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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书平边洗玻璃高脚杯边愉瞄叶颖岚的神情。
今天的她一反常态,居然舍近求远,放着公司附近的简餐店不去,跑一大段路来theshop进餐,这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她平常是懒得跑道路的懒虫,今天特地开车出来,在非常难停车的地段绕上近三十分钟,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小角落。
花这么大功夫只是为了来吃顿饭?
绝对有隐情梁书平将洗净的玻璃杯挂回架上,拭净双手回到吧台前,双手枕着下巴在吧台上盯着叶颖岚的面容直瞧。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有什么理由跑来这儿。”他以食指弹了下叶颖岚的额头。
“来吃饭,不成吗?”叶颖岚嘟着嘴,揉揉被弹红的额头。“你的手艺这么好,当然要来光顾呀。”
“去你的。有话就直说,都老朋友了还有什么不能谈的?”梁书平从吧台底下拿出一杯鲜榨果汁给她。“而且你单独来找我就表示你的心事不想和其他人说。”
“你还记得我在日本的那个白马王子吗?”叶颖岚轻轻啜着冰凉的果汁,孩子气地在果汁里吹出气泡。
梁书平点头,听起来是个童话中常见的王子形象,的确教他印象深刻。
“他是我现在的顶头上司。巧吧?”叶颖岚瞟了他一眼。
不过梁书平只是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
“我们公司的大老板有意收他为乘龙快婿,特地把女儿安插在秘书部,专职负责范经理的一切事务,我这个特别助理比较像是泡茶小妹”叶颖岚赌气地咬着吸管。
“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吧?”梁书平心知肚明,又拿起广口玻璃皿在她杯中倾入八分满的柳橙汁。
“打从走进办公室,郑大小姐就四平八稳地坐在我的位子上,风情万种地在那儿涂着寇丹。你知道吗?只不过从日本回来,世界就变了样,这种感觉说多呕就有多呕人!”叶颖岚又低下头喝着果汁。然后她看我来了,纤纤素手一指,就要我去帮范经理冲咖啡,让他有精神开始一天的工作‘咖啡泡得不错’,她冷冷地丢来一句。有什么了不起我当时的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只哈巴狗等在旁边等着主人有空时过来摸摸头一样。”
“可怜的岚再多给你一杯果汁,乖喔。”梁书平拍拍她的肩膀。
“看着她一直在经理身边打转,突然间一股怒气就冲上来,为什么女人不能活得独立自主,非得向着男人摇尾乞怜呢?相互间争风吃醋,为了那个人费尽心思地打扮、搔首弄姿,我觉得她好可怜”叶颖岚火气一来,拳头重重击上桌面。
“难道就不能凭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吗?为什么还把希望依附在男人身上?”
“那也是因为你好胜心强啊,像小路,她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当个家庭主妇,照顾一家子吗?”梁书平奉上一小盘时令水果切片。
“我有纪圣要照顾,我和她的情况不同。”叶颖岚叉起一片水果便放入口中。
“你当真不打算结婚?”
“也许等纪圣宝贝长大之后再谈。”叶颖岚含糊地带过。
梁书平取回那水果切片。“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还有事藏心里。”
“好吧,我招了。”叶颖岚举双手投降。“事实上我看郑小姐拼命讨好范经理时,我心里是有点高兴的。”
终于谈到重点。梁书平将水果盘放回她面前。
“可是你不能取笑我。”叶颖岚不忘叮嘱:“也不能告诉其他人。”
梁书平将食指滑过嘴唇上头,假装拉上一道拉链;这行为换来叶颖岚会心一笑。
“在日本时,我和我那位顶头上司又有了亲密关系,而且我们也不打算停止”叶颖岚顿了顿,如同预料中见到梁书平讶然的目光。“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我赢了。”
一抹得意神色在她面容上浮现,双颊也因此而染上红彩,眸光炯炯,跃动的狡黠神采。
“去!比这种有什么好得意的。”梁书平啐道,看来她的脑子是有点问题了。“可是你确定你和他”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每回碰见他时,总是可以感受到来自他身上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会教人心跳加速、血压急速升高、感官变得更加敏感,就算隔了五六人,我还是可以感受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力;从其他女人的香水味中,我可以嗅到他的气息。他的存在就如同烧烫的铁块,狠狠地烙在我心上、我身上;站在他身畔,会教我手足无措、窘迫不安、意识浮动、晕眩一种我无法主宰我自己的不安,会被他所牵动。而他的手指,他所碰触过的地方,就像被流动的火焰焚烧似的滚烫,在我皮肤上燃烧着,我可以明确地找到他所接触过的那块区域,因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团火焰,揪痛我的感觉神经”
叶颖岚双手交握,双颊染上明晰可见的彤彩,为记忆里的倩景而烧烫了脸蛋。
“即使只是以言语来描述,我的记忆仍不忘提醒我,他曾留在我躯体上的印记
“你嗑药啦?怪怪的。”梁书平以手背平贴在她额上探探体温,没发烧的迹象。
“我就知道你不信。”叶颖岚笑着拍回他的手。“我是说真的,他真的好像是麻药一般,动摇了我的意志。”
