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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儿因为流血过多,加上伤口发炎,所以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才清醒过来。
她努力抬起眼皮,却也只是撑开一条细缝而已,她的眼睛好干涩,喉咙像被火烧过般,又痛又干。
“水水”翎儿蠕动著枯裂的嘴唇,拚命挤出声音。
“小姐!”床边的皖儿听到声音,立刻扑近她。“小姐想要什么?什么?水?小姐想要水吗?等等。”
说话间,鸣儿已快手快脚地倒来一杯茶,皖儿扶起她,让鸣儿就著她的嘴倒茶给她喝。
三杯入肚,翎儿已精神许多,也看清她现在的情况。
还是在这屋子里,清雅整洁一如那天她刚入住,似乎没有人曾死在这里,也没有人曾流血半死躺在这里般。
但她不会忘记的,太刻骨铭心,也太让人惊骇了。
她很迷惑,自己当时居然没尖叫过一声,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杀人耶,第一次见到死人耶,她当时必定是吓呆了,让她连最基本的反应都发挥不出来。
她是死也不会承认的,她当时有那么一点期盼,绰隼会来救她。
“我好了吗?”看着自己身上的布条,翎儿哑著声问。
“好了,大夫说只要小姐醒来,就没事了。”皖儿高兴得几乎掉泪。
“就是就是,小姐会长命百岁的。”鸣儿加强道。
翎儿虚弱地笑笑。“谢谢。”
她闭上眼想休息,但又倏地张大眼。“那个死掉的人呢?”
“哦,被人抬走了。”皖儿扶她躺下。
“噢,”她长吁口气,轻轻颦眉。“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王府是一个这么危险的地方呢?”
她现在有点明白,为何绰隼的身上有如此多伤疤了。
“因为有人想置王爷于死地,所以王府才会这么危险。”鸣儿解释。
“想他死吗?他是王爷不是吗?还有人敢杀他?”翎儿惊讶道。
“为了想当下一任皇帝,王孙间必定会有这种事发生。”
“他们不是亲兄弟吗?相煎何太急。”翎儿不解。
“小姐,你不是在王亲贵族中出生,你不明白。事实上,一个皇帝的上任,计谋、机智、胆识、还有必要时的无情,这都是缺一不可的。除非你不想当皇帝,不然,你就得击败其他兄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国家的安稳,不会有篡谋之事发生。”
翎儿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皇族间是如此没有温情可言的吗?那争了个帝位回来又如何?心灵上的虚空,是用物质能填补得了的吗?她不是不明白,只是,难以接受。
“所以,隼王有时也不得不冷酷。”鸣儿说。
翎儿盈盈浅笑。“敢情你们说了一大堆就是要替他说好话吗?”
“当然不是,只是每次看到小姐跟隼王见面就吵,觉得这样不太好。”
翎儿叹气。“我们争吵是有很多原因,我自尊心很强,容忍不了一点点的蔑视,偏偏那位王爷他就最爱如此,所以没办法,我们很难不吵。何况你看,我被人刺杀,他居然袖手旁观,这种人,叫我如何能开心地对待他?”
鸣儿和皖儿听罢,也默然了。
这时,门被象征性地叩两下就推开了,进来的赵管事依旧一张棺材脸。
“哦,何时王府如此没礼教了?怎么客人还没说准进,下人就自己推门而进了!”翎儿冷嘲热讽道。
趟管事微微一愣。他是掌管这群宠姬的日常生活和各种赏赐的人,所以从来只有人巴结他,哪有人敢奚落?这还是第一次!
“我是管事。”赵管事僵硬辩驳。
翎儿起身,冷笑着。“我连绰隼的帐都不卖,你以为你是谁?”
想吓唬她?哼,再三十年都不行!
在场的人全倒吸口冷声,她、她怎么敢直呼隼王的名讳?她真如此不怕死,还是她太急于求死?
赵管事的脸板不下去了,青筋一跳一跳地。“你居然敢直呼王爷的名讳,你可知这是死罪?”
