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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杨躺在缓台上,突然觉得体内生机澎湃,旺盛的生命之力极致冲刷着碎裂的身躯,如同久旱逢甘霖,身体由内至外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鲸吞海咽。就连这座山似乎刮起了一阵狂风,所有树头草尖皆向一个地方低垂,像是朝拜躺在缓台上的少年。少年体内,除了那股生机勃勃的生命之力,另有一股淡紫色的气息分散成万千条紫色小龙,流窜于少年的所有经脉骨骼五脏六腑直至肌肤甚至发梢指尖。一个时辰后,少年通体如紫色琉璃,散发淡淡的紫色光晕。少年一跃而起,情不自禁一拳打出,一条肉眼可见的沟壑像是牛犁犁地,三尺宽的一条沟壑内所有泥土树木荆棘都躲闪在两边,涉水穿山,一直穿透三座大山,在一条大河处力竭消失。
少年惊讶于自己的天翻地覆,看着一脸欣然的大青牛,一只手搭在青牛的脖子上,由衷感谢,“牛前辈,虽然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说话,但是,我感觉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也不会带我来到这里,给我这么大的机缘,山还高,我还在脚下,希望前辈您一直陪着我走上去,走到最高处!”
大青牛打了个喷嚏,两道白气骤然将大山弄得白雾蒸腾,大青牛双蹄离地,就像伏在云海之上飘行,一直升高,直到最高处的山峰,山顶传来一声牛吼,吼声震彻八方四野。
少年遥望山顶,笑了笑,充满了自信,抬步而行,呵呵,无限风光在险峰!
第二个九层台阶,周杨一只脚踏上,便如同踏在一只小船上,小船似乎承载不动这一脚,立即变得剧烈摇晃起来,大有翻船倾覆之势。
周杨第二只脚随即踏入其中,小船愈发飘摇无定,就像是一片孤零零的树叶随风飘荡,无所定所。
少年举目遥望,一排排小舟仿佛排在并不平静的水面上,直到烟波浩渺处。少年竭力稳住脚下时刻都要倾覆的小舟,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脚迈入另一只小舟,不只是小舟起伏还是自己的心潮起伏,一颗心仿佛居无定所,看前路水雾蒙蒙,看来路,来路如断崖,已经断绝。
来路断崖之上,一道模糊的青衫人影矗立悬崖上,像是向自己这里眺望,虽然面目不清,但是那是一种极致的感觉,像是对着一面镜子,尽管镜面上被雾气模糊,但是,可以确定,镜子中的人不就是自己?
这让周杨一震,抹抹眼睛继续张望,模糊的人影龇牙一笑,然后逐渐隐去。
周杨颓然,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像行走在山路上,突然之间,脚下塌陷,然后整个人都陷落,并且没有终点。
周杨终于稳住心神,摇摆不定的小舟一直延伸,周杨终于再一次踏出脚步,他觉得自己应该踏出去,好像这一步踏出不是为自己,而是冥冥之中那个出现在镜面中的人,或者说那个来路不明的自己。
其实,人生很多事情没有选择,或者说你还没有资格做出选择,等你有资格的时候,会把选择题留给别人。
不够强大,只能被选择,在此之前,还是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比如现在,周杨少年脚步格外扎实,一步风云动荡,再行,地覆天翻,心潮反而平静下来,眼中的目标越发清晰。
少年无垢,澄心通透,少年从记事开始,父母教会了他以善心和真心看待世界,在那个村子,他眼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隔壁的胡婶,花妞妞一家,甚至村头那条经常劫道拦路的老黑狗都会给他足够的善意,村里的孩子打闹,甚至两家人因此撕扯成一团,但是,对那个站在一边怯懦害怕,却还要执意拉仗劝和的孩子都会报以慈爱,甚至不小心碰到了孩子,撕扯的人马上停下来,心疼的抱起孩子,相互埋怨,为何那么不小心?伤了孩子,我和你没完。
所以,少年眼中的世界是美好和善良的,就算是父母早早离开,也没有改变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甚至花妞妞也说,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
好人坏人,都不是绝对的。
少年坚持自己的看法,所以,就算是来路模糊,去路朦胧,眼下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看看这山,风景独好。
眼下,高山依旧耸立,前方台阶继续蜿蜒,直到云深处。
一个小村子,鼻涕虫一般的孩子破衣烂衫,推着一个小铁环一路疯跑,所到之处,竟是一些不屑的目光,聚集在那一里宽的暖洋洋的地方,人们恶意猜测着孩子的来历,有的说是大河套里捡来的。有的甚至挤眉弄眼,那个老实憨厚的教书匠其实并不憨厚,镇上的学堂有好多漂亮的女人,教书匠和那里的女教员经常眉来眼去的,还经常偷偷摸摸去不知到什么地方,商量着他们自己的事情,害怕人听见看见,总是鬼鬼祟祟的。教书匠不出彩,长得也不出彩,但是,就有那么多女人偷偷摸摸跟着他,气的那些沾不上边的男教员有些牙痒痒的,经常传出一些闲话,要搞臭的可不仅仅是教书匠,还有那些漂亮的女教师,搞臭了,花一些同情心,上手岂不是更容易一些?
