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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柔伏在他耳边唤了一声:“楚晋。”
“唔……”他似在梦呓,睡意沉沉。
她找不到灯的开关在哪里,于是又继续叫:“楚晋,楚晋,你把灯打开,房间好黑……”
“嗯。”楚晋抱着她的头,压在自己怀里,还是不想醒来。
“楚晋……不要睡了,我肚子饿了,有夜宵吃吗?”她终于还是把他吵醒了。
楚晋坐起来开灯,一按开关,房间大亮,指柔轻呼一口气。这片寂静山林,让她一个待在这儿,她一定会吓死。
“现在几点了?”她转过头问。
楚晋没戴手表,睁大眼睛,找手机,摸摸枕头下面,摸摸床头柜,低咕着:“跑到哪儿去了。跑到哪儿去了。难道会走路?长脚了不成?手机,你出来!”他定了定神,伸手一拍额,“嗨!放在楼下的外套里了。难道我就老了?真键忘!”
指柔被他逗笑了:“光头佬,当然老。”她摸摸他光溜溜的脑袋,那感觉有点爱不释手。
“又笑话我没长头发?”他把她手拉下来,望向窗外,“估计八点了。”
调回眼光,看着披着被子坐在身边的指柔,“你不再多睡会儿?刚刚天黑不久。”
她依偎着他,把头靠在他肩膀,“晚饭吃得好早,我好饿……”
楚晋说:“那我们下去吃夜宵,吃饱了再来睡。”
她嗯了一声,他下床找衣服,突然木制的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楚晋警惕的抬头,注视着门,一个闪身紧贴门侧摆好了架势。砰的一声,那两扇门被人猛的推开,“楚晋!”闯进来的人,慌慌张张的粗喊:“不好了……”
“上来也不敲门!你好大的狗胆!”楚晋瞪着他,老许四处找声音,猛一看楚晋靠着门侧手拿着衬衣,又看看坐在床上的指柔,脸一红,急忙退了出去。
楚晋穿好衣服走出。
指柔也下来了,站在楼梯口,正听到楚晋在问老许:“发生了什么事?”
“李先生和向小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打他们手机也不通。”
“派人去找。”
“找了,四处都找了。”老许很焦急,“我听说他们下午去放风筝……我们在山脚下找到了风筝,可是没找到人。”老许白天都在骑马玩,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么晚,还有人在林中预感不妙。
“再派人去找,多派几个!赶快!”楚晋唰地站起来,看到指柔下了楼,赶紧上前扶住她,一面安慰着:“没有事的,你别担心。他们一定没有事的。”
看着老许带人奔出,指柔心也很慌乱,难不成妹妹要和李明远同归于尽?
这样想着,背心一凉猛地打了个寒战,楚晋脱下外套给她披上,让她在屋里别跟着出去,以防蛇咬。
然后,他再带了几个人出去。
好几辆电瓶车,亮着灯,向四面八方开去。灯光移动着,照来照去,让人心里惶惶不安。
指柔待不住,在他们一走,也顺着前面树林夹道,茫茫然寻找失踪的两人。
出了夹道,随便撞了一个方向,前面是一片乱蓬蓬的草丛,她深一脚浅一脚踏进去,身子一陷,好像踩到了什么硬东西,吓得大叫直往后退。胸口砰砰的跳,好半晌才看清,是只雪白的兔子!
她踩到兔子窝了。
惊吓过后,白影一闪溜得老远。
她抚平胸口乱跳的频率,再度往前。
前面好像有光,顺着光源找去,原来是一面湖。走得累了,她想歇歇脚再走,便坐在湖边,怔怔的看着湖面出神。寂静的夜,她恍恍惚惚的见到两颗人头,向着她飞过来。她一惊,吓得腾地跳起来,欲跑,却往前一栽,“扑通”掉到水里。这个情形,曾经出现在她的梦境里。但是现在不是梦,她是真掉到水里去了。
她连呛了好口水,用尽全身的力气,往水边又爬又游,胡乱的打着水呼叫:“救命啊。救命……”
岸上突然有条人影抱着什么东西呼呼的冲过去。听到水上有人,他侧头看了看,忙将手里的东西一丢,纵身跳进水。
“指柔,指柔!”李明远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她的胳膊用力一拉,拉到怀里,两人湿淋淋的贴着冷得直打寒噤。
指柔瞅着是李明远,急得追问:“你们到哪儿去了?楚晋带了好多人去找你们!你有没有事?我妹呢?小情有没有事?”她问了好多个,李明远却没回答她一个问题,她扯着他胳膊,气愤的摇晃,“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你说啊!”
他指了指岸上那团东西,冷冷的说:“从山上摔下来了,还没死!”
指柔借着不知是月光,星光,还是隐约照射过来的灯光,往那张望,模糊的一团,她焦急,紧张的说:“你还愣在水里干什么?快,送医院去!”