“叫一下名字就会死了吗?”她的黑瞳漠然地注视著赵管事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得管人经验丰富的赵管事都不禁冷汗直冒。
“我会叫王爷处置你的。”他的语气没半分权威,反而有一种要找人来帮他出气的委屈。
翎儿盈盈笑道:“我等著。”
“你--”赵管事又惊又怒。
“送客!”翎儿不给面子地下逐客令。
鸣儿和皖儿只好上前。“赵管事,请--”
“哼。”他怒火腾腾地拂袖而去。
翎儿吁口长气,刚才那逞强的起身,让她用尽了力气,此刻,只能脚软地跌回床上。
“小姐,得罪那小气的管事不太好吧?”
“我恨不得他撵我走呢。”翎儿嗤笑,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原本唯一会让她感到害怕的是绰隼,但经这一回鬼门关,她连他也不怕了,大不了一死!谁怕谁!
鸣儿与皖儿对视一眼,都叹气了。
晚上,皎洁的月光斑驳筛落于地上,错落参差的。
休息几日,身体稍稍好一点点,只是,肩胛仍会隐隐作痛,提醒著那天的经历。
没琴可抚,只好到长廊站著,抬首望月。
“汴水流,泅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她轻轻咏著,念完才猛地发现,这是白居易的“长相思”是写女子盼望情人归来的情景,她怎么突然念起这一首了?她肩上的伤也波及到脑子了吗?
绰隼坐在树上,树荫把他全遮住,所以翎儿看不到他。
所有人都以为他从没来看过她,没人知道,其实他在她受伤后,每天都有来微霜居看她,只是他没让人知道罢了。
如果他要她承受那一剑是向自己证明他不在乎她的话,那他真不知道,现在他坐在这里,悄悄凝望她的行为,又算什么了。
他又皱起浓眉,讨厌自己一再为她而变得失常的同时,又贪恋著她娇妍的美貌,她身上特有的幽香,她额间妖娆的红梅,还有她刚烈的脾气!
想起前些日赵管事向他投诉,他忍不住弯了嘴角。
他当然不会处罚她,因为他就是欣赏她这性格--不卖任何人的帐,活得随性、自主。有时他会想,他之所以会留她在身边,一再容忍她的挑拨,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嫉妒她能率性而为、坦荡而活的随兴吧。
所以,注定她逃不开他了。
风悠悠荡过,院中所植的紫丁香以及白玉兰的花摇摇跌落,洒了一地的花魂,和风交错,让清凉的夜染上花香。
翎儿缓缓走向白玉兰,没走几步,一个人影突然从天而临,吓了她一大跳,猛地后退。
不意撞上木柱,她急急捂住肩胛处,才伤愈没几天的伤口又隐隐疼痛起来。
看清了来人是谁,她满腹怒火立刻烧旺。
“你来干么?”她口气恶劣。
绰隼缓步上前,笑着。“看来你的精神不错嘛。”
“谢谢,我暂时还死不了。”翎儿打从鼻子里用力一哼,才道。
“动物的求生能力是比较强。”他点头表示赞同,一脸认真。
“动、动物?”翎儿怒得差点说不出话。“你说谁是动物?”
“谁认谁就是。”绰隼好脾气地笑着,一反以往的邪气。
“哼!”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她只好哼气:心里悻悻然的,转身想进屋内。
想不到那恶人也跟著进来。
“我要睡了,王爷请回吧。”翎儿冷著声下逐客令。
“要睡了吗?本王也打算今晚在这里睡,现在就上床吧。”绰隼若无其事道,还真的坐到床上,等她。
翎儿气得发狂,她尖叫著:“我是病人,你不知道吗?你走,我不要见你,你快走!”
哦,老天,求求你赐我无敌的武功吧!放心,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只要你把绝世武功赐给我,我答应你我绝不杀他,只要让我揍得他满地找牙就行了。
绰隼有点好笑地看着她喷火的双眸,知道她心里必定正狠狠骂著他。
“这是本王的地方,要走不走是本王的事。”他好整以暇道。
“随便你,我不奉陪。”她赌气地坐到躺椅上,拿起案上的书就著蜡烛看。
绰隼手指头一弹,微弱的蜡烛便被指风给熄灭了。
“喂,你--”
翎儿才喊出一声,便被绰隼吻住。
她忘了反抗,因为他的温柔,这份前所未有过的温柔。感觉就好像她是宝贝,让他极度珍视的宝贝。
那不是他,不是她所认识的他。他本该是跋扈、专横、野蛮、不顾别人感受,甚至,是不管别人生死的,这些由他不救她便可见一斑。
但,现在的他呢?如此温柔,如此缱绻,如此深情,如此爱怜,这根本不是他嘛!她疑惑不已,这真的是他吗?他没双胞兄弟吧?
