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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七十三章诺言 那人果然是马西米兰莫雷尔。自从前一天起。他一直愁肠百结。凭着情人们所特有的本能在侯爵去世和圣梅朗夫人回来以后他预料到维尔福先生的家里准会生那种与他对瓦朗蒂娜的爱情利害攸关的事情。我们马上就会看到他的预感的确变成了现实。使他脸色苍白、浑身战栗地来到栗子树下铁门前的也不再仅仅是一种不安的感觉。瓦朗蒂娜并不知道莫雷尔在等她以前是他不会这个时候来的所以她到花园里来纯粹是一种巧合或说得更确切些是一种心灵感应的奇迹。一听见莫雷尔喊她她就向门口跑去。
“这个时候来了?”她说。
“是的我可怜的瓦朗蒂娜”莫雷尔答道“我带来了坏消息并且准备再听到坏消息的。”
“这么说这实在是座不吉利的宅子了!”瓦朗蒂娜说“说吧马西米兰虽然现在这些悲痛也已经让人受不了了。”
“亲爱的瓦朗蒂娜”莫雷尔竭力掩饰自己的激动情绪说“好好听着我求求你我要说的这件事是很严肃的。他们打算什么时候为你办婚事。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瓦朗蒂娜说“对你我什么都不必隐瞒。我的婚事今天早上他们就谈到了我那亲爱的外婆我本来以为她可以帮助我的但她不但赞成这门亲事而且希望赶快办成他们只等伊皮奈先生一到第二天就签订婚约。”
年轻人痛苦地长叹了一声悲哀地凝望着姑娘。“唉!”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太可怕了听自己所爱的女人平静地说出:‘你行刑的时间已经定了几小时以后就要执行。但这无关紧要必须如此我不愿意插身其间来阻止它。’啊既然如你所说的一切只等伊皮奈先生一到就可以了结在他到后的第二天婚书就要签订你就将属于他那么你明天就和伊皮奈先生订婚吧。因为今天早晨他已经来到巴黎了。”
瓦朗蒂娜喊了一声。
“一小时以前我在基督山家里”莫雷尔说“我们正在聊天他谈论你家里所遭到的不幸我谈论你的伤心那时一辆马车辚辚地驶进前庭。在那以前我从来不相信有‘预感’存在但现在我却不能不相信了瓦朗蒂娜。听到那辆马车的声音我就打了一个寒颤接着我就听到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觉得我当时就象死囚听到监斩官的脚步声一样。门开了第一个进来的是阿尔贝马尔塞夫我还在心里极力对自己说预感是错误的、但他的后面又进来一个年轻人伯爵喊道:‘啊!弗兰兹伊皮奈男爵阁下!’的时候我集中自己的全部力量和勇气来支撑自己。或许我的脸色是惨白的也许我在抖但我确信我的嘴唇上始终保持着微笑。五分钟以后我就告辞了在那五分钟里面我一个字也没有听到——我感到自己彻底垮了!”
“可怜的马西米兰!”瓦朗蒂娜喃喃地说。
“瓦朗蒂娜现在已经到了你答复我的时间了。要记住生与死都由你决定。你打算怎么办?”
瓦朗蒂娜低垂下头她悲痛欲绝方寸大乱。
“听着!”莫雷尔说“目前的情况非常严重已经迫在眉睫这种情况你当然不会是第一次考虑到。现在不是悲哀的时候那些喜欢慢慢地用痛苦来消磨时间、用吞咽泪水来打日子的人才肯干这种事。世界上的确有这种人在人世间逆来顺受上帝无疑的会在天上补偿他们。但在那些有抗争意识的人他们就决不会浪费一刻宝贵的时间他会立即对命运之神的打击予以还击。你是否预备和我们的厄运抗争?告诉我吧瓦朗蒂娜我就是为问你这话而来的。”
瓦朗蒂娜浑身颤抖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凝视着莫雷尔。去和她的父亲、她的外祖母以及她的整个家庭作对对于这种念头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你说什么马西梅朗?”瓦朗蒂娜问道。“你所谓奋斗是什么意思?哦这是亵渎神灵的呀!什么!让我违背我父亲和我那垂死的外祖母的意愿不可能的!”
