸牌边碎碎地说著闲话,看样子又赢钱了。

    不对呀,一桌麻将,总有输家,为何每位老太太的脸上都绽开一朵鲜花?

    明若溪瞧见了那坐在中间的绛紫色身影,呵,他明白了。

    “溪儿,快过来,帮哀家看看牌。”孟太妃招呼。明若溪走近,站定的位置正对著暮紫芍的脸,她抬头投给他一抹礼节上的微笑。

    两人之间隔著麻将桌,这样近,却又这样疏远,仿佛他们根本不曾认识,不曾在晚香浓郁的院里说过亲近的话语,仿佛昨日那一段旅程只是一个梦。

    “老祖宗今儿似乎赢了不少?”明若溪道。

    “都是赢紫丫头的,这孩子老实,对麻将这玩意不太在行,尽被咱们欺负,看着都不忍心,所以才把你唤来。”孟太妃笑。

    “是我笨手笨脚的,只怕扫了老太妃们的兴。”暮紫芍低著头道。

    “哟,这是什么话?”众太妃齐声赞道。

    “有你这样乖巧的女孩在身边,怎么会扫兴?真想认你做干女儿,可惜你又是皇上的人,唉你没瞧见前儿个咱们跟肖贵妃打牌的情景,那个女人呀,仗著皇上近日宠她,愈发得意上天了,才赢她一张牌,就险些掀翻桌子,还骂我们是老不死的!哼,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咱们这群老怪物就偏不死,专等著看她这个贵妃还能当几天!”

    明若溪暗暗吃惊——这群老太太平日从没骂过哪个女孩子,只说她们轻浮、没涵养,比不过自己年轻的时候,今天居然为了称赞暮紫芍连肖贵妃都骂上了,而她们相识的时间不过这短短数日而已——也许,真正令他吃惊的,不是老太妃们的态度,而是暮紫芍笼络人心的速度。

    “溪儿呀,不是哀家说你,这两天你怎么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怕又是去招惹城里的姑娘了吧?上次罗兰的事儿,咱们可是拉下老脸向罗尚书求情,你才能平安无恙。伤疤还没好,你小子就忘了痛了是不是?”

    “我哪敢呀!”明若溪连连摆手“这两天我都在府里用功读书。”

    说著瞄了暮紫芍一眼,只见她正咬著一颗蜜饯,甜甜的嘴角偷偷笑。

    “大姊,我看最好整治这孩子的办法就是替他说门亲事,”郑太妃道“找个比他更坏的孩子,管住他!”

    “对对对,”另一老太妃点点头“夏侯国的那个小鲍主挺蛮横的,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就她吧!”

    “饶了我吧”明若溪差点跪地求饶。

    “就这样决定了!”老太妃们毫不理会他的哀鸣,自顾自讨论“明儿就跟皇上提这事,叫他去说亲!”

    “老天爷——”他不再傻待著,连忙转身逃跑。

    身后引来一片笑声,似乎很喜欢看他抱头鼠窜的滑稽模样。

    “小四,你主子溜了,怎么办?来来来,你这孩子先替他打一轮。”他听到老太太们说。

    一口气跑到附近的凉亭里,有人尾随而至,笑盈盈地说:“我还以为王爷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逃跑的时候。”

    回头一看,竟是暮紫芍。

    “娘娘?”明若溪声音中有自己听不见的惊喜。

    “说了暂时不要叫我娘娘,”她背著手步上台阶,手里拿著什么,故意不让他瞧见“我宁可你叫我嫂嫂。”

    两人距离拉近,昨夜的感觉又回来了,明若溪一时不知所措。

    “没想到嫂嫂跟老太妃们这样熟。”半晌,他没话找话。

    “不过是陪老人家们打几圈麻将罢了,赢了银子,心里一高兴,自然愿意随口夸我两句。”

    “可并不是所有嫔妃都愿意让别人赢自己的银子的。”

    “王爷又知道我是故意输的?”暮紫芍一挑眉。

    明若溪不答反问:“嫂嫂今儿输了几回?”

