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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只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正当远蓉为了不必再在医院当活标本而松一口气时,另一件更大的风暴却接睡而来。
临下班时刻,远蓉才刚从秋冬季拍卖的业绩报表中抽身,伸完懒腰打算去倒水时,rose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迅速打开办公室里的电视。
“出什么事了?”远蓉诧异的问。
rose转到新闻台,退到远蓉身边,画面上是一场记者会,一个在野党当红的林立委还有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那个男人,远蓉不知怎地觉得好面熟
“我并不是一个同性恋,”戴鸭舌帽的男人幽幽泣诉。“在当秦天骅的助理以前也不知道他是一个同性恋,只觉得他真是一个热心助人的好老板:但是在一次聚会时他对我下药,然后就”
远蓉认出他了,他就是堂姊的爱人小中。八年前他还是一个稚气末脱的大男孩,这几年他应该很不好过,压得低低的帽子露出了半张沧桑憔悴的脸庞。
小中说得断断续续,显然对那段惨痛记忆余悸犹存。多年来压抑的悲痛,在他不时停下来啜泣的叙述中表露无遗!就连详知内情的远蓉,听著听著都忍不住全身哆嗦,眼泪更是无法控制的掉落。
“我和云蓉年龄相近,同病相怜,所以不自觉地发展成恋人”小中说:“我受下了这种情况,所以决心带云蓉走,可是还不及行动就被他发现了我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一些良心未泯的夥伴警告我情况不对要我快逃,我本来不肯,担心云蓉的安危,后来辗转联络到云蓉,她要我先走,说会去找信得过的人帮忙,然后再到大陆和我会合可是她最后还是没逃掉,她一定是被害死的,云蓉绝对不会自杀”
伤心往事,历历在目,她是表姊唯一信任的人,但竟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以至于表姊冤屈枉死。
林立委的助理这时开始在现场散发当年的新闻资料,林立委接著说:“各位现在拿到的就是当年的新闻资料,比照一下小中刚刚说过的话,就会知道朱家和秦天骅的虚伪。朱云蓉明明是他们联手害死的,却可以在镜头前装作一副哀痛欲绝的模样。
“在新闻资料后头有一张照片,是秦太太朱云蓉的纳骨塔,不但灰尘满布,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崩毁了;管理员说从秦太太下葬到现在八年的时间,没有看过秦家或朱家的人去祭拜。秦天骅到现在还宣称自己不续弦的原因是因为深爱亡妻,可是深爱一个人是用这种方武去对待她吗?可见这当中有太多的谎言和欺骗”
一名记者快速的提出质疑。“小中先生,秦太太死时你人已经在大陆,你如何知道秦太太不是自杀的?”
小中停顿了好几秒钟才缓缓的开口:“因为因为死的并不单只有云蓉,还有还有我跟她的孩子”
说到这里,小中放声嚎啕大哭,现场一片混乱,记者们一面继续提问题,一面试图往前接近小中,一群林立委的人迅速围住小中半扶半拉地将他带离会场。
rose转头想问远蓉问题,却发现远蓉已经不知何时离开办公室了。
远蓉叫了车直奔雄狮总部,她并不需要再听下去,结局她比谁都清楚;如今更清楚的是幕后主导的人,要不然小中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的?怪不得洛捷不要她动堂姊的塔位,原来他最终的目的在此。
她需要亲自去问一问他,亲口听他承认。
雄狮大楼就和董事长杜狮一样盖得气派辉煌,霸气十足,远蓉从没来过。幸好出游的时候她拿了一张洛捷的名片,知道他在十六楼的总管理处,要不然连人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十六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只是一个统称,里头还有七、八个职员张大眼睛瞪著她,远蓉不睬他们好奇的眼光,只朝最里面的玻璃门走,门上挂著一张镶金边的名牌“专案执行总经理:杜洛捷”
“对不起,小姐,您找总经理吗?总经理正在忙,您愿不愿意稍等让我替您通报一下?”一个女子高傲地出声阻止她。
“你是乔秘书吧?”远蓉家传的高贵气质完全派上用场,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我是朱远蓉。”
“朱”一句话没说完,乔秘书镜片后的眼睛倏地睁大。“是是朱杜太太,您找总经理?他正在开会,您要不要在办公室里等他一下?”
远蓉一刻都不想等。“会议室在哪?”