莫雷尔吓了一跳。“你高贵的心地不会不了解我你对我了解得非常清楚而我眼看着你忍受了这么久亲爱的马西米兰。不!我要用我的全部力量来和我自己奋斗象你所说的那样饮干我的眼泪。要让我父亲伤心让临终的外婆在离开人世前不得安宁绝对不行!”
“您说得很有道理。”莫雷尔冷漠地说。
“上帝呀!你怎么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瓦朗蒂娜愠怒地说。
“是用一个崇拜你的人的口气来对你说话小姐。”
“小姐!”马西米兰喊道“小姐!噢自私自利的人呀!你看到我的处境是绝望的却假装不理解我。”
“您错了我十分了解您。您不愿意反抗维尔福先生;您不愿意让侯爵夫人伤心;明天您就要签订婚约把自己交给您的丈夫。”
“上帝啊!你告诉我不然我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别来问我小姐。这种事情叫我判断是很不公正的我的自私心会使我变得盲目的。”莫雷尔回答他那种沙哑的声音和攥紧的拳头证明他已愈来愈愤怒了。
“如果我愿意接受你的建议莫雷尔那么你以为我应该怎么办呢?回答我。不要只对我说‘你错了’你必须给我出个主意呀。”
“你说这句话是很认真的吗瓦朗蒂娜你真的要我给你出主意?”
“当然罗亲爱的马西米兰如果你的建议可行我就照你说的做你知道我对你的爱是始终不渝的。”
“瓦朗蒂娜莫雷尔扳开了一块的门上一块松动的木板说“把你的手伸给我证明你宽恕了我刚才脾气。我的心里乱极了在过去的一小时里各种失去理智的念头。在我的头脑里打转。如果你拒绝了我的建议”
“你建议我怎么做呢?”瓦朗蒂娜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
“我是自由的”马西米兰答道“养得起你。我誓在我吻你的额头以前使你成为我合法的妻子。”
“你的话让我听了要抖!”那个年轻姑娘说。
“跟我走吧!”莫雷尔说“我带你到我的妹妹那儿她也配得上做你的妹妹。我们乘船到阿尔及利亚到英国到美国去如你愿意的话我们到乡下去住等到我们的朋友们为我们说情你家里人回心转意以后再回到巴黎来也可以。”
瓦朗蒂娜摇摇头。“我怕马西米兰”她说“这是个疯的主意如果我不断然阻止你我就比你更疯了。不可能的莫雷尔不可能的!”
“那么你愿意对命运之神屈服甚至连反抗都不想了!”莫雷尔神情黯淡地说。
“是的——哪怕我是因此死去!”
“好吧瓦朗蒂娜”马西米兰说“我再讲一遍你说得对。是我疯了而你向我证明了热情可以使最理智的头脑变得盲目。而你能够丝毫不受热情的影响而理智地思考为这我谢谢你。那么事情就是这样定了明天你就要无可挽回地接受弗兰兹伊皮奈先生把你们连结在一起的不仅仅只签订婚约那种用来增加喜剧效力的演戏似的仪式而是你自己的意愿是不是?”
“你又在把我向绝望的深渊里推马西米兰”瓦朗蒂娜说“你又在用刀子剜我的心了!如果你的妹妹听从了这样的一个计划?告诉我你会怎么办?”
