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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完马房,花小魁总算可以稍稍喘气休息。
她拖着奔走一整天的疲累身子,整个人瘫躺在马房的干草堆上。
透过马房的屋檐破洞,她望着高挂在天上的月亮发呆。
夜晚时分,一般老百姓早已就寝休息,而青楼内却是歌舞声扬、觥筹交错。
马房虽然偏僻,但她依旧可以清楚地听见从大厅传来的乐声和嬉闹声。
从有记忆起,青楼就是她的家,大娘就是她的母亲。
听大娘说,她出生后不久,就被丢弃在青楼门口,大娘好心捡了她,并为她取名花小魁。
花小魁之名并无什么特别意义,只因花魁是乐妓的最高荣誉,所以大娘就随口取了这个名字。
十二年如一日,乐妓和寻欢客的嬉闹声她早已习惯,类似今天所闯的祸她也不是第一次,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对青楼的一切感到厌恶至极,恨不得可以立刻离开这个惹人厌的地方。
但,可悲的是,除了青楼,她没有其他地方可去;除了青楼的姊妹和大娘,她没有其他的亲朋好友。
出了青楼,她就像是失根浮萍,无依无靠。
“离开了青楼,我又能够去哪里呢?”花小魁望着天上的月亮低喃自问。
这十二年来,过年过节时,她虽然也会跟着大娘和姊妹们一起上街逛逛,但仅限于青楼附近的店家和庙宇,再远一点的,她不曾去过。
从未一个人上过街的她,要如何独自面对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再说,她要是能够顺利逃跑那就罢了,万一逃走后又被青楼的人抓了回来她真的不敢想像会有何下场。
“不管了!”理智和冲动驱使着花小魁,她从干草堆上跳了起来,直接往青楼后门冲去。
青楼后门是一道简陋小木门,专供青楼的人和牛马牲畜出入,出了后门,再拐一个小弯,便是京城最热闹的街道——南北大街。
白天时,南北大街是条商业活络的街道,南北杂货、小吃茶馆、银楼绸缎等店家林立两旁,到了晚上,南北大街便成了寻欢街。
“小魁,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啊?”花小魁躲躲藏藏的来到后门,才一现身,立刻有一位年轻人笑着迎向她。
年轻人名唤江汉,是青楼大厨的儿子,平常都待在厨房帮忙,偶尔人手不够时,也会到后门守卫。
“是啊”花小魁一见到江汉,立刻泄了大半的气。
怎么今晚的守卫是如兄长般的阿汉哥?如此一来,要是她今晚逃跑了,责任一追究下来,倒楣的便是他啊!
“是不是大娘又临时要你出去买什么东西了?”对花小魁毫不怀疑的江汉,一脸关心的走过来。
“是啊”花小魁僵笑一声,有点罪恶感地望着这位忠厚老实又勤奋善良的兄长。
江汉出生时母亲就去世了,从此江汉便跟着大厨父亲一起住在青楼,父子两人相依为命。
她被大娘捡回青楼后,江大厨便如父亲般地照顾她,江汉也视她如亲妹妹,两人从小一起在厨房玩到大。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江汉发现她身旁并没有其他的丫头,幽暗的走道上,只有她孤单一人。
“是啊,你也知道今晚有贵客到来,简直忙翻了。”花小魁干笑一声,觉得有点骑虎难下。
“真是的,怎么大娘老是要你做些危险的工作?不行,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实在太危险了,我陪你一起去吧!”江汉打开小木门,示意要和她一起上街。
“不、不用了啦,阿汉哥,别忘了,你还有工作在身呢,万一让大娘知道你没好好守着门,她可是会发飙的。”怎么能让他跟?那可是会露出马脚的。
“不行,小魁,夜晚的南北大街相当危险,我不能让你独自出门。”江汉话一说完,立刻把小木门重新销上。
这家伙一顽固起来,和他的大厨父亲更是相像。“那好,我在这里帮你看门,你去帮我跑腿。”如此一来,她不但有台阶可下,也不会连累到江汉了。
至于逃脱的计划算了,下次再说吧!