“你不后悔啊,笨女孩?”梁书平手滑过叶颖岚的颊线,她的霞彩尚未褪尽。
“其实感觉还不坏,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年华老去的老女人来说,一次肉体的疯狂冒险也算是生命的一个经验,不趁现在,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叶颖岚微微叹气,虽然挂好友的梦想都是好好谈场恋爱,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明白这愿望能够实现的机会是愈来愈渺小了,再几年就成了三字头的年龄,再加上工作忙碌,能够谈恋爱的时间也被工作给瓜分掉,这种梦想也只是个空想罢了
“对了,你手上的戒指是什么?”梁书平手指头点点她的戒指问道。她什么时候有这个戒指了?
“这个是去日本谈生意时的伪装,也是我那上司付的帐。”她摸摸自己的戒指。“我们假称是未婚夫妻好躲过一个**,谁知道这只戒指数上后就再也拿不下来了”
“说不定有什么暗示哟。人家说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定郦,”梁书平笑了笑。“也许暗示着你将被他给定下来了。”
“别开玩笑了,只不过是只小戒指而已,哪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叶颖岚拍了下他的肩膀。
“祝好运,别玩火自焚。”梁书平撤回所有的食具“还有,你还有半个小时,午餐时间就结束了。”
叶颖岚惨叫一声后,急忙冲出门口。
梁书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供不住笑开来。这个迷糊的家伙,真教人不放心;可是放着她这样玩下去,是件好事吗?他开始觉得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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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才刚踏进办公室,叶颖岚抬眼便见到郑倩如叉着腰、踩着三七步在她位子边瞪着她,那表倩就晚娘一样,叶颖岚叹口长气。
“公司付你薪水是让你来混水摸鱼的吗?吃饭慢得像蜗牛一样,难道不知道范经理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要开,他的资料你置不快整理出来,印出需要的数量,放在他桌上!你这个特别助理是来做什么的,把这里当养老院了啊?”
郑倩如的话像机关枪似的连洒下来,轰得所有人全朝这儿看。
她不是自称为范汉庭的私人秘书吗?为什么不自行打理,还要她这个小小的助理来弄啊?真是奇怪!不过叶颖岚明白这牢骚可不能打从口中吐出来,不然就玩完了!
她谦卑地弯下身子,身子呈四十五度角。“大小姐说的是,我马上就去办,绝对不会误了经理的事。”
“谅你也不敢。”
郑倩如冷哼一声,转身便走“笃笃笃”的高跟鞋声在叶颖岚耳中格外刺耳揪心。她朝着郑倩如的背影做个鬼脸,聊作发泄。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谁教她是人家的雇员呢?老板说的话怎么可以当耳边风!叶颖岚认命地处理堆在桌子上的一些计画案,幸好那些计画都已经整理过了,她只要把它们复印几分就好。
想她叶颖岚原本是多么地意气风发,在业务部中可说是顶尖的员工,一向都是上头不可小觑的优秀人才,怎知现在却沦落成影印堡、泡茶小妹,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不过不打紧,现在只不过是“龙困浅摊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相信人才是不会被埋没的,总有一天她还是可以咸鱼翻身,到那时看大小姐还敢不敢对她颐指气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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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一大叠资料,叶颖岚吃力地撞开经理室大门,果页如预料一般,郑倩如下偎在范汉庭身侧,娇滴滴地和他说悄俏话,嗲声嗲气的嗓音像要滴出蜜来。
叶颖岚冷冷地睇他们一眼,没多说什么,吃力地要将那些资料放至范汉庭桌前,谁知一不留神,鞋跟滑了下,整个人便要往后倾倒;范汉庭二话不说,反射性地推开郑倩如,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来,及时将叶颖岚揽入怀里。
而那些印好的资料便如天女散花似飞散开来
“你真迷糊。要算摔下去,我办公室地板不被你撞出个洞才怪。”范汉庭忍不住椰揄她。
“哼,是你的地毯碍事,跟我有何干系?”叶颖岚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槌去,不过反被范汉庭抓住手腕。
“冷静点。我可帮了你大忙。”范汉庭收紧环在她腰上的力道,神色于瞄见她手指上的戒指时不自觉滑出得意的笑纹,原本抓住她手腕的手转而握住她的指掌。
相较于范汉庭的得意,对叶颖岚来说可就没那么好受。鼻尖嗅到的全是范汉庭身上的古龙水气味,登时又教她晕头转向。
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几乎又贴在范汉庭的身上,隔着衣物传来他的体热,滚烫地烧的她的感觉神经,她脑中浮现的却是他luo着上身的精实胸膛,这画面教她一时几乎无法站立,必须依附着范汉庭的胸膛。
“你们可以分开了!”郑倩如快步上前拉开他们两个,妒恨地瞪着叶颖岚。居然用这招来勾引她的未来夫婿!