“左转走廊尽头那一间”也许是远蓉的气势让原本干练的乔秘书一时慌了手脚,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但看到远蓉转身往外走去时,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杜太太您不能进去”
远蓉不理睬她,找到地方开门直接冲了进去,完全没考虑到后果。
会议室内灯光昏暗,只有一道强光打在远蓉脸上,把她的身影完全投射到萤幕上。台上正在报告的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了进来,拿著指挥棒愣在原地。
长形会议室里大约有二十几人,杜洛捷就坐在第一排的主位上,灯光太暗,远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受到他的目光正紧紧的盯著她。
“我有话跟你说。”远蓉明白坚定的说,彷佛这一句话可以解释她闯进来的所有原因。
乔秘书这时才喘着气跟了进来,连声抱歉的解释。“对不起杜总,我拦不住她”
台上报告的人员这时才回过神来,急忙过来打算驱赶远蓉,但杜洛捷挥手制止他。“不要紧,各位,见过我太太朱远蓉。”
现场又是远蓉习惯的惊讶反应,杜洛捷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既没有不悦也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就像常常有人打断他的会议一样。“休息一下。”
不需要解释,一句简单的话把这个小插曲画下句点。他的领袖风采是与生俱来的,就算山崩地裂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远蓉顺从的任洛捷揽著她的肩将她带出会议室,乔秘书紧张的跟在后面。一路上经过无数好奇的眼光,杜洛捷昂首阔步视若无睹。他们回到办公室,他回头对乔秘书交代。“别打扰我们。”
洛捷让远蓉在沙发上坐下,他则像为保持距离般坐在她的对面,柔声问道:“出什么事吗?”
远蓉望进他的眼睛。“小中的事是你做的吧?这一切都是你对不对?”
洛捷一时间没听懂远蓉说什么,远蓉急切的解释道:“小中,我表姊的爱人小中,他回来了,刚刚开了记者会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了!”
洛捷扬扬眉,微微一笑。“这么快吗?那些人做事还真有效率!”
“是你对不对?”远蓉再问一次。“这一切都是你主导的对不对?”
洛捷并不否认。“不完全是,因为从头到尾我和小中都没有接上线”
“但是是你对不对?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甚至不知道小中的全名?”
“砸钱啊!”洛捷从桌上拿菸点上。“只要出钱自然就有专业的徵信社帮你弄到好,要查出小中是谁并不难。难的是他在大陆的行踪,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远蓉还是带著不敢相信的茫然。“但是你做到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如此锲而不舍?只是为了弄垮我们朱家吗?”
看到远蓉泫然欲泣的表情,杜洛捷微微的诧异。“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我高兴。”但是她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我太高兴了”远蓉用手捂住脸哭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百感交集,让她止不住哭泣。“我怎么可能不高兴”
远蓉的眼泪让杜洛捷无法坐视,她的悲伤触动了他的情绪。他放下菸在她的沙发前蹲了下来,轻声呼唤她。“远蓉”
远蓉突然伸手抱住杜洛捷,紧紧的,伏在他的肩上痛哭。“让我哭好吗?”
远蓉哭泣著恳求。“你的肩膀是我唯一可以靠著哭的地方,别离开”
他的肩膀已经湿了,远蓉的眼泪透过衬衫渗入他的皮肤内,和著血液在杜洛捷的身体里流窜。
夕阳的余晖从宽大的玻璃窗洒进屋内,从原先的金黄色慢慢转成暗红,终于完全被灯光取代。远蓉的哭声停止了,抬起头,一脸的泪水,一抹凄然的笑容。
“我要谢谢你,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有多大的意义!不管你做这件事的动机为何,我仍然欠你一份情。我会做我该做的事、我承诺过的事,以后不管你做什,不用顾虑我,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远蓉这一番话听来令人心惊胆战,竟是带著强烈的绝望意味,彷佛是用尽她所有的生命说出来的。
洛捷蹲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远蓉离开他的怀抱站起来。不是这样的他的心纠结呐喊,远蓉完全误解了他没有说出口,他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目送远蓉转身,步履阑珊的走出办公室。
不能这样!杜洛捷触电般跳起来追出去,他伤远蓉够深的了,不能再让她抱持这样的误解。他不顾众人眼光,快步穿越十六楼的办公室,远蓉的身影正好消失在楼梯转角,他出声叫她。“远蓉!”
远蓉没有回头,反而更加快脚步逃离,没命似的冲进正好开启的电梯;洛捷在最后一刻赶上,用一只手挡住即将关闭的门,挤了进去。
“我没有那个意思,”洛捷懊恼道,远蓉在他的眉间看出同样的哀伤。“我今天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要你感谢或者补偿什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
电梯的门打开,刚下班的人潮挤在电梯口,没有人敢进去,只能任由电梯门再度阖上。他们两个都没往外看,只注视著彼此的心灵。“你有一个含冤而死的堂姊,而我呢?我的妹妹到现在还见不得天日!我没有能力为她正名,只好拿朱云蓉的事来发泄。我并不完全是为你,我是为我自己!”
