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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一一五章罗吉万帕的菜单 除了腾格拉尔所害怕的那种睡眠以外我们每一次睡觉总是要醒过来的。他醒了。对于一个睡惯了绸床单看惯了天鹅绒的壁帏和嗅惯了檀香香味的巴黎人在一个石灰岩的石洞里醒来自然象是一个不快意的梦境。但在这种情形之下一眨眼的时间已足够使最强烈的怀疑变成确定无疑的事实。
“是的”他对自己说“我是落在阿尔贝马尔塞夫所说的那批强盗手里了。”他的第一个动作是作一次深呼吸以确认自己究竟是否受伤。这种方法他是从堂吉诃德传里学来的他生平并非仅仅读过这一本书但仅有这一本书他还保留着一些印象。
“不”他大声说“他们并没有杀死我或打伤我但他们或许已抢去了我的东西!”于是他双手赶紧去摸口袋里他找到了那只装着五百零五万法郎支付券的小皮夹。“奇怪的强盗!”他自语道“他们没有拿走我的钱袋和皮夹。正如我昨天晚上所说的他们是要我付赎款。啊!我的表还在这儿!让我来看看现在几点了。”腾格拉尔的表是钟表名匠勃里古的杰作昨天晚上他小心的包着藏起来现在时针正指在五点半上。假如没有这只表腾格拉尔就无法知道白天还是黑夜因为光是不能射到这间地窖里来的。他应该要求和强盗谈判呢还是耐心地等待他们来提出?后面这个办法似乎更妥当所以他就等着。他一直等待到十二点钟。在这期间他的门口有一个哨兵始终在守着。八点钟的时候哨兵换了一次班。腾格拉尔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去看一看看守他的那个人。
他注意到把有几缕灯光从那扇拼得不甚严密的门板缝中透进来。他把眼睛凑到一条门缝上正巧看见那个强盗在饮白兰地酒那种酒因为装在一只皮囊里所以出一种使腾格拉尔嗅了极不愉快的气味。“啐!”他喊了一声退回到地窖最远的那个角落里。
十二点的时候又有一个强盗来换班腾格拉尔想看一看这个新的看守人便又走近门去。他是一个身材魁伟、肌肉达的强盗大眼睛厚嘴唇塌鼻子他的红头象蛇似的披散在肩上。“啊上帝呀”腾格拉尔喊道“这个家伙象是一个吃人的妖怪但是我太老了啃起来太硬吃起来也没有味道。”由此可见腾格拉尔还有足够的精力来开玩笑。正在那时象是要证明他不是一个吃人的妖怪似的那人从他的干粮袋里取出一些黑面包、黄油和大蒜开始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见鬼”腾格拉尔从门缝里注视着强盗的那顿午餐说——“见鬼我真不懂人怎么能吃那样的脏东西!”于是他退回去坐在床上那羊皮又使他想起了刚才的那种酒味。
但自然的规律是无法违背的对于一个饥饿的胃即使最粗糙的食物也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腾格拉尔当时觉得他自己的胃里没有资源了渐渐地在他看来那个人似乎没有那样丑了面包也没有那样黑了黄油也比较新鲜了。甚至庸俗的大蒜——令人讨厌的野蛮人的食物也使他想起了以前当他吩咐厨子准备鸡汤时连带端上来的精美的小菜。他站起身敲一敲门那强盗抬起头来。腾格拉尔知道他已听见便再连续敲门。“checosa?”[意大利语:“干什么?——译注]这强盗问。
“来来”腾格拉尔用手指敲着门说“我想这个时候也应该弄点东西来给我吃了吧!”