“我马上将资料收齐。”
郑倩如的行动给了她一个离开范汉庭最好的理由,同时也可以让她冷静冷静晕眩的脑袋瓜子。叶颖岚随即蹲下身子收拾那些影印资料,将它们一件件地叠放地板上,避免和郑倩如正面交锋。
傻子才干那种事,她犯不着和自己的工作过不去哩!
郑倩如又偎在范汉庭身上,爱娇地问着:“汉庭,我前天趁你出差至日本时,想去你住处那儿帮你整理一下房子,谁知到了那儿,埋头住的人却说你不在那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为他搬家丁啊,还不简单。叶颖岚背对着他们火做鬼脸,继续收着那些散落一地的文件。
“这这是因为我朋友他在躲人,所以和我交换住的地方”范汉庭退了一步,云淡风轻地交代过去
“那你现在住哪儿,告诉我,如此一来,我偶尔便能去那儿帮你整理一下房子。”郑倩如笑得极为甜蜜,她一心想表现出她贤慧的一面,想吸引范汉庭的心。
“这因为不是我自己的房子,我不好意思随便告诉别人住址;有事找我的话,就打我的手机好了。”范汉庭再一次推得一干二净。
听见他不怎么合理的回答,叶颖岚偷偷地笑出声来,引来范汉庭的不满,以鞋尖轻轻撂倒她堆起来的资料堆;他的行为惹来叶颖岚微愠的白眼,不过范汉庭故意别过脸去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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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日寸四-卜五分,叶颖岚拖着疲惫的脚步打从电梯里走出。她心里不断地叨念着,真是累死人了。
下午她为了中坜的一个工地承包商的问题,又和范汉庭起了冲突。
两人争执了老半天,不料大老板最后却决定依范汉庭的意见处理,也就是要把原本的合作对象改成发包的方式,看哪个公司得标再进行合作事宜。
可恶!叶颖岚踹了旁边的鲜红色轿车一脚。
大老板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个案子分明是她负责的,不料自范汉庭从天而降后,却让他取而代之!也不想想当初她花了多大的心力才摆平中坜那儿的地主,使得土地的取得加快速度,这全是她的功劳,怎么可以为了拉拢未来的女婿,就把公司的大功臣丢一边凉快去呢?
“可恶!”她定睛一瞧,她踹的车不正是郑大小姐的爱车吗?