思绪被这份难得的柔情紧紧包裹住,让她亟欲想透析他的脑袋只能沉沦--
绰隼边吻边抱她上床,但并末急著索爱。
他只是柔情万千地一再吻她,直到她快要窒息,快要承受不了这份柔情怜惜时,他才放开她。
翎儿微张水眸,蒙蒙——地凝视著他,样子楚楚可怜,又妩媚十足。
“你呀--”绰隼叹息著开口,却又没了下文。
翎儿困惑地注视著他,不知他搞什么鬼。
绰隼伸手自怀内梭巡一会,然后拿出了一块黑黑的东西递给她。
清凉沁人的东西贴上翎儿,让她不自觉地打个颤。
“这是什么?”黑黑的一团,她几乎都分不清哪个是她的手指,哪个是东西。
“黑玉璧。”
绰隼扶起她,解开她的发髻,让乌丝倾泻散开,然后他托著她的下颔,静静欣赏著此刻娇媚动人的她。
翎儿愣了一会,这份感觉,还真有几分夫妻的味道呢。
如果问她想要一份怎样的爱情的话,她想要的就是这般模样了--丈夫爱怜且温柔地看她,不说话,也能彼此心意相通,她想的就是这么简单,彼此的一心一意而已。
她也有幻想过,倘若有这么一天,那人会是谁?但她是作梦也没想过,今天让她感到怜惜的人,竟然会是绰隼!一个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心,控制不了地悸动著,鼓动著,似是要告诉她一些什么真相,一些她极害怕知道的真相!
她敛敛神,不让心再有机会思索下去。
“怎么这个玉璧黑黑的?”翎儿找了个话题转移自己的思绪。
“这是黑玉所做的。”
绰隼执起她的一小撮柔丝轻轻嗅著,然后把玉璧放到她白玉般的掌心上,齐齐细看。
就著明亮的月光,翎儿看清了这物。
玉璧是全黑色,比夜更深沉的黑,璧上有一些奇异的图腾,似鸟非鸟的,但摸上去甚为温润细腻,平滑流畅,完全没有凹凸雕刻的感觉。
“这些图腾是什么?”她问。
“我也不清楚,”绰隼答,牵起她的手一起来到月亮底下,然后抬高玉璧让月光穿透它。“看吧,很特别的。”
霎时,奇迹出现了,黑玉璧在月光的照射下,竟然发出五彩的光波,飘飘漾漾,似流水般,渐渐的,光波转暗,黑玉璧的中央射出一点刺目的亮点,是艳红色的,如血。
“啊--”翎儿既奇又讶地叹了一声。
绰隼收回,黑玉璧又恢复原样,好似从未曾出现过奇观般,又静静躺回他手中。
“听说此物是上古的黄帝所造,所取黑玉有镇邪驱魔之效,不知是否属实。”绰隼把玩著玉璧,轻描淡写说著。
翎儿连忙道:“那你快快收好它吧,这样的宝物,肯定会有很多人想偷的。”
“是啊,那你得好好收藏了。”绰隼顺著她的话道。
“哦,”翎儿应完,才猛地发现不妥之处,她张大水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咦--你刚才、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收好它。”绰隼笑着。
“我?你说我?可是、可是,这是你的宝物啊。”翎儿吃惊道。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绰隼执起她嫩如白玉的手,把玉壁放进她手心。
“不行,这、这不行啦。”翎儿想抽手。
这种宝物她怎么敢要?如果有一天她不小心弄不见了,而他又向她要回,她拿什么还?不行,怎么想都不妥。
“我说你要就要。”绰隼皱起眉,她又打算拂逆他了吗?他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吵嘴的。
“你又霸道了。”翎儿的眉头轻颦,嘟著嘴道。
“你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翎儿好生为难地瞅著他,不知该怎么跟他说才好。
绰隼纠结的眉头展开一点点。“喜欢就行啦。”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叫我藏在哪好?我怕弄丢啦。”她苦著脸说。
绰隼舒眉而笑。“不怕的,这块玉很有灵性,只要它吸了你身上的气息,你就弄不丢它了,除非有一日你把它送人,让它吸收别人的气息,不然会一辈子都跟紧你,丢不了的。”
“有这么神奇吗?”翎儿诧异地问。
“真的,以前我哥经常要上战场,这就是他的护身符,真的很灵的,保我哥常战常胜,并且无损无伤,而且只要你一想起它,它就会出现,灵的很。”