鼻涕孩子不知道这些,停下铁环,带着童真的笑容,问爷爷奶奶好,大爷大娘好。虽然长得脏一些,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会有一些回音:哟!这孩子,还会说话了!
鼻涕孩的大哥哥是个十分顽劣的大孩子,上房揭瓦往井里撒尿这种缺德事没少干,被男人妇女们发现,总会踢上几脚,然后骂骂咧咧:有人生没人教,缺乏教养。再惹大一点事,大孩子被抓住,拖拖拉拉拽到大孩子的家里,诉说这孩子的种种顽劣和不堪,然后威胁,若是不教育,我帮你教育。这个时候,伶俐人母亲就会拿出擀面杖鸡毛掸子一类,一顿没脑袋没屁股的鞭打,气不过,还要告诉从学堂回来的教书匠,教书匠就会重复一边母亲做过的事情,而且更有力更疼。
这个时候,在父母的视线之外,鼻涕孩子就成了出气筒,一脚踢飞,摁在地上一顿毒打,那个向来冷漠的姐姐旁观,既不劝说也不加油,双手捧着脸,向往着她自己的向往。
鼻涕孩子被莫名其妙痛打一顿也没有生气和反抗,打一顿就打一顿呗,听说每个家庭都这样,大的欺负小的,理所当然。
伶俐人母亲手腕上带着一个银镯子,看质地就不咋地,因为经常劳碌,手掌不是那种细腻修长的手掌,而是粗糙发黑,连同那银镯子也变得亮中透黑,但是那也是家里唯一的银镯子,鼻涕孩子纠缠着母亲,母亲拗不过就把银镯子费了很大的劲撸了下来给孩子戴上,孩子高兴的手舞足蹈,趁着母亲不注意疯跑出去,缝人便抬起手臂招摇,小仓气不过,把那孩子摁在地上,一把抢过银镯子扔到了不知何出去了。鼻涕孩子找啊找的,只是一无所踪,天黑了也不敢回家,就在村头那家大黑狗的狗窝里搂着老黑狗睡了一宿。伶俐人和教书匠带着气囔囔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四处找,甚至惊动了整个村里人,谁也没有发现和老狗睡在一起的鼻涕孩。
这事在母亲的阻拦下,生气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没有毒打折腾他们一宿的鼻涕孩,但是,目光中的警告意味颇浓,眼神也告诉鼻涕孩,这事没完。
第二天的傍晚,伶俐人因为忙碌地里的农活,让两个大孩子在家弄吃的,特别叮嘱不要饿着最小的弟弟。大男孩气得不行,烧火的时候尽量显得很是和蔼可亲,问鼻涕孩,是不是很喜欢银镯子?孩子说喜欢,大孩子诡异的笑了笑,说,简单,我马上就给你一只镯子,永远戴在手上的那种,谁也偷不去。鼻涕孩兴高采烈,问在哪儿?大孩子让鼻涕孩伸出手腕,用钳子夹出一根烧得红红的铁条,在孩子的手腕上狠狠地烫上一圈。鼻涕孩哭的撕心裂肺,其实,这点疼痛不算什么,可是他觉得哥哥不应该欺骗自己,这比什么都让他伤心。
小孩子怕被母亲发现,自己找了破布条包在手腕上,母亲问起的时候,他说,这难道不是镯子?