洛捷说得这般沉痛,痛入远蓉的心扉。电梯一层一层往下,一楼一楼开开阖阖;正像远蓉的心,每次打开一扇希望的门,结局却是另一次关上失望的门。
“远蓉我多么希望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迫在一起,多么希望我们就像芸芸众生的男男女女,在我们相遇的时候,我可以没有顾忌的去”
远蓉的心狂跳,等待洛捷说出她最期待的一句话;洛捷的表情扭曲,理智与感情陷入严重挣扎。
但最后洛捷还是没能说出心底最深的那句话,电梯到一楼停住,门一开,就传来清脆娇嗲的呼唤声。“roger,你怎么会在这里?知道我来跟你要债特地来迎接我吗?”
迷幻的空间在瞬间被打破,远蓉与洛捷都在似醒似梦的迷境中被惊醒过来。门外站著目瞪口呆的一群人,只有廖筱懿笑靥如花,天真无辜的眨眨睫毛。
远蓉的心再一次坠落,或者上天真的注定她和洛捷之间,只有“分”而没有“缘”她在洛捷眼中看到无言的请求,知道是她该退场的时候了。在洛捷的棋局里,门外那个女人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一步一步,任由他的摆布。
远蓉昂头挺肩,视若无睹的走过蓄势待发的母狮子身边。不管廖筱懿怎么张牙舞爪等著将她生吞活剥,都只是白费心机而已!廖筱懿并不是她的敌人,她也不过是杜洛捷程式档里的另一只病毒罢了。
秦天骅的丑闻第二天立刻登上各大报纸头条,炒得沸沸腾腾。在媒体锲而不舍的追踪下,不利于秦天骅的证人一一浮现。
秦天骅在记者会当晚就宣告失踪,受到冲击最大的朱家,聪明的保持沉默,所有的关系人都与媒体大玩捉迷藏。
但朱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政治家族,不到一个晚上马上想到反制之道。远蓉在第二天的早报上看到父亲朱敬山因“刺激太深”心脏病发作紧急入院的消息,心里不禁奇怪,怎么父亲住院没通知她呢?
不论她对家人如何不谅解,父亲终究是父亲,因此她先拨了母亲的手机,没开机;再拨了璋蓉的手机,璋蓉倒是接得很快,对远蓉的询问也很干脆。
“妈叫你不要来,医院里到处是记者,万一你被逮到又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反而更糟。这里有我们,放心好了,一切都在妈的掌握之下,你只要继续扮演你的不管事小姐顺便管好你那个丈夫,别再让他捅楼子就好了!”
璋蓉的声音听来一点都不担心,远蓉怀疑父亲的住院搞不好也是个幌子,只是避免让他直接面对媒体的询问罢了。此刻她担心的并不是父亲的病或朱家的虚境,而是她肚子里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想来也真讽刺,云蓉堂姊为了保住胎儿与情人共效于飞而反抗;而自己却是为了成全爱人的梦想大业,不得不放弃掉腹中的骨肉。
她绝对会遵照璋蓉的指示乖乖闭嘴。远蓉自己也害怕万一在面对记者时不小心说漏了嘴,聪明如母亲,一定会推敲出所有的真相。为了安全起见,远蓉打了通电话到公司确定没有记者在附近守候,这才安心的出门上班。
公司里的同事应该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也许为了避免远蓉尴尬,每个人的眼神都显露好奇,却都在表面装作若无其事。
远蓉一进到自己的办公室,rose后脚马上跟了进来,并且关上办公室的门,打开电视说道:“你妈跟你姊姊正在开记者会。”
萤幕上的朱夫人涕泪纵横,沙哑著嗓子哭岔了气,远蓉的嫂子正忙著替她拍胸口。母亲没有化妆的脸庞苍老惨白,彷佛岁月在一夜之间讨回预借的青春。这让远蓉想起几年前的葬礼,当年精湛的演技如今又派上用场了。
大腹便便的璋蓉代母发言,温柔纤细的嗓音说的却是满口的谎言。“我想小中先生应该是很爱云蓉堂姊的,他为她抱不平我们可以谅解,可是也不能一干子打翻一船人。天下父母心,妈妈将堂姊视若己出,怎么可能知道秦天骅是个同性恋还将堂姊嫁给他?”