“好,大娘交代你买什么,我去帮你买!”江汉立刻爽快地答应。
“上等花雕两瓶。”花小魁丢出几两钱,江汉动作迅速地接住,随即打开小木门,消失在夜色中。
见这临时起意的逃脱计划已然失败,花小魁显得有些泄气又不甘心,她站在后门旁,任冷冽的夜风吹拂娇小瘦弱的身子。
时已入冬,再不久便是过年,然后就是吃元宵提灯笼的日子。
元宵当天,同时也是京城花魁出巡游街的大日子。
这一天,大家所选出的新花魁,将会盛装游街,届时,为了一睹花魁风采,整条南北大街将被挤得水泄下通,当中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游客。
可想而知,从过年到元宵的这段时间,便是南北大街一年中最繁忙的时期,而位在南北大街上的青楼,更因声名远播,加上地利之便,从早到晚寻芳客不断。
然而,肥了大娘的荷包,却苦了辛苦工作的伙计啊!一年之中,她最讨厌的节日便是元宵了。
就在花小魁站在冷风中冷得直哆嗦,后悔自己没事找事做时,忽然,有一道人影缓缓靠近后门。
“孙老爷要回府了,立刻打开后门让马儿出入。”幽暗中,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
咦?这声音好耳熟花小魁纳闷地举起灯笼,仔细一瞧,果然是真无剑。
青楼上下,灯火通明,蜡泪成堆,唯独后门,是只有一盏小灯笼的阴暗死角。
“是你。”当真无剑的视线和守在后门的花小魁对上时,眸中瞬间闪过一抹惊讶。
他惊讶的是,青楼好歹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寻欢场所,守门这种重要工作怎么会由一个小娃儿担任?如此松散的警备,万一要是让有心人趁虚而入,那后果可是不甚设想。
“不是我还会有谁?整个青楼上下就我们这几个下人在打杂,看来看去都是熟面孔是正常的。”花小魁没好气地打开后门,以便让他和他身后的马匹通过。
“还好孙老爷今晚的行动相当低调,不然万一出了事,后果可不是你们承担得起的。”真无剑语带责怪。
“哼,瞧你狂妄的语气,好像你那满头白发的主子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似的。”今晚的贵客,是一位身材矮小、满头白发的瘦小老头子,听说是个来头不小的大官员,但看在她的眼底,这些寻芳客统统一个样,不管是天皇老子还是富商,只要一喝酒便开始乱性,成了低级下流的野兽。
“小表,注意你的语气。”真无剑无意和一个小女娃斗嘴斗气,面无表情地牵着马儿准备离开。
小表?!拜托,她已经十二岁,虽称不上是个女人,好歹也已经脱离小表的行列了吧!
“有什么好注意的?就算那个白发老头是朝廷大官好了,你也不过和我一样,是主子手下办事的奴仆罢了。要是有一天你主子不要你了,你也会和我一样,被转卖到其他地方,说穿了,你和我同样都是可怜没人爱的狗奴才!”
要是今晚没有这些人光临青楼,她就不会发生摔筝事件,也不会让大家看笑话了。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客人不好,特别是今晚的孙老爷,根本就是个爱摆阔的老头子,要不是他摆得排场饼大,今晚青楼上下也不会忙得人仰马翻。
“我记得稍早你在大厅并不是这个泼辣样。”花小魁肆无忌惮的发言,让真无剑停下脚步。
稍早前,她像是个备受欺凌的小媳妇,令人同情可怜,现在,倒变成了一只为保护自己而耍狠撒野的小野猫。
真无剑始终不曾正视的目光,第一次停留在眼前的花小魁身上。
“什么泼不泼辣的,我花小魁一直都是这种样子。”顶嘴的同时,花小魁被他的视线打量得浑身不自在。
她身子娇小,穿着一袭单薄的粗布衣,脏污的双手双脚像是刚摸过马房的粪堆,散发着阵阵的异味,长发散乱,削瘦的小脸上镶着一双带有警戒的眼眸。
“是吗?”真无剑扬眉,缓步来到她面前。
“本来就是,有什么好疑问的?”她不服气地仰头反问。
真无剑长得人高马大,他这一走近,花小魁发现自己的身高不到他的胸口。
难怪她稍早会误把男子的胸膛当作墙壁了,这个家伙非但身躯高大,且体魄结实,稍早她的小脑袋撞到他的身躯时,还着实痛了好一会儿。
“在天皇老子面前,你也敢用现在的态度和语气说话吗?”真无剑弯下腰来和她说话。
这个小表,有一双不服输的倔强眼睛。他喜欢她眼底的倔气。
“拜托,千万不要告诉我,那个白发老头就是当今皇上,我会很害怕的!”花小魁翻了翻白眼,摆明根本不怕。
“你何来的自信否定孙老爷的身分?”真无剑挑眉反问。
“这还不简单!我听大娘说过,先皇已驾崩好几年,当今皇上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儿。如果你的主子是当今圣上,那么我花小魁的真正身分就是公主,不,是花魁了!”花小魁故意摆了个艳红的招牌姿势,掩嘴而笑。