一腔怨忿正愁无法发泄的她,便理直气壮地又连踹几十脚。而那辆鲜红色的跑车禁不住她的脚力,连忙发出警告,哀哀鸣起蜂呜器,那声响在地下室的空间里回荡,听了有些刺耳。
叶颖岚冷哼,转而走向自己的车子,它正温驯可爱地等在靠近出口的车位上。她环视四周,怎么看还是自己的车子可爱。
她唇畔滑出惬意的笑,掏出手提包里的长串钥匙便要打开车门,谁知冷不防地有双手臂从她背后强硬地环住她的腰际。
从来人身上的气味,叶颖岚不用想也知道是范汉庭那家伙。她努力地想钮开他的箝制,但徒劳无功,反而被范汉庭给捉住双手。她只好放弃挣扎,让他将她的身子锁在他怀里。
“放开我!”她冷冷地开口。
范汉庭只是定定锁住她的眼眸。“不。”
每回被范汉庭如此凝视着,叶颖岚便无法逃开他的视线。
他执起她的左手放至唇畔,叶颖岚心慌意乱地盯着他;只见范汉庭以教她心跳不止的速度于指头上的戒指印下细碎的吻,而她只能旁徨无依地望着他
“不不要”什么理智之类的意识完全从她的脑子里被抽离,叶颖岚只能无助地重复这两个字。
“不要什么?”范汉庭带着笑意故意反问她,低下头凑近她的脸庞,以鼻尖在她颊上摩拿着。
“快放开我”叶颖岚无力反抗,眸光迷蒙,连语气也都是轻飘飘的。
“真的吗?”范汉庭又反问。
叶颖岚闻言楞了一下。自己真的希望他放开手吗?她的潜意识似乎不怎么赞成。
范汉庭见她迷惘的神色忍不住从喉咙中滑出笑声,低头吻住她微张的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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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颖岚再次寻回自己的理智时,已是两个小时后的事。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里。
这房间的摆设相当简单,除了一大面的书架外就是一张书桌和电脑,及一套看起来不赖的音响。鼻尖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柠檬香味,这是她最喜爱的味道,能够缓和她的倩绪,教她不由自主绽出微笑。
“嘿,美女。”
突然间有人出声唤她,她连忙回头看,范汉庭正笑盈盈地瞅着她!而肤触上的微凉感教她意识到自己正光着身子,粉脸一红,慌忙抓起被单裹住自己,躲到床的角落去。
“这是哪里?”叶颖岚防卫性地问道,再一次望了望四周围,看来是没什么危险性的物品。
“这是我的房间,你是第一位来到这儿的女人。”范汉庭讨好似的说道,同时还递来一盒面纸。
“这是做什么?”叶颖岚莫名其妙地接过那盒面纸,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动机。她上下打量着范汉庭。
“我才想问你,”他抽出面纸揩去叶颖岚颊上没有知觉的泪痕。“是梦见了什么,泪流不止”
梦!叶颖岚眸光一黯,她的确是作了个梦,她记得很清楚,是那大二那一年的夏天
台北的夏天就算是到了晚上还是一样闷热,叶颖岚拖着疲累的身子和一身臭汗,风尘仆仆地回到和朋友共同租住的公寓。
背着沉重的背包,她好不容易才打开大门,谁知门一开,迎接她的是四名室友揉合不安和不知如何做齿的神色,她们不住地搓着手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叶颖岚莞尔一笑。她们是怎么啦?第一次看她们露出这种慌张的表情。
“你们怎么啦?发生什么天大地大的事了吗?”
她放下身上的背包,自顾自地至厨房倒水喝。
她们四人面面相关,将刘子丰推上前去,她也只好深深深呼吸,谨慎小心地跟上叶颖岚的脚步。
叶颖岚瞥见她不安的脸色,便不解地拍拍她肩头。
“子丰,到底是发生什么事,看你们一脸菜色,是房东要涨房租是吗?”叶颖岚边说边揩去颊畔的汗水。
“阿岚,我说了你别慌张,一定要冷静”刘子丰紧张万分地绞着衣摆。
叶颖岚闻言挑高了眉。教她要冷静?难不成是房租要涨两倍吗?这太没天理了!
“阿岚”刘子丰深吸口气,决心豁出去。谁教她倒楣,猜拳输了,必须负责告诉叶颖岚这个噩耗。
“一个小时前我们接到你伯母打来的电话,说你姐姐和姐夫发生车祸,在省道上被砂石车追撞,姐夫当场死亡,姐姐现在送到门诺医院,情况不是很好”叶颖岚手中的玻璃杯掉落地面,碎成片片,就像她的思绪一般,四分五裂
她扶住电冰箱,不可置信地望着刘子丰:“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我也很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可是它不是,它是事实。”刘子丰遗憾万分地凝望着脸色惨白的叶颖岚。