但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听不懂他的话是因为他没有接到过如何对待腾格拉尔的营养问题的命令那看守并不回答只是继续吃他的黑面包。腾格拉尔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了伤他不再想和这个丑恶的家伙打交道把自己往羊皮床上一搁不再吭声。
又过了四个钟头另一个强盗来换班。腾格拉尔的胃这时痛得象有什么东西在啮咬似的他慢慢地站起来再把他的眼睛凑在门缝上认出了他那个聪明的向导的脸。这个人的确是庇皮诺他正在准备以最舒服的方式来担任这项看守工作。他面对门坐着两腿之间放着一只瓦盆瓦盆里装的是咸肉煮豌豆瓦盆旁边还有一小筐韦莱特里葡萄和一瓶奥维多酒。庇皮诺显然是一个对饮食讲究的人。看到这种情景腾格拉尔顿时口水直流。’好吧”他心想“我来看看他是否比那一个好说话!”于是他轻轻地敲敲门。
“来了!”庇皮诺喊道他时常在派里尼老板的旅馆里进出完全懂得法国人的习惯。
腾格拉尔立刻认出他就是那个在路上恶狠狠地对他吆喝”
“把头缩进去!”的那个人。但现在不是报复的时候所以他装出最亲热的态度带着一个和蔼的微笑说:“对不起阁下他们难道不准备给我吃东西吗?”
“大人可是有点饿了?”
“有点儿!不饿才怪呢我有二十四小时没有吃东西啦!”
腾格拉尔自言自语道。然后他提高了声音说“是的阁下我肚子饿了——非常饿了!”
“那么大人希望——”
“马上就有东西吃如果可能的话。”
“那是最容易的事情了”庇皮诺说“我们这儿要吃什么有什么但当然得付钱象在所有诚实的基督徒之间一样。”
“当然罗!”腾格拉尔喊道“可是按理说那些抓人的人至少应该喂饱他们的俘虏。”
“啊大人!”庇皮诺答道“我们这儿可没有这种规矩。”
“这个理由实在不充分”腾格拉尔说他觉得他的监守者很和善可亲“可是这样我也满意了。好吧拿一点东西给我吃吧。”
“马上就拿来。大人喜欢吃什么?”于是庇皮诺便把他的瓦盆放在地上让咸肉煮豌豆的香味直冲进腾格拉尔的鼻孔里。“请吩咐吧!”
“你们这儿有厨房吗?”
“厨房?当然有”我们这儿完整得很!”
“厨师呢?”
“都是一流的!”
“嗯鸡、鱼、野禽什么都行我都吃的。”
“只替大人欢喜。您要一只**我想?”
“好吧一只鸡。”
庇皮诺转过身去喊道:“给大人拿一只鸡来!”
他这句话的回声还在甬道里回荡未绝一个英俊、和蔼、赤膊的年轻人便出现了他头顶着一只银盘走过来并不用手去抹银盘里盛着一只鸡。
“我几乎要相信自己是在巴黎咖啡馆里啦!”腾格拉尔自言自语地说。
“来了大人!”庇皮诺一面说一面从那小强盗的头上取下鸡把它放在地窖里一张蛀得满是斑孔的桌子上。这张桌子再加上一条长凳和那张羊皮床便是地窖里的全部家当了。腾格拉尔又要刀和叉。“喏大人”庇皮诺一面说一面给他一把钝口的小刀和一只黄杨木做的餐叉。腾格拉尔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准备切那只鸡。
“原谅我大人”庇皮诺把手按在那银行家的眉头上说“这儿的人是先付款后吃饭的。您这样会使他们不高兴可是——”
“啊啊!”腾格拉尔心想“这就不象巴黎了——我刚才倒没有想到他们会敲我的竹杠!但我慷慨一些吧。听说意大利的东西便宜一只鸡在罗马大概值十二个铜板。拿去吧。”
说着他朝地下抛了一块金路易。
庇皮诺拾起那块金路易。腾格拉尔刚要割那只鸡。“等一等大人”庇皮诺起身来说“你还欠我一些钱呢。”
“我说他们会敲我竹杠的”腾格拉尔心想但也决定要对这种敲诈逆来顺受便说“来你说我在这只鸡上还欠你多少钱?”