她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到了岸边,想去抱指情。
李明远一把抓开她,“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回去换衣服,小心着凉!医院那边,我送她去。”
凉风吹过来她身体都在发抖,她的心拔凉拔凉的。
如果妹妹死了,那么,她在这世间,除了一个疯妈妈,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不能让她死,无论如何要救活她。
李明远抱着她飞快的跑,指柔也紧跟着飞快的跑,前面光秃秃的平地,有一架电线杆,昏黄的灯光照出李明远斜长的影子,也照出指柔的影子。
也许他的阴影总在她前面遮挡住视线,又也许这条路太黑暗,她看不清,脚下一痛,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膝盖屈跪下去,可能磨破了皮,可能梗到了筋骨,所以疼得厉害,她不由的紧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疼痛的呻.吟。
当身后那条纤影骤然一短,缩成一团,李明远机警听出,她猝然摔倒声,她忍痛轻呼声,他猛地回望了一眼,而她正蹲爬着预备着再站起来。
“指柔……”他叫了一声,随手就把指情往地上一放,可以说,几乎是丢在一边,冲过来扶起指柔。借着朦胧的暗光,他眼光上下检查她腿部手肘有无摔伤,手下意识往她膝盖那儿探去。他手指冰凉,触到新伤口,疼得指柔蹙眉,张嘴痛呼。
他便清楚,她是摔到哪儿了。
“很疼么?”他把手缩回来问。在幽幽夜光,还能看到她眼里有抹凛然,显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指柔摇头说:“我没事。”往前看看,被他甩在一边的指情,她焦急的一颗心全扑在妹妹身上,用目光指着那边,“你不要管我,快去,快送她上医院,快去!”
他定定的站着,动也不动。
她推了推他的胳膊,他坚如磐石,沉默着,凝望着她,久久,忽然低沉,温柔的喊了声:“指柔,我好爱你……”他的喉咙里好灌满了水,又好像溺水的人,随时都会被水淹没,他却亡命的喊出这个几字:“指柔,我好爱你。”
似乎这是他惟一的出路,似乎这句话是他在茫茫大海中抓到的救命稻草。
他多希望她能向他慷慨的伸出援臂,他多希望她能够允许他原谅自己。
这些年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不原谅她,而他也不能原谅自己,他活在深深的忏悔内疚中,他的生命中每天都是对不起,成千成万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指柔真切的看着他,“以后不要再说对不起,我现在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恨过你,虽然我很想恨,尤其是失去孩子的时候……
李明远隐在暗光里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呼吸渐渐急促,好像说到孩子这三个字,他就特别激动,晕黄的光斜打过来,他的脸上有一抹兴奋,指柔疑团顿生,仍然坦诚的说下去:
“我是真的好想恨你,可是我恨不起来,特别是听到你的遭遇,我没有办法再去恨。结果却是,我没有办法拥有一颗仇恨的心。我帮你,我顶着不孝,冒着一场家变的暴风雨,去帮你拿回你的公司,也仅是同情,同情你的遭遇!所以,请你不要看成,我那是对你余情未了,我只是在替我家人赎罪。仅此而已。”
“仅此?”李明远心绞痛,喘着气痛苦的问:“真的只是仅此?”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不相信!指柔!我不相信,我们多年的感情,会断得干干净净,你真的不留一丝余情?”
他抓得她很紧,呼吸越来越急促,“指柔,告诉我,我要怎么样做,你才肯原谅我?我才肯原谅我自己?”
“不要再说原不原谅!我刚才说过,我很想恨你,我也曾经对你说过,我要恨你,我要拿自己去折磨你。”指柔把手放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抽出自己的手,“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帮你,如果我真的恨你,我就不会帮你了。你难道还不懂?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他低垂着头。
她再度望了一眼人事不知的妹妹,轻声的,焦急的说:“为了帮助你,我却伤害了我的家人……这些年来,我时常置疑我的选择,后悔我当初帮你的决定。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小情这样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促使她转变,我心里都很难受。”她深深呼口气,“所以,请你,不要犹豫了,去吧。带她上医院去。要救活她,要救好她,快去!”
她两手使力,终于还是把他推开了去。李明远那扎根的双脚,终究选择拨出,离开她身边。转身疾跑,抱起指情飞快地跑,飞快,飞快。
指柔吃力的往前行进几步,软软的靠着电灯杆,不再跟着他们。刚才,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那么透彻,但愿以后,他不再对她纠缠不休,不再不死心……
拖着疼痛的膝盖一瘸一拐,回到木屋,那儿灯火通明,她见楚晋没回来,上楼找到手机,打电话告诉他两人已安全。
打完电话,一阵夜风由窗外吹进来,吹起她湿衣服,湿头发,冷得她猛的一个寒颤,头皮和全身毛孔骤然缩紧,脱掉湿衣服,她把自己捂在被窝里。还是冷得发抖,上下两排牙齿“咯咯咯”的打架,眼睛黑蒙蒙的一片,视线越来越模糊。
当楚晋赶回来,推开门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烧得昏迷了。
她鼻脸通红,身上却是一片冰冰凉的。他心头大乱,钻进被子里,抱着她喊:“指柔,指柔!”
“嗯……”她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楚晋说:“我们上医院去。”
他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发现她只着贴身衣裤,就这点遮羞布还是湿的,又看看地上的湿衣服,知道一定是落水了。急忙脱了自己的衬衣给她穿上,穿袖子的时候,他托起她僵冷的胳膊,冷得他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更慌,不断的用话语来驱散心中的恐惧。
“指柔,没有事,你一定没有事的……”
“指柔,我跟你说件好笑的事,你听了不要笑啊……有个妇女第一次进城,欲上茅厕半天找不到,求助警察,警察说,同志,前面有个公厕。妇女急了,请问母厕在哪?”
“指柔,指柔,你在听我说话吗?”
“楚晋,原谅我……让你这么,这么担心……我把自己掉到水里去了。”指柔轻咳着,终于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