叶颖岚双腿一软,滑坐于地板上。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她明明和姐姐约好,这次暑假要去她开的红茶摊打工呢!姐姐还说要带她去立雾溪看看大自然鬼斧神工切割出的险峻峡谷;姐夫也拍拍胸脯说要帮她介绍男朋友,-定要把她在变成老姑婆前嫁出去
“岚,你要坚强”
不知何时,其他三人也跟进来,见叶颖岚无助地坐在地板上,不忍地拥住她的肩膀。
“不可能”两行滚烫的泪水从叶颖岚颊畔滑落。泪水是滚烫的,但是她的内心却像是万年冰窖般的寒冷。“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姐夫开车向来小心,常被姐姐取笑是像龟在爬”
“你要不要去一趟花莲看看?”路经华小心翼翼地问着,以衣服拭去叶颖岚脸上的泪花。
“先洗个澡吧,我想姐姐也不想看见你脏兮兮的模样,你忘了姐姐喜欢看你干干净净的样子吗?”姜芸音劝着,同时扶起叶颖岚的身子。
东部干线的夜班车上没什么人,也非常安静,只有火车行进的声音轰隆轰隆地回荡着。
车窗外一片漆黑,车箱里的旅人静静地沉入梦乡,偶尔会有另一辆夜车交错而过,发出尖锐的声音,不然就只有单调的轰隆隆的声音一直重复着、重复着
晚上的冷气总是有点冷,叶颖岚拉拉身上的外衣,额头倚着冰冷的车窗。外头没有灯光,使得应该可以透视至外头的玻璃窗变成映照车内景象的镜子。
一行泪水自她眼角滑下,她揩去它,木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在苍白的灯光下,她看起来更惨白,几无血色;思绪慌乱,无法思考,脑海中交错的尽是她和姐姐昔日相依为命的情景。
她们的父母亲在她八岁时接连逝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事情就这样发生,她也无法反抗命运,只得咬着牙接受它;两姐妹顿时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儿,其他的亲戚也都表明无法接济她俩的生活,让她俩在一瞬间明白人情冷暖的现实,一个晚上跨越本该天真的童稚期,纯真的童年记忆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去不返,隐遁在记忆的最底层。
姐姐那时才不过国三而已,坦然接下扶养她长大的重担,放弃可预见的美好高中学业,从一位原本被父母亲捧在手心的娇娇女,成为工厂里的基层作业员,以一个月近两万元的收入支持她和叶颖岚的生活。
叶颖岚摸着姐姐原本柔细的指掌逐渐变为粗糙,常常心疼得眼泪就滑下来,可是姐姐一句抱怨也没有,只是微笑地摸摸她的头,要她好好念书。
叶颖岚鼻头一酸,泪水又模糊她的视线,教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她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好不容易熬到她上高中,叶颖岚说服姐姐相信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筹学费,不必让姐姐那么辛苦地四处筹钱,也说服姐姐尽快嫁给等了她好多年的痴心姐夫,说服姐姐可以安心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不需再为她操烦。
嫁回花莲的姐姐,婚后不久就生了个小壮丁,聪明可爱的模样教她夫妻俩乐不可支,还告诉叶颖岚说,他长大一定是个栋梁之才。看他们夫妻满足的笑颜,叶颖岚也跟着高兴。
但是怎么会有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呢?眼看着姐姐就要开始过着幸福的日子了,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残忍地夺走她的一切?
才不过七年而已,只不过让一个小孩子稍稍成长一些,小纪圣暑假后就要上小学了,她常在电话里头听姐姐甜蜜地唠叨着必须帮小纪圣准备许多上学的用品,语气间满是对孩子的宠爱,描绘看梦想中小纪圣将会拥有的一切美好事物,听得叶颖岚羡慕得直想生个娃娃来玩
怎么会有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就在一切刚要开始的时候
叶颖岚盯着镜子似的车窗,镜中的自己泪眼婆娑,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而花莲站就快到了。她紧紧揣住怀里的背包,可是怎么也挡不住自毛细孔钻入的寒气像荆棘似的密密刺入心底深处。
而眼泪无声地流,像是外面,一片无止境的黑暗,找不着停止的理由