“小姐”莫雷尔苦笑着说“我是自私自利的您已经这样说过的了。而作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不去想别人处在我的地位会怎么做而只考虑我自己准备怎么做。我只想我和您认识已整整一年了。从我初次看见您的那天起我就把我的一切快乐和希望都寄托在一种可能性上希望我能赢得您的爱情。有一天您承认您是受我的。从那一天起我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能拥有您我把这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现在我不再想了。我只是说命运之神已转过身来攻击我。我以为可以赢得天堂但我输了。这在一个赌徒这是平凡的日常事情他不但可以把他所有的东西输掉而且也可把他本来没有的东西输掉。”
莫雷尔的态度十分平静。瓦朗蒂娜用她那一对敏锐的大眼睛望着他竭力不让莫雷尔现在她心里挣扎着的悲痛。
“但是一句话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打算问您告别了小姐上帝听到我说的话明白我的心我请他作证证明我的确希望您过得宁静快乐充实使您不会再有时间想到我。”
“哦!”瓦朗蒂娜喃喃地说。
“别了瓦朗蒂娜别了!”莫雷尔鞠了一躬说。
“你到哪儿去?”那姑娘一面喊一面从铁门的缺口里伸出手来抓住马西米兰的衣服根据自己的激动的情绪她知道莫雷尔的平静态度不是真的——“你到哪儿去?”
“我要去走一条路避免再给您的家庭增加麻烦我要给一切忠诚专一的男子作一个榜样让他们知道当处于我这种境地的时候应该怎样做。”
“在你离开以前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马西米兰。”
“年轻人悲哀地笑了一下。
“说呀!说呀!”瓦朗蒂娜说“我求求你。”
“您的决定改变了吗瓦朗蒂娜!”
“那是不能改变的不幸的人呵!你知道那是一定不能改变的!”姑娘喊道。
“那么告别了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拼命摇那扇门她想不到自己竟能有这样大的力气而当莫雷尔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把两只手都从缺口里伸出来双手使劲地转动她的手臂。“我一定要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她说。“你到哪儿去?”
“哦别担心!”马西米兰站在离铁门几步以外说“这是我自己命运寒涩我并不想叫别人为此来负责。要是换了别人他或许会威胁你去找弗兰兹先生向他挑衅和他决斗那都是丧失理智的行为。弗兰兹先生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今天早晨他第一次见到我也许他已经忘记他曾见过我这回事了。当你们两家准备联姻的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对弗兰兹先生并无敌意我可以答应您惩罚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落到谁的身上呢那么——我吗?”
“你瓦朗蒂娜?哦!天地不容!女人是不可侵犯的自己所爱的女人是神圣的。”
“那么落到你自己身上吗不幸的人呵——你吗?”
“唯一有罪的人是我不是吗?”马西米兰回答。
“马西米兰!”瓦朗蒂娜说“马西米兰回来吧我求求你!”
他走近来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要不是他的脸色苍白别人大概会以为他还是象往常那样快乐呢。“听着我亲爱的我崇拜的瓦朗蒂娜”他用他那种和谐而悦耳的声音说“象我们这样无愧于社会无愧于家人也无愧于上帝的人可以互相看到对方的心象读一本书一样。我不是一个罗曼蒂克的人我不是悲剧的主人公。我既不模仿曼弗雷特也不模仿安东尼。虽然我不曾明言不曾誓而我早已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你。你要离开我你这样做是对的——我再说一遍你是对的。但失去了你我就失去了我的生命。你离开我瓦朗蒂娜在世界上我就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了。我的妹妹已幸福地结了婚她的丈夫只是我法律上的兄弟也就是一个和我只有社会关系的人。所以没有人再需要我了。我打算这样做:我要等到你真正结婚的时候因为我不愿意错过那种意想不到的机会说不定弗兰兹先生会在那以前死掉。当你向圣坛走过去的时候或许会有一个霹雳打在他头上。在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要能够死里逃生奇迹也就成了合乎情理的事情。所以我要等到最后一刻当我苦难的命运已经确定无法挽回毫无希望的时候我就写一封密信给我的妹夫另外写一封给警察总监把我的打算通知他们然后在一个树林的拐角上在一个深谷的悬崖边或者在一条河的堤岸旁我就坚决地正如我是法国最正直的人的儿子那样坚决地了结我的生命。”
瓦朗蒂娜浑身痉挛地抖。她那两只握住铁门的手松了下来她的胳膊垂了下来两大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年轻人凄楚而决绝地站在她的前面。
“哦!可怜可怜我吧”她说“你说你是会是要活下去的可不是吗?”