原来这就是当今市井小民对当今皇上的想法。真无剑无奈地笑了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的没错啊!”花小魁纳闷地望着他。
这个男子的一言一行,有种与众不同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他身上的衣物,飘散出一种她从未闻过的淡淡香味,那种香味,不是乐妓们身上的香粉味,而是一种非常好闻、说不出口的高贵香味。
“懒得多费唇舌。”无意和一个小表争论,他牵马准备离去。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我是个笨蛋,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不对的?”花小魁拦下他,试图问个清楚。
虽然这数年来,来往青楼的达官贵人她早已见多了,不过,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自负又傲慢的客人。
“你不过是个生长在青楼妓院的小丫头,和男人打情骂俏,喝酒寻欢或许你还可以胜任,至于国家大事,跟你多费唇舌毫无意义。”赶着离开的真无剑毫不留情的直言。
“什么?!如此看扁我”这番话狠狠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没错,她从小生长在青楼,字没认得几个,做的也是卑微的工作,但她从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因为周遭的人都是如此。
在她的世界中,认不得字、不了解国家大事,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她不过是一名任人使唤的丫头,丫头是不需要识字,也不需要了解国家大事的。
“等等!”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花小魁,冲上前,硬是拦下了已经跨出后门的真无剑,他皱眉冷望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
“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够脱离青楼?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你们这些官爷看得起的女人?”花小魁气冲冲地质问。
望着她充满斗志和怒火的双眸,真无剑嘴角微扬,眸中几不可见地掠过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既然你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就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啊!”他谜般的笑意令花小魁更气了。
“小表,依你的出身和背景,脱离青楼的唯一方法,就是成为花魁。”真无剑严肃地道。
他果然没有看错,她那双眼睛,完全表露了她不轻易服输的个性。
“成为花魁?!”花小魁一愣“我不懂,成为花魁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一项虚荣的头衔罢了。”年仅十二岁的花小魁,无法理解成为花魁背后的意义。
“等你有机会成为花魁时,自然会明白我所说的。”真无剑低头望着她那灵活聪慧的双眸道。
一旦成为花魁,便会成为全京城注目的焦点。
过往的花魁,大多成为富贵人家的侧室,少数幸运一点的,更被挑选入宫,成为皇亲国戚的妃子。
所以,成为花魁不但可以脱离青楼生活,未来更有一个安稳无虑的保障。
对出身青楼的女子来说,大多数的人多半际遇坎坷,孤老余生,成为花魁,是青楼女子抓住幸福唯一的方法。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是花魁呢?再说,我根本没有机会学习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怎么可能有机会成为花魁?”花小魁直摇头。
“机会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必须自己想办法去得到。”真无剑道。
“可我从小无父无母,一出生就被丢在青楼门口了,那来的办法可想?如果真有办法可想,也不需要向你请教了。”花小魁怒道。
成为乐妓是需要花钱、花时间的,更别说是成为京城第一的花魁了。
“无法可想的话,你就一辈子待在青楼,永远当个任人使唤的小婢女吧!”真无剑残酷的表示。
不,她才不要当一辈子的小婢女!