天光大亮,加护病房外护土忙进忙出地照料随时都有可能出岔子的病人,氧气设备咻咻的声响,心电图规律的冰冷声调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病患家属低低的饮泣声,或是哀伤地凝望着病床上失去知觉的亲人,或是走廊上有人悲恸地哭号;而着一身凌乱白裳的医生和护土满怀遗憾地立在一旁说着抱歉
叶颖岚远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多么熟悉的影像,时光仿佛又倒流回母亲过世的那一刻。
自父亲癌症过世后,深爱他的母亲无法承受挚爱的人远离,精神濒临崩溃。结束父亲后事,妈妈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里,一个月后便于卧房里一次服下医生开给她的镇定剂,义将瓦斯桶打开,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要沉入睡梦中一样。
姐姐那一天提早回家,刚打开门便嗅到瓦斯味,连忙打开所有窗户,关上瓦斯开关;进入房里,发现妈妈安详地躺在床上,梳庄台上则是散乱的药剂包装,姐姐一惊,赶紧叫来救注车援助。而她也被电召至医院。
一到急诊室,她看见的便是和眼前雷同的情景,医生为了使她母亲的心跳恢复,使用电击的方式,她眼睁睁地看妈妈孱弱的身躯在电力猛击下无助地弹起、落下,弹起、落下,空气中还有微微的肉体焦臭味
但心电图的显示仍无任何进展,迹近成一直线,只有在电流贯人时,跟着肉体的跃升,弹起一道强烈的波纹,然后又归于平静。
急救的过程持续一个半小时,医生和时间赛跑抢救生命。原本叶颖岚不怎么相信神的存在,但在这时刻,她诚心地祈求上天的庇佑,保佑她母亲平安无事,别在夺走了父亲后,连母亲也要带走
她合上双掌祈祷着。
一个半小时后,主治大夫面色凝重地走向她俩,白袍子上沾染了褐色的药液血迹,遗憾地摇摇头,后头的白衣天使则轻轻地揭起床单覆住她妈咪的脸庞
为什么医院总是这样白惨惨的,让人难受叶颖岚眨眨一夜未眠的酸涩眼瞳,思绪又回到眼前的加护病房里。五步外便是姐姐的病床了,但她的身体像铅般的沉重,无法前进。
姐姐身旁的呼吸辅助器张牙舞爪地刺人心底,心电图的绿色光点无力地跳着、跳着;而病床上的人儿苍白地没有任何血色,像是微弱的风中烛火,只要微微一次风息,生命之火便告熄灭
一阵量眩直冲入她的意识,教她必须扶住墙壁才能稳住自己。她耳边传来低哑、破碎的饮泣声,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哭声,叶颖岚紧咬住下唇想止住自口中逸出的哭声,然而只尝到口中带着铁锈味的血丝。
她浑身发颤地以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躯体
“你不素阿岚吗?什么时候肥来的?”
突然间大伯母尖锐的嗓音划破整个空间传入她的耳中,教叶颖岚心里一震,连忙用袖子擦去泪痕,沿着墙面站起身。
她永远都记得大伯母在妈妈的丧礼时的嘴脸,决绝不带任何一丝情感,冷冰冰地表示她家没有能力替小叔照顾身后遗留下来的一双女儿;其他的亲戚也是冷冷地站在一旁,没有人上前伸给姐姐和她一支温暖的手臂。
她永远会记得那双不带任何温情的冰冷眼瞳,像是一块冰块贴上她的心脏,那寒意几今她窒息。
“大伯母,好久不见。”叶颖岚微微欠身。
“你肥来也好啦,偶绵这些亲戚也没什么时间照顾你姐姐,你也知道偶绵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怎么可能一天到晚留在医院?再梭,你大伯和偶这几年来身体也不像以前那样,老是待在这种地方,万一被传染了什么不三不四的病怎么办?你赔偶绵吗?”大伯母一口台湾国语说着,仍是那脸冷绝。
“伯母,那我姐夫和姐姐的医药费怎么算?”叶颖岚以平板的语气问着。
大伯母的眼里总算出现一点笑意。“哦,这个你不用担心,偶已经跟医院的人说,等你来再一起算。不然够几天还有你姐姐、姐夫的保险费”
“那纪圣呢?”
“他哦,现在在幼稚园理啦,偶有跟那个园长梭,先寄在他们那边,等你肥来了再企接他?矣还有,你最好快点把你姐夫的后事办办啦,拖下企也不素办法。偶知道附近有间寺庙可以让人寄放神主位的,偶教你大伯等一下把电话给你,你自己企跟那些和尚讲,看你打算怎么弄,早点办早点了素。”
大伯母假笑时,口中露出的劣质金牙教叶颖岚看了反胃;而跟着笑声晃动不已的身躯更让人恶心。
突然间护士们起了骚动,两三名护士冲至姐姐的病床前,调整心电图,准备做人工呼吸的、调整点滴的,还有一名医生急急地从外头冲来,俯身以手指拨开姐姐的跟帘,用手电筒观察情况,和身侧的护士迅速交谈几句,随即一名护士拉上病床周围的布幕。
叶颖岚见状倒吸口冷气,怎么了?她冲上前不顾一切拉开布幕,正急救的护士被她鲁莽的行动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拉出去,但叶颖岚还是执意要进入看看情况,否则她无法安心。
“不行,小姐,你这样会妨碍我们进行急救!”