“不!我凭人格担保”马西米兰说“但那不会影响到你。你尽了你的责任你可以安心了。”
瓦朗蒂娜跪到地上他的手紧紧地按在心头她感到自己的心要碎了。“马西米兰!”她说“马西米兰我的朋友我在人间的兄长我天上的真正的丈夫我求求你象我一样忍辱负重地活下去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结合在一起的。”
“别了瓦朗蒂娜。”莫雷尔又说。
“我的上帝”瓦朗蒂娜脸上呈现出一种崇高卓绝的表情把双手举向天空说“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要做一个孝顺的女儿——我曾祈求、恳请、哀告上帝不理我的祈求、我的哀恳或我的眼泪。好吧”她抹掉她的眼泪变得很坚决地继续说“我不愿意悔恨地死去我情愿羞愧而死。你可以活下去马西米兰我永远只属于你几点钟?什么时候?是不是马上就走?说吧命令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莫雷尔本来已经走出几步这时又转过身来他的面孔因高兴而变得白把双手从铁门的缺口向瓦朗蒂娜伸过去。
“瓦朗蒂娜”他说“亲爱的瓦朗蒂娜你不必这样说还是让我去死吧。我怎么能强迫你呢?如果我们彼此相爱的话。你只是出于仁慈才吩咐我活下来是吗?那么我情愿还是死了的好。”
“真的”瓦朗蒂娜喃喃说“如果他不关心我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关心我呢?除了他以外谁在我伤心的时候来安慰过我呢?我这颗出血的心能在谁的怀里得到安息呢?他他永远是他!是的你说得对马西米兰我愿意跟你去我愿意离开父母我愿意放弃一切。哦我这忘恩负义的人啊”
瓦朗蒂娜哽咽着喊道“我愿意放弃一切甚至我那亲爱的老祖父哦我忘了他了。”
“不”马西米兰说“你不会和他分离的。你说诺瓦蒂埃先生喜欢我。在你出走以前把一切都告诉他如果他同意那就是上帝同意了你的决定。我们一结婚立刻就把他接来和我们住在一起那时他不是有一个孩子而是有两个了。你告诉过我你如何和他讲话以及他如何回答你我很快地就可以用那种语言和他交流瓦朗蒂娜。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前方不是绝望而是快乐。”
“哦!瞧马西米兰瞧你对我有多重要!你几乎使我相信你了可是你说的本来都是疯话因为我的父亲会咒骂我。他是铁石心肠决不会宽恕我。现在听我说马西米兰如果凭我的计谋、我的哀恳或者由于意外事件——总之不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拖延这件婚事你愿不愿等待?”