璋蓉拿著手巾轻轻的拭泪。“我从小和堂姊感情最好,秦天骅追求她时的每一个细节她都会和我分享;我也看过秦天骅写给她的情书,浓情蜜意,连我看了都非常心动,一直都很羡慕堂姊能拥有这么一位又帅又有才气的恋人”
远蓉对著电视机冷笑,怪不得他们不要远蓉随便发言,原来是把剧本重写了。想不到璋蓉的演技和母亲一样精湛,倒非为是的事情也可以说得这么流利自然。
“堂姊的个性很倔,一旦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她对她爱的人可以做出旁人无法理解的牺牲和奉献?就算她受了那么不人道的虐待,她也都没有对家里提一个字,反而百般替秦天骅掩饰说好话。我们还以为秦天骅对她很好”璋蓉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楚楚动人的模样比起母亲的“痛心疾首”更能引起同情。“堂姊死后妈还把他当儿子看还劝他要为自己打算,要替他找一个好女人再婚谁知他竟是这样的衣冠禽兽”
“关掉吧!”远蓉觉得乏味极了,陈腔滥调的剧本,不过骗骗一些局外人的泪水。
rose关掉电视,莫名其妙笑了起来。“远蓉啊,你说谎的技巧要是有你妈和你姊姊的一半好,蓉衣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远蓉也笑了。“我要是有她们那种本领,现在就不会在蓉衣了。”
rose收敛笑容,专注而关怀的打量远蓉。“昨天你突然跑出去,是去找杜先生吧?这些事和他有关吧?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远蓉把事情从头到尾简单的讲给rose听,小中口中云蓉“信得过的朋友”、云蓉找她借钱却死在小饭店里、杜洛捷幕后操控找到小中一样一样的说。这一次她没有泪,心平气和的阐述,也许是因为真相已经平反,她竟然也没有特别心酸的感觉。
“所以”rose眼中有悲悯,表情却是宁静的道:“这算是杜先生的一个手段吗?扳倒了朱家,他就可以无后顾之忧的进行他要制造的结局?”
“不完全吧!”远蓉并没有提及洛捷的妹妹,那是洛捷的痛楚。“但无论如何,我欠他一份情,我承诺过的我就要还。”
rose张大眼睛,不赞同的盯著远蓉。“你还是决定要把小孩拿掉?远蓉,没有别的方法了吗?能不能你就找个藉口躲一阵子,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远蓉黯然摇头。“我不可能躲那么久的,等洛捷的戏落幕,我还得出来谢幕呢!”她苦笑。“有些事你不知道,对我父母来讲,没有比权力更重要的事!我爸这次虽然栽了筋斗,但朱家体系在政坛上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难保哪天他不会东山再起。洛捷一直是他们的眼中钉,不敢动他是因为他们需要杜家的财富当后盾。虽然我很不愿意面对现实,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我很可能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而危及洛捷。”
rose呆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安慰她还是反驳她。杜洛捷和远蓉的爱情并不取决于他们两人,而是两个家族的利益,如果不想当棋子就得当烈士。杜洛捷走得迂回曲折如临深渊,远蓉以身挡箭伤痕累累;如果不爱,又怎么会如此不顾一切?
“我不能在台湾做这件事,太冒险了!”远蓉的表情如壮士断腕般坚决。
“你帮我看两个礼拜的公司,等下礼拜风声淡一点我就走,我不能再拖了!”
往山上的路还是一样漫长。是因为天气还是心理因素?远蓉总觉得今天车内的温度特别低。她紧裹着身上的大衣,神经质的往腹肚遮掩。其实她的身材依然纤细,甚至还因为害喜瘦了好几公斤。
洛捷的神情看来比往常更加冷酷,他从一上车就没和远蓉说一句话,甚至连电话都是乔秘书打的。寒冰雕塑的脸庞让远蓉望而生畏,瑟缩在座位的角落。
停下车,熄了火,洛捷才转头望着远蓉,黑暗中远蓉看到他的表情,马上知道其中的涵义。“你是要告诉我时候到了吗?”她轻声的说:“你打算在今天跟阿公摊牌了?”
杜洛捷苦笑。“为什么你要这么了解我?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混蛋!”