护士还是和婉地劝阻,但是叶颖岚乱了方寸,听不进她的话,护士也只好无奈地以身体挡住她,等着医生裁决了。
时间此刻仿佛冻结似的,叶颖岚一颗心提在胸口,眼睛眨也不敢眨地注视着面前。到底急救的情形如何,也没人出来转告,让人心都揪痛了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好不容易医生才走出来,长叹口气,对着叶颖岚摇摇头。
“你是病患家属的话就进去吧。我们无能为力,如果再来一回心律不整,就表示情况小妙,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叶颖岚推开原先挡住她的小护士,直冲进姐姐的病床旁,泪眼婆娑地凝视着紧合着眼瞳的姐姐。
姐姐,你有知觉的话就快睁开眼睛吧,教我知道你没有抛下我一个人就先走了她双手紧握住她姐姐的手心,在心里呐喊着。
似乎是听见她的祈愿似的,姐姐缓缓地张开眼,迟缓地找到叶颖岚的方向,眼角滑下珠串似的泪滴,苍日干裂的唇片颤动着
“小纪圣”
“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他的,你放心”
叶颖岚跪在病床畔,执起姐姐的手贴在颊面上,姐姐的手好冷呵,她极力想在脸上挂上笑容,可惜不听话的泪串不由自主地滑落,点点滴滴地在白色床单上染湿一块区域,像几朵凄冷的白花
听见她的保证,姐姐似是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颊上微微染上极轻极淡的红晕,唇畔滑出欣慰的笑意,合上眼瞳后,再也不曾开启。
心电图死板的声音刺耳地持续着
叶颖岚按下幼稚园园长家的门铃,园长随即出来应门,惊讶地望着叶颖岚;而叶颖岚也马上表明身分和来意,她是来接苏纪圣回家的。
园长确实查验她的身分后才将苏纪圣唤出。
苏纪圣一脸平静地望着叶颖岚。
“我爸爸和妈妈都不能来接我了是吗?我从新闻上看见他们出车祸的消息。”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一时之间叶颖岚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呆呆地傻笑。“你知道了
“所以爸爸和妈妈都死了,上天国了是吧?”苏纪圣圆圆亮亮的眼眸中看不见一丝恐惧,反而平静无波地像是理所当然似的。“上个星期天,爸爸曾告诉我,他和妈咪不能永远陪着我我早就知道了,阿姨不用为我觉得难过。”
苏纪圣的眸子,黯淡没有一丝光采,大大的眼瞳里灰蒙蒙一片,看不见任何的情感。
“今晚住哪里?”苏纪圣拾起脚边的背包,平静地问着。
“大伯父家。”叶颖岚轻轻回答他的问题。这样平静的纪圣一时教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不像个孩子!
苏纪圣以超龄的态度长叹口气,率先走向门外;叶颖岚连忙跟上,牵起他的小手。
那恶梦似的机械声直到现今依旧在她心中重复着,哔——
“喂,你怎么又哭了?”范汉庭怜惜地将叶颖岚揽入怀里,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坎上,轻抚她的发丝。“作恶梦吗?”
“如果只是场梦就简单多了”
叶颖岚仰起头不让眼泪再流下来。
然而深埋心底的记忆一旦被开启,岂是那么容易便能将它莫不在乎地甩开
告别式中,只有少数亲戚前来致意,殡仪馆的小厅里,没几个人,寂寞的音乐和虚应故事的司仪教叶颖岚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那敷衍了事的司礼官还夸张地大打呵欠。
阴暗空间里,叶颖岚伫立其中分外伤感。厅外大伯母没有一丝悲伤的成分,还大剌刺地和人谈笑风生。她心中一恸,那小纪圣呢?
回身一望,苏纪圣小小的身体正站在他缘浅的父母灵前,手指拈起一小撮檀香洒入香炉里,蒸起一缕细细的白烟在两幅相片前缭绕
纯稚的身躯却展现与年龄不符的平静,而且太过平静,教叶颖岚惶惶不知所措,而且从她把他从幼稚园园长家接回来后,他连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过,这样子安静的纪圣着实教她有些害怕。
“叶小姐,我是社会局的人员,小姓吴。”突然间有个男声打断她的思绪,一张名片出现在她的视界里。
叶颖岚惊讶地眨眨眼睛。大伯母领着一个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来到她后头,那男人身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一脸公式化的笑脸注视着她。
“关于苏纪圣小弟弟的问题,刚才和叶小姐的伯母谈过,叶林女士表示无力代为照顾,因此苏小弟弟有可能会先送到寄养家庭或是育幼院。不知道这样的处理方式,你有没有意见?”