“愿意的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这事决不能让婚事成为事实即使你被带到一位法官或一位教士前面你也一定拒绝。”
“世界上对我最神圣的一个人是我的母亲我凭她的名义向你誓。”
“那么我们等待吧。”莫雷尔说。
“是的我们等待吧”瓦朗蒂娜回答这几个字使她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世界上有许多许多事情可以拯救我们这种不幸的人呢。”
“我完全相信瓦朗蒂娜”莫雷尔说“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只是如果他们不理你的恳求如果你的父亲和圣梅朗夫人坚持在明天就叫弗兰兹先生来签订婚约——”
“那时我会坚守我的诺言莫雷尔。”
“你不去签约。”
“来找你咱们一起逃走。但从现在起直到那时我们不要去冒险违反上帝的旨意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们没有被人觉这是奇迹是天意如果我们被人撞见如果被人知道我们是这样会面的我们就毫无办法了。”
“你说得对瓦朗蒂娜。可是我怎么知道。”
“到公证人狄思康先生那儿去打听消息好了。”
“我认识他。”
“我也会想办法告诉你等我的消息吧。马西米兰我也象你一样的讨厌这桩婚事啊!”“谢谢你我心爱的瓦朗蒂娜谢谢你这就够了。我一旦知道要签婚约就赶到这个地方来。我可以帮助你很容易地翻过这道墙头门口就有马车等着我们我陪你到我的妹妹家里。我们先在那儿住下来或者暂时隐居要不仍旧参加社交活动都随你的心意我们要用我们的力量来反抗压迫我们不会象绵羊似的俯贴耳地被人处死只用哀叫来求饶了。”
“好吧”瓦朗蒂娜说。“我也要对你说一句:马西米兰我相信你会把事情做得好好的。”
“哦!”“怎么样!你对你妻子满意了吗?”姑娘伤心地问。
“我心爱的瓦朗蒂娜如果只说一声‘是’那太少了。”
“但还是说吧。”
瓦朗蒂娜走过一点把她的嘴唇几乎凑到铁门上几乎碰到莫雷尔的嘴唇因为莫雷尔的脸紧紧地贴在又冷又硬的铁栅的那一边的。
“再见那么再见。”瓦朗蒂娜说。硬起心肠就走。
“你会写信给我?”
“是的。”
“谢谢谢谢亲爱的妻子再见!”莫雷尔抛出一个纯洁的飞吻瓦朗蒂娜飞也似地顺着来时的路跑回去。莫雷尔一直听到她的衣服磨擦树枝的声音和小径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然后才带着一种说不尽感激的微笑抬起头来感谢上帝允许他这样的被爱然后他也走了。年轻人回到家里等了一整夜第二天又整整地等了一天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第三天早晨十点钟左右正当他要出门去拜访公证人狄思康先生的时候邮差送来了一封小简他知道这是瓦朗蒂娜寄来的虽然他以前并没有看见过她的笔迹。那封信的内容如下:“眼泪、请求、祈祷都没有用处昨天我到圣费里浦教堂去呆了两小时在那两小时里面我从灵魂的深处向上帝祈祷。天也象人一样的顽固签订婚约的仪式已定在今晚九点钟举行。我只能遵守一项诺言只有一颗心可以给人。那项诺言是为你而守的那颗心是你的。那么今天晚上九点一刻在后门口见。你的未婚妻瓦朗蒂娜维尔福又——我那可怜的外祖母愈来愈糟了。昨天她的烧使她近于昏;今天她的昏又使她近于疯。莫雷尔你会好好对待我使我忘记这样狠心地抛下她是不是?今天晚上签订婚约我想他们是瞒着诺瓦蒂埃爷爷的。”
莫雷尔虽然接到了瓦朗蒂娜的信但还不能使他满意。他去找那位公证人公证人向他证实了那一切。然后他又去拜访基督山听到了更详细的消息。弗兰兹曾到伯爵这儿来过告诉他关于举行仪式的那件事维尔福夫人也曾写信给伯爵请他原谅不能邀请他去参加典礼。圣梅朗先生的死以及圣梅朗夫人目前的健康状况势将使那场聚会蒙上一层惨淡的气氛她不愿意伯爵分担他们的悲哀她只希望他享受快乐。