村里十个同龄孩子,最小的鼻涕孩觉得跟谁都好,而且都是老杨家人,是一个家族的,别管远近,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大人们都这么说,所以,鼻涕孩觉得他们都是家里人亲人。几个孩子经常在一起打打闹闹做游戏,孩子老大是杨宇禄,但是最有心计当属老六杨宇瑞,孩子们以这两孩子马首是瞻。十个孩子在一起玩耍叫做大堂审案的游戏,四块石头摆成一排,第一个叫大堂老爷,第二个叫做衙役,第三个叫做执杖,最后一个叫犯人。衙役负责抓小偷,大堂负责审判,执杖负责行刑,而最后的犯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被行刑的。
孩子们跑出一段距离,手中拿着石头打击对面那四个石头,十个孩子选出四个人玩游戏,每一次都带上鼻涕孩,因为,鼻涕孩每一次都心甘情愿的当小偷犯人,被衙役抓住。大堂老爷审判法人,例数被抓小偷的罪状,判决踢几次屁股,然后负责行刑的执杖就抓住鼻涕孩的肩膀,命他背向自己,嘴上喊:“钉的钉凿的凿,问你大堂饶不饶?”,大堂老爷大喊,“为民除害,不饶,行刑!”,小孩子被无情地踢了十几脚二十脚屁股,这一段游戏就算结束了。鼻涕孩还不过瘾,说,要不我还当小偷,再玩一次行不?
大堂的通常是老大杨宇禄,衙役通常是小瑞,而执杖经常是小阳,只不过也有换人的时候,比如小路小军和小仓以及其他孩子也会过过瘾,当衙役执杖甚至大堂老爷,犯人则比较固定,小鼻涕孩是最多的,还有小元和小明。
鼻涕孩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要玩的开心,当什么都行。
两件事鼻涕孩破例比较伤心,一次是偷香瓜,一次是砖瓦窑。
偷瓜那一次是被小仓鼓动,进了一片高粱地,高粱地里边有一片瓜田,几个孩子偷偷隐藏在高粱地里,关于谁去偷的问题没商量几句,很快决定让鼻涕孩去,偷一个往高粱地里扔一个,孩子们商量好,每人一个,偷够数就跑。鼻涕孩虽然觉得这事有点违反自己的准则,但是,看着伙伴们火辣的眼神和上下窜动的喉结,不忍心让伙伴们失望,义无反顾的溜进瓜田里,刚扔了几个,只听伙伴们大喊:小双偷瓜!
接着有一位和教书匠一家不太对付的汉子带着冲天怒气来到鼻涕孩面前,一脚差点把鼻涕孩踢上云端。伙伴们义愤填膺,数落着偷瓜的鼻涕孩,献宝似的将偷来的瓜献给汉子,转身跑了,留下鼻涕孩被中年汉子拳打脚踢。
第二件事就是放灯笼那一次,灯笼被吹上窑顶,小瑞让鼻涕孩取下来,鼻涕孩掉进了火窑,孩子们再一次跑开,甚至没有谁告诉家长,任由鼻涕孩自生自灭。
鼻涕孩虽然伤心,但是,只要伙伴们吱一声,鼻涕孩照样与他们亲密无间,当真假小偷都在所不惜!
少年周杨满脸泪水,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痴痴呆呆:为何我对世界充满善意,而世界对我充满无数恶意?
感同身受,少年觉得,若自己是那个孩子,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无论如何,我都要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纵使恶意,也不应该从我这里开始,而且,若是善意改变不了人心,我不是还有拳头吗?
少年顿时通透无比,高山流水,都在释放着善意,哪怕不是对少年,而是对其他人,少年也感到有无尽的美好。
这个世界应该是一个充满善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