苏纪圣眸光淡淡瞥来,眼瞳中没有一丝变化,定定地望着他们三人;异常平静的神情,不像是一个刚丧亲的孩子。深棕色的瞳子中没有光采,整个人似乎沉陷到无光的世界里。
叶颖岚见他模样,一颗心都揪紧了,一个冲动教她晕眩。
“我要自己带着他,绝不让他离开我!”她像是一只护着小鸡的母鸡似的,张开双手挡在苏纪圣和他们之间。“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将纪圣养大!”
是的,她要将纪圣带大!算是报答姐姐独力抚育她的恩情,过去是姐姐照顾她、呵护她,现在换她来照顾纪圣、呵护纪圣,供予他一切他所需要的,就如同姐姐对她一样。
“我已经是成年人,而且我和姐姐也没有其他的亲人,姐夫那儿也没亲人愿意照顾纪圣,那就由我来照顾他。我绝不愿意让我姐姐的孩子流落在别的地方。”
叶颖岚将苏纪圣紧拥在怀里,而她第一次从苏纪圣平静的瞳光里看见一抹不同的情绪闪过。
叶颖岚缓缓睁开眼瞳,从回忆的漩涡里挣脱,极不文雅地以被单拭去泪花,然后推开范汉庭的胸瞠。
“你吃我豆腐也该吃够了!我要回家,把衣服给我。”
“你真的没事?”范汉庭半信半疑。方才她明明悲伤得不能自己,怎么可能一转眼间便恢复平静?他温柔地以指尖再次拭去叶颖岚腮畔的泪痕。
“你算罗嗦!”叶颖岚作势要用脚踢开他,结果这不雅的动作惹来范汉庭的笑声。“衣服快给我,我再不回去,纪圣会生气!”
叶颖岚拾起被范汉庭藏在背后的衣裙。
“现场换吗?”范汉庭故意拉住衣袖不让叶颖岚轻易便取回它们。
而叶颖岚闻言,赌气地抬起下巴睨着范汉庭。换就换,有什么了不起,反正也都被他看光了。
她背过身子便将那些衣物穿上,然而在拉起背后的拉链时发生了问题,她无法顺利地拉合拉链,连身裙便卡在那儿不上不下,怪难受的,她只好回头要范汉庭做个举手之劳。
范汉庭自然义不容辞,慢慢沿着她的背部曲线拉上拉链,还趁机在叶颖岚敏感的颈部偷吻,惹来叶颖岚的白眼;不过范汉庭全将它给忽略去,沿着她的颈项、颊面,然后嘴唇贴上叶颖岚的双唇。
“你这只大**”
叶颖岚未说出口的话语全被范汉庭给含在口里。
“嘘,别说话,把眼睛闭上。”范汉庭的唇短暂地离开叶颖岚的唇片,不过随即又覆上它。
但是不识相的门铃声在此刻打断他俩的温存,范汉庭忍不住从口中滑出骂声,放开怀里的佳人,悻悻然地走向玄关。看见门外的人他非得教训他一顿,居然不识相地打扰他和岚!
不过等他看见门外的人儿时,他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
苏纪圣背剪双手没好气地抬头望着范汉庭:
“我阿姨呢?可以还我了吧?”
“纪圣宝贝!”叶颖岚从里头跑出来,蹲下身子在她外甥脸颊上亲了一下。脑海里又浮现方才回想起的往事,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紧紧拥住他小小身子。
她异于平常的动作教苏纪圣有些疑惑,目光转为薄怒瞪向范汉庭。
“不是我!”范汉庭见状连忙摆手否认。
“没他的事,纪圣。别吓他。”叶颖岚轻笑,捏捏苏纪圣的脸蛋,帮范汉庭脱罪。
“我已经将晚餐准备好了,就等着你。”苏纪圣嘟着嘴,凝视着他阿姨。等得饭菜都凉了。“还好我来这儿找你,不然我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呢!”他还回望范汉庭:“范叔叔也一起来好了。”
范汉庭大喜过望地将苏纪圣拦腰抱起。“纪圣对我真好。”
苏纪圣也斜着眼盯着他,凑近他耳畔悄声说道:“范叔叔,我可警告你,你不准让我阿姨难过!否则我绝不认你做我未来的姨丈。”
未来的姨丈?难不成苏纪圣已经把他和岚看做一对了算了,随他吧,不过是孩子的童言童语。
但是,这称呼并不难受范汉庭唇角亮出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