弗兰兹曾在昨天去谒见圣梅朗夫人她起身接见他在那次会见以后她不得不又回到床上。莫雷尔的焦急不会逃过伯爵的眼睛这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所以基督山对他比往常更亲热的确他的态度是这样的慈爱以致莫雷尔几次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但想到他对瓦朗蒂娜所许的诺言他又忍住了。那天他把瓦朗蒂娜的信读了几十遍这是她给他第一封信但这是在什么情形之下写的信啊他每读一遍便重申他的誓言誓要使她幸福。一个能作这样勇敢的决定的年轻姑娘她是多么伟大呀!她为他牺牲了一切她是多么值得他爱呀!的确她应该是他第一个最崇拜的对象!她是一位皇后他带着无法形容的激动心情同时又是一个妻子不论怎么感谢她和爱她都是不够的。想到瓦朗蒂娜走到他的面前来的情景她会对他说:“我来了马西米兰带我走吧”他把一切都安排好:苜蓿田里藏着两把梯子一辆轻便马车也已准备好等在那儿马西米兰亲自驾车不带仆人不点灯到第一条街的拐角上他们再把灯点起来因为过分谨慎会吸引警察的注意。有时他会禁不住打一个寒颤他以前只握过她的手只吻过她的手指尖他想到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就得保护瓦朗蒂娜从墙头上下来她将浑身颤抖但毫不抗拒地倒入他的怀抱里。
下午他感到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只想一个人呆着。他的血在沸腾即使简单的问题一声朋友的招呼也会惹他心烦。他干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但他的眼睛虽然在一行一行地移动却不知道书的内容;最后他把书本抛开又坐下来考虑他的计划把梯子和墙的距离再计算一下。时间终于逼近了。凡是一个深陷在爱情里的人是决不肯让他的钟表安安稳稳地向前走的。莫雷尔把他的钟表折腾得够呛以致在六点钟的时候钟表的指针就指到八点半上了。于是他对自己说“是出的时候了签约的时间定在九点钟但瓦朗蒂娜也许等不到那个时候。”所以莫雷尔离开了密斯雷路而当他踏进那片苜蓿田时圣费里浦教堂的大钟正敲八点。马和轻便马车藏在一所小破屋的后面那是莫雷尔常常等待瓦朗蒂娜的地方。夜幕渐渐降临了花园里树叶的颜色逐渐转暗。于是莫雷尔从他躲藏的地方走到铁门缺口处他的心怦怦直跳从铁门的小缺口望进去。一个人都看不到。时钟敲八点半了;莫雷尔又在等待中度过了半个钟头还是来回张望从缺口上张望也越来越频繁。花园谛听脚步声。从树丛中望过去可以隐隐约约地辨别出那座屋子但那座屋子依然是黑沉沉的压根没有举行签订婚约这样一件大事。莫雷尔望一望他的表他的表指在十点一刻上;但不久那只他已经听到敲过两三遍的大时钟校正了他的表时差那只钟才敲九点半。已经比瓦朗蒂娜自己说定的时间迟了半个钟头了。对那个年轻人来说时间是一个可怕的消息分分秒秒的滴嗒声都象是铅锤似的敲击在他的心上。树叶的最轻微的沙沙声微风吹过的声音都会吸引他的注意力使他的额头冒出一阵冷汗他抖索索地放稳梯子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先把一只脚踏在第一级上。在这希望和恐惧的交替中时钟敲打十点了。“如果没有意外”马西米兰说“签订一次婚约是不可能费这样长的时间的。我已经考虑过各种可能性计算过全部仪式所需要的时间一定是生什么事了。”他激动地在铁门边踱来踱去时而把他那火烧般的头抵在冰凉的铁栅上。瓦朗蒂娜在签约以后昏过去了还是逃走时让人找回去了。这是年轻人所能设想的仅有的两种解释每种解释都那么令人沮丧。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大脑中。说不定瓦朗蒂娜在逃出来的时候精力支持不住已昏倒在那条小路上了。“哦!假如真是那样”他一边喊一边爬到梯子顶上“我就失去她了而且那只能怪我自己。”把这个念头吹进他心里的那个精灵并没有离开他而且固执地在他的耳边嗡嗡地讲个不停以致过了一会儿经过推测变成了无可质疑的事实。他的眼睛在愈来愈浓的黑暗里搜索似乎看到有一样东西躺在那阴暗的路上。他冒险喊了一声他似乎听到随风吹来一声模糊的呻吟。最后十点半的钟声又敲响了。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的太阳穴猛烈地跳动着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他把一条腿跨过墙头一会儿已跳到那一边。现在他已经在维尔福的家里了是翻墙过来的。那会生什么后果呢?可是他没有仔细想下去他没有退回去。他贴着墙脚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越过一条小路钻进树丛里。一会儿他穿过树林清晰地看见了那座屋子。根据喜庆节日的惯例屋子的每一个窗口里都应该灯烛辉煌但他所看到的却只是一个灰色的庞然大物。莫雷尔确信了一件事情那时一片云遮住微弱的月光而那座房屋似乎也笼罩在一片云雾里。一盏灯光不时急地在楼下的三个窗口间移动。这三个窗口属于圣梅朗夫人的房间的。另外还有一盏灯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一张红色的窗帷后面那是维尔福夫人的卧室。这一切莫雷尔都知道。为了可以时时刻刻在想象中跟随瓦朗蒂娜他要她把整个屋子的情形描述了许多次他虽然没有看见过却了解得很清楚。