真正面临到这一刻,远蓉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就像卷著一个线轴,缠缠绕绕,终于看到线的尾端。
晚餐的气氛弥漫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中风之后阿公的脾气因他不灵活的手脚而变得特别的暴躁易怒,三姨妈跟大姨耐心的替他擦拭喂食,仍然换不来老人的好脸色。杜文怀保持他一贯的沉默,在阿公面前他永远是抬不起头的阿斗。
晚餐之后,阿公要大家到书房去等待,远蓉与洛捷各据一角,刻意保持距离。她看得出公公脸上的猜疑与不安,连泡茶都失去往常的沉稳。
彷佛过了许久,姨妈才推著阿公出现,大姨跟在后头,手上抱著一叠文件。
“今天叫大家回来,是有一些事情要宣布。”虽然坐在轮椅上,阿公说话的声音依然宏亮。“我中风之后身体和以前不能比,公司的事,董事会建议我推荐新的继任人选;如果家族里没有令人满意的接班人,他们就要找专业的经理人。”
他的眼神锐利的扫过在场众人。“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雄狮是我从无到有一手打拚出来的,绝不可能交给外人来经营。可怜是子孙不贤不肖,不然我已经是八十几岁的人了,何必做得这么辛苦?”
阿公喘气,姨妈迅速递上水。“现在我也想通了,年岁这么大了再活也没几年,好好坏坏也是你们的造化,你们若有本事把它败掉也随便你们了!文怀”杜文怀吃惊的打翻一只昂贵的茶壶。“我今天要说的事你有意见吗?”
“没有,阿爸。”杜文怀温顺的回答。
老人瞪他一眼,尽是恨铁不成刚的埋怨。“阿裕,你呢?”
杜裕捷的表情冷淡。“我没有意见。”
“没意见?”阿公显得非常不高兴。“在我面前都说没意见,私底下做什么事以为我不知道?送车、送名酒,送女人你用在公事上有你拉拢董事会那些人一半尽心就好了。”
杜裕捷的脸色变得惨白,阿公恨恨的说:“枉费你进公司那么多年,正经事情不肯努力,只会耍小聪明、投机取巧!你阿爸是没做生意的头脑,你是自以为聪明而不学。今天公司不交给你,只能怪你自己。阿洛仔”
阿公的目光来到杜洛捷身上。“我已经向董事会推荐由你接任董事长的位置,在这么多的子孙辈里,只有你和我最像,我对你抱的期望最大,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洛捷沉默不语,但远蓉在他的眼中看到烈火,她的心冻结,双手抱著腹部,打一个哆嗦。
“阿洛仔,”阿公不悦的注视洛捷。“你为什么不说话?”
杜洛捷缓缓绽开微笑,这是他等待多年报仇的时刻。“我不说话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要董事长的宝座,其实我已经决定在月底递出辞呈。”
杜洛捷语惊四座,除了远蓉,所有的人都被这些话吓一跳。阿公更是青筋暴露,眼珠子凸起,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杜洛捷还是一派轻松的模样,连笑容都没有改变。“我是说我要离开雄狮。”
“别开玩笑了,洛捷。”杜文怀紧张的说,阿公正在大口喘气,姨妈急忙往阿公嘴里塞药。“阿公禁不起这样的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杜洛捷收敛起笑容,冷冷的回答。“我根本就不想当雄狮的董事长,事实上,我恨死雄狮了!”
“远蓉”杜文怀慌了,就怕阿公再次发病。“劝劝洛捷,他在发什么神经?”
“这事和远蓉无关!”远蓉还未开口,洛捷已经抢著回答。“你以为她管得了我吗?我们已经决定离婚了。”
“混帐!”阿公破口大骂:“离不离婚也由得你决定?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阿公存在?”
杜洛捷冷酷的反质。“结婚由不得我决定,离婚也由不得我决定,在你眼中我是你的孙子吗?还是一个对你的事业有帮助的道具?”
“别说了洛捷,”三姨妈严斥。“阿公的身体这么坏,难道你非气死阿公吗?”
阿公反手挥了姨妈一个巴掌。“我没死你很郁卒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们大家都巴不得我早点死,免得挡你们的路”
“阿爸,别生气,身体要顾!”杜林秀柔声劝道:“远蓉,阿公一向最疼你,你不说句话吗?”
远蓉缓步走向阿公,在轮椅前蹲下,握住老人枯瘦的双手,含泪轻轻的说:
“阿公,我知道你一向疼我,杜家上下每个人也都包容我,可是感情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我和洛捷三年的婚姻是什么状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在外面的感情生活我一清二楚;他不回家是因为他不觉得那是他的家,我不吭声是因为我压根不在乎。你们都劝我要有耐心、要容忍,可这样对我公平吗?我为什么要用一辈子的青春只为了等一个男人回头?离婚对我们两个都是一种解脱,我很感谢他有这个勇气作出决定也许辜负大家的厚爱,可是我们的未来让我们自己决定好不好?”
远蓉在老人眼中看到泪光,嘴唇颤抖,欲言又止,接著他摇摇头深深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