“不过刚刚看你笨手笨脚,又是摔筝又是跌倒的,我看你也没有成为花魁的本事。你这小表还是安安分分、任劳任怨的当一辈子小婢女吧!”真无剑讥笑道。
花小魁一听,气得头上快冒烟。
“现实是残酷的,特别是青楼,那是只有女人存在的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和将士们厮杀的真实战场,没有两样。”真无剑冷酷地道。
“战场?”花小魁满头雾水。
“战场上,不是我生你死,就是你生我死。”真无剑平淡地叙述。
“我不懂”花小魁更困惑了。
“你当然不懂,你不过是个什么都不会的青楼小丫鬟罢了。”真无剑再度讥讽道,转身离开。
花小魁握紧拳,脸红耳赤,气得鼓着小腮颊。
“好,就赌一口气,将来我花小魁要真有本事成为花魁,我一定要你对我所下的评语郑重道歉。!”花小魁在他身后喊道。
真无剑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
“听见没有,冷木头!我一定会成为花魁,让你后悔今天对我下的评价!”花小魁站在冷风中再次吼道。
“冷木头?”真无剑微愣。
“是啊,你的主子不是这么叫你的吗?冷、木、头。”花小魁见他对这句话有反应,可开心了。
一张脸又臭又冷,身子硬得像木头,不叫木头要叫什么?也难怪孙少爷会这么称呼他了。
开心之余,花小魁不断地向他做鬼脸。
“你”真无剑朝她射去冷冷现线。
“冷木头!冷木头!”花小魁不知死活地继续扮鬼脸挑衅。
就在这时,三名年轻侍卫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
“队长,孙老爷已经离开大厅,我们必须启程了。”其中一名侍卫恭敬地道。
“知道了。”真无剑冷应一声,面无表情地举步和属下一起离开。
“等等!真大爷,你忘了赏小费给小婢女我了,我在马房辛苦了一整晚,好不容易才帮孙老爷的马儿梳洗得干干净净呢!”像是故意作对,花小魁忽然冲出去伸手讨赏。
真无剑冷扫她一眼“拿去!”他随手从钱袋中拿出几两碎银。
“我不要银子,银子只会被大娘拿去。”花小魁一口拒绝。
“小表,我除了银子,没其他的东西可以赏给你。”他面无表情地低望花小魁,想看看这小表到底想搞什么鬼。
“我想要大爷身上的衣服。”花小魁指着他身上的披风,硬着头皮开口。
她真的很喜欢他衣服的香味,恨不得可以抱着那香味一起入睡。
“什么?”真无剑微愣。
“不行吗?”她的音量不自觉地变小。
真无剑看她一眼。这么冷的天气,她却只有一件单薄衣服可穿,想必她是冻坏了。
“不过是件衣服罢了,没什么不行。”真无剑取下身上的披风,丢给她。
“谢谢大爷!”花小魁像是得到什么宝物似的,开心地抱着披风,又闻又笑。
真无剑不发一语,望她一眼,随即领着手下一起离开。
他离开后没多久,花小魁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冷木头,瞧你自负得像什么似的,也不过是个侍卫小队长罢了。”一想到真无剑所说的那番话,花小魁一股怒火又起“不过本‘花魁’看在这件披风的确是上等货的份上,就原谅你的放肆和无礼了。”
她小心翼翼的披起那质感舒服,还飘有特殊香味的披风,幻想自己是人人欣羡的京城花魁。
就在这时,出门买酒的江汉回来了。
“小魁,你在干嘛?干嘛一个人披着衣服转啊转的?”江汉对她在这种时候独自翩然起舞,感到相当纳闷。
“没事,酒呢?”花小魁连忙取下身上的披风,藏起来。这么宝贵的衣服可不能让人瞧见了,免得又被大娘没收。
“在这儿。”江汉将买来的上等花雕拿给她。
“这么冷的天,喝酒暖身最过瘾了。你也来一瓶吧,阿汉哥。”说着,花小魁打开酒瓶,一口又一口地灌下烈酒。
“小魁,这不是大娘托你买的酒吗?你怎么”她豪饮的模样让江汉目瞪口呆。
虽然喝酒在青楼中不算什么,但他很少见到花小魁喝酒,因为她酒量非常差。
“傻哥哥,大娘根本没托我买什么酒,我骗你的啦!来,一起喝吧!”
“我现在正在当班,不能碰酒的。”江汉婉拒。
江汉是青楼中难得的好青年,不会喝酒,也不赌,这都得归功于江父从小的严格管教。
“真是,一个人喝多没意思。”花小魁边抱怨边大口饮酒。
“小魁,刚刚我不在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汉来到她身边,关心地问。
刚刚回来时,他恰巧见到孙老爷的侍从和座骑从后门出去,花小魁手上的披风,他一眼就看出来是属于那些人的。
“没事,不过是遇上一个自大又爱管闲事的冷木头罢了。”对酒毫无招架之力的花小魁,酒一下肚,便已有三分醉意。
“今天的工作还没结束,你就喝成这样,等下定会被大娘骂惨的。”江汉扶住走得歪歪倒倒的她。
“要是我当上了花魁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做牛做马了。”花小魁趴在他的肩膀喃喃道。
“花魁?”江汉不解。
“是啊,其实那冷木头说的没错或许我真该好好想办法成为花魁,不然,一辈子都出不了青楼我可不想一辈子都替那艳红端洗脚水”话一说完,花小魁便迷迷糊湖地趴在江汉肩上睡着了。
江汉低望花小魁那红通通的可爱睡颜,苦笑着摇头。
唉,真拿这个顽皮的小妹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