“大人付了我一块路易的定洋。”
“一块路易吃一只鸡还算是定洋!”
“当然罗大人现在还欠我四千九百九十九块路易!”
腾格拉尔张大眼睛听这个大笑话。’啊!奇怪”他吃惊地说“奇怪!”
于是他又准备去切那只鸡但庇皮诺用他的左手抓住腾格拉尔的右手他的右手则伸到腾格拉司的面前。“拿来。”他说。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腾格拉尔说。
“我们是从来不开玩笑的大人。”庇皮诺说严肃得象一个教友派教徒一样。
“什么一只鸡要卖十万法郎?”
“大人您无法想象在这种该死的地洞里养鸡是多么的困难。”
“算了吧算了吧”腾格拉尔说“这种玩笑真是滑稽有趣我的肚子实在饿极了所以还是让我吃吧。喏再拿一块路易给你。”
“那么只欠四千九百九十八块路易了。”庇皮诺还是用那种口气说“我们耐心地等你付清。
“噢!那个”腾格拉尔对于他这样非常气愤“那个你是决不会成功的。去见鬼吧!你不知道你的对手是谁!”
庇皮诺一挥手那青年强盗便急忙搬开那盘鸡。腾格拉尔往他的羊皮床上一躺而庇皮诺则关上门重新开始吃他的咸肉豆。腾格拉尔虽然看不见庇皮诺的吃相但吃东西的咀嚼声显然说明了他在吃东西而且吃得颇有滋味象那些没有教养的人一样。腾格拉尔觉得他的胃似乎穿了底了。他不知道他究竟是否还能再填满它可是他居然又熬了半个钟头那半个钟头象一世纪那样的悠久。他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来阁下”他说“别让我再挨饿了告诉我吧他们究竟要我怎么样。”
“不大人应该说你要我们怎么样。请您吩咐我们马上可以照办。”
“那么马上开门。”
庇皮诺遵命。
“哼!我要吃东西!——要吃东西你听到了吗?”
“你饿了吗?”
“算了吧。你知道的。”
“大人喜欢吃什么东西呢?”
“既然这个鬼地方的鸡这样贵就给我来一块干面包吧。”
“面包?好极了。喂听着!拿点面包来!”他喊道。
小强盗拿来一小块面包。
“多少钱?”腾格拉尔问。
“四千九百九十八块路易”庇皮诺说“您已经预付过两路易了。”
“什么!十万法郎一块面包?”
“十万法郎。”庇皮诺重复一遍。
“一只鸡你要我十万法郎呀!”
“我们这儿不是按菜论钱而是每餐有定价的。不论您吃多吃少不论您吃十碟或一碟价钱总是一样的。”
“什么!还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吗?我的好人哪这可是太蠢太荒谬啦!你还是干脆告诉我吧究竟你们是不是饿死我。”
“不上帝哪不大人除非是您想自杀。我们这儿是付钱就可以吃东西。”
“你叫我拿什么来付呢畜生?”腾格拉尔怒道。“你以为我会在口袋里带着十万法郎出门吗?”
“大人的口袋里有五百零五万法郎十万法郎一只的鸡可以吃五十只半。”
腾格拉尔打了一个寒颤。他现在明白了他先前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来”他说“假如我付给你十万法郎你就说话算数肯让我安安稳稳地吃了吗?”
“当然罗。”庇皮诺说。
“我怎么付钱呢?”
“噢那是最容易的了您在罗马银行街的汤姆生弗伦奇银行里开有户头开一张四千九百九十八路易支票给我我们自然会托我们的往来银行去代收的。”
腾格拉尔觉得他还是顺从他的好所以他就接过庇皮诺给他的笔、墨水和纸、写了支票签了字。“喏”他说——
“这是一张凭票即付的支票。”
“这是您的鸡。”
腾格拉尔一面吃鸡一面叹气这只用十万法郎的代价换来的鸡简直瘦极了。庇皮诺仔细地把支票看了看就把它放进口袋里然后继续吃他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