绰隼说,声音却有些异样,但翎儿看不到他的样子,因为他把头埋进她的发中了。
“那你哥怎么把玉璧给了你?”翎儿轻轻问著,不知为何,她直觉地知道这不会是个好听的故事。
“死了,”绰隼的声音从她的颈窝间模糊不清地传出来。“我拿走了它,所以害死我大哥。”
他在发抖,虽然他极力想用平静的语气诉说这段往事,但并不成功,因为翎儿还是感到他心里的悲伤。
如此的悲痛,如此的哀恸,还有沉重的内疚,正如潮水般从他心里漫出来,让她的心也跟著惊悸了。
“不要伤心,没事了、没事了。”她像哄一个正在大哭的小孩般,温言轻语地在他耳边呢哝,纤纤的手则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拍抚著他的背。
绰隼抬起头,眼眶有点微红,但他没哭,他的神情甚至是肃穆的。
“十五年前,我亲眼看着令王下毒的。”他恨声道,眼中氲氤上杀气与喋血。
他虽恨令王,但其实他的心里更恨那个因为年轻不懂事,所以没有把令王下毒之事说出来的自己!
翎儿掩住他的黑眸,急声道:“不,不要再想了,我不许你再想!”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如此温馨的时刻,她不要让他想起这些会让他变恶魔的事情。
现在,她隐约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冷酷,他的改变大概是从那时开始的吧?怪不得她总是觉得他这个人不太相信别人,也不相信世间有美好的事情,更不相信亲情。看来,他哥的死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绰隼浑身一抖,突然惊觉了。
这些秘密他从没告诉过别人的,他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居然跟她坦白一切!
太可怕了,她对他的影响远远超过自己所以为的;太可怕了,而他甚至不清楚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每个跟著他的女人都有著目的,当然不外乎是钱财;野心大些的,就是想在他登上王位时,谋得一个半个妃嫔的位置。
她们的心思,他都清清楚楚,唯独对她,他弄不清,她曾说过她只要自由,其他的金银珠宝,甚至皇后之位都宁可不要,但,真会有这样的人吗?
他不知道,他太习惯怀疑人了,他也太清楚人本性里的贪婪与自私,所以,他根本无法让自己相信她真的是别无所求的。
她这是以退为进吗?他一方面希望他猜中,那代表自己不会受她影响;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自己猜中,他对人性还有那么一点不敢奢望的期盼在。
绰隼深深凝视著她,越觉得迷惑。
他连一直小心保藏住的玉璧都给了她,他的心到底是怎样认为的?心也认为该送给她吗?
“反正它永远会跟住你,丢不了,你就收好它吧。”绰隼说,有点倦累,悲伤太会让人累。
翎儿也不好再推却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收进怀内,才对他妩然一笑。“收好了,以后它就跟定我了。”
“它会保佑你的。”他说,惊诧地发现,他真的希望它会保护她。
翎儿对他绽开从未展现过的灿烂笑花,道:“希望如此。”她可不想再被刺客刺伤。
“弹琴给我听,好吗?”绰隼合上眼,语音模糊地说:“直到我睡著。”
“我也很想操琴,但,我没带琴过来。”翎儿歉然道。
“是吗?”他有点失望。
“我唱歌给你听吧,直到你睡。”看到他有点失望的样子,她居然不舍,她不会病了吧?
绰隼点点头,抱住她幽香柔软的身子,安静地合眼躺著。
翎儿轻轻在他耳畔唱歌,一首接著一首,直到他已呼吸均匀地睡去,直到夜已极深,直到天边的晨星渐渐隐去,她都不肯停下来。
她怕她停了,他就会醒来。
她从不知道,他睡著了,会是这个模样。那么安静,那么安宁,那么简单,那么单纯,白天邪魅佞酷的他,此刻却是这么的这么的让她心动。
她贪恋地看着他,亟欲将他铭刻于心,然后隽永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