    “一回也没赢。”

    “嘿,麻将这玩意总是有赢有输的。如果全赢,我会怀疑对方出老千;同样,如果全输,我也会怀疑对方在使诈。”

    “呵呵,”暮紫芍大笑,神态娇憨可爱“想必王爷你也经常这样做,所以老人家们才会这样疼你。”

    疼他?呵,从前母妃刚去世时,可没人疼他。后来,长大了,渐渐懂得讨好别人,才被别人疼。对他而言,所有的情谊都是交换获得的,像一桩桩买卖。

    老太妃们喜欢同他打麻将,喜欢他那张能逗人乐的嘴巴,还喜欢他刚才逃跑时的可笑姿势,他就是这样,一步步扮演著跳梁小丑的角色,才能最终登上别人心中的戏台。

    如今,地位虽然显赫,但戏不能唱一辈子,看似繁花似锦的梨园,终究有曲终人散的一天。他想想未来,常常觉得雪一般的冷而苍茫。

    “其实,”暮紫芍又说“老人家吃穿不愁,又在这深宫大院里,赢那几两银子又能做什么呢?她们只不过是图一时的高兴罢了。用几银两子换一颗心,这样想想,咱俩也不算吃亏。”

    咱俩?听上去真像狼狈为奸的一对,但却渗入肺腑的亲切。

    “你说,她们知不知道咱俩在故意讨好?”明若溪低低地问。

    暮紫芍没有立刻回答,她露出背著的手,手里托著一个小小的包袱。

    “我猜今天可能会在老太妃们这儿遇见你,所以就把它带来了,”包袱抖开,雪青色的袍子抖落一地“好像揣皱了些,没办法,一直藏著,又不能让她们瞧见那是他的袍,她果真缝好了。

    手艺不算精湛,若仔细瞧,仍可瞧见那缝合的地方。那道裂缝成了疤,永不磨灭。他倒希望它真的永不磨灭,因为上边有她的一针一线——有她的心思。

    “我替王爷换上,好吗?”

    她红著脸,展开那雪青色的翼,包笼他。纤纤玉手系著胸前的带,左一勾,右一搭,缓缓的动作充满柔情。

    他盯著她垂著的眼睫毛,那专注神情温暖得像泉水一般注入他的心。

    从来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亲手替他缝衣结带,她们只会贪恋他的身体,扯破碍事的衣衫。除了很久很久以前,母妃的手。

    母妃的手也是这样红润温柔,在天刚亮的时候,早起鸟儿的叫声中,轻轻推他起床。

    他记得母妃喜欢在发间插一朵新鲜的牡丹,她替他穿衣的当儿,他就悄悄抚摸那鲜活的花儿,瓣上仍洒著未褪的露水,微微一触,娇娇滴滴。

    还有那清淡的体香

    他现在,就可以闻到暮紫芍身上那特殊的香气,仿佛多年前的记忆,穿越时空扑面而来。

    “王爷不满意我的手艺?”暮紫芍不解他脸上的失神。

    “不我只是,想起了我娘,”明若溪痴迷地望着这张如花容颜“你很像她。”

    “呸,”她努努嘴“王爷是在说我老?”

    “我娘可是从前宫里最美的女子,而且,她也不老,她死时只有二十五岁——她永远活在二十五岁。”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同情,并没有特别安慰他什么,但这一丝同情的神色就足以抚慰他。

    “王爷,你刚才不是问,她们知不知道咱俩在故意讨好吗?”暮紫芍忽然在他耳畔低喃“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我现在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

    呵,他当然知道,她在故意讨好他!

    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愿意无偿地为一个不相干的男子做这些事,或为情,或为利,而她的目的,他大概可以猜到。

    “王爷,紫芍初来乍到,却深知宫廷险恶,我一个外乡人,想在此地生存下去必须得找些依靠——你不会笑话我的心机吧?”

    笑话她?他有什么资格笑别人?他自己就是一个得了依靠才生存下来的人。当然,他也不介意帮她一把。

    “紫芍,你想不想出宫去?”刹那间,胧月夜那个荒唐的命令钻入他脑海,一阵刺痛中,他冲口而出,忘了自己竟叫著她的名字。

    “出宫?”她微愕,不知是因为听到了这个名字,还是听到了“出宫”二字“为什么?”

    “我想你大概是被迫进来的,现在如果你想出去,趁来得及的时候,我可以帮你。”

    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提出如此冲动的建议。这个建议会让他死无全尸,但他就是提了,义无反顾,绝不后悔。

    “不,我不想出宫,”暮紫芍笑“我只要王爷你在宫里关照我一些就够了。”

    明若溪脸色一煞白。仅仅被一件袍子打动,就说出了冒失的话语,而对方竟然不领情?

    可笑呵,昔日那个机智周全的明若溪何以沦落到如此蠢笨的地步?

    但这一刹那,他没有多余的脑力去反思自己的愚笨,他只想到一件事——她,不愿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