整幢房子的这种黑暗和静寂比瓦朗蒂娜不来更使莫雷尔感到恐慌不安。他神志昏乱痛苦得几乎疯了。他决定不顾一切地去和瓦朗蒂娜见一次面以便确定他所恐惧的那种不幸是否是真的。莫雷尔是到树丛的边上正想尽可能以最快的度穿过花园的时候忽然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虽然隔得远但因为是顺风他听得很清楚。一听到这个声音他就退了回来把自己已经伸出树丛的半个身子完全藏起来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等着。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来者是瓦朗蒂娜他就在她经过的时候喊住她如果有人陪着她他虽然不能说话了但他还可以看见她知道她是安全的;如果来者是外人他就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也许可以借此得到一点消息解开这个截至目前为止还不可理解的谜。
月亮从那片遮住它的云后面逃出来莫雷尔看见维尔福出现在阶沿前身后跟着一个黑衣服的绅士。他们走下台阶向树丛这边走过来莫雷尔很快认出另外那位绅士是阿夫里尼医生。看到他们正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他机械地向后退直到他觉树丛中央的一棵无花果树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不得不停在那儿很快那两位绅士也停住了脚步。
“啊我亲爱的医生”检察官说“这是上帝在惩罚我的宅子啊!多可怕的猝死啊!真象一个晴天霹雳!您别来安慰我!唉!这样的伤心事是无法安慰的。这个心头的创伤是太深了!她死了!她死了!”
青年的额头沁出一片冷汗他的牙齿在格格地抖。维尔福自称受了天罚那么那座屋子谁死了呢?
“我亲爱的维尔福先生”医生说他的声音使那个年轻人更感恐怖“我领您到这儿来不是来安慰您的正巧相反。”
“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检察官惊慌地问。
“我的意思是在刚才生的那场不幸后面也许还有一场更大的不幸。”
“哦!我的上帝!”维尔福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喃喃地说。
“您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我的朋友?”
“是的没有别人。但您为什么到要防范得这样周到呢?”
“因为我有一个可怕的秘密要告诉您”医生说。“我们坐下谈吧。”
维尔福坐了下来说得更准确些是倒在了长凳上。医生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莫雷尔一手按住自己的头另外一只手压住胸口深恐他的心跳被他们听到。
“死了!死了!”他在心里反复地说他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
“说吧医生!我听着呢”维尔福说“让打击降临吧!我已经准备接受打击了!”
“圣梅朗夫人的年龄当然是很老了但她一向都很康健。”
十分钟来莫雷尔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是愁坏的”维尔福说:“是的是愁坏的医生!在和侯爵共同生活了四十年以后”
“那不是忧愁的结果我亲爱的维尔福”医生说“忧愁可以使人死亡这种事情也很少生它决不可能在一天一小时甚至十分钟之内把人杀死。”
维尔福没有回答他只是把他那本来垂着的头抬起来惊愕地望着医生。
“病人最后那一次作的时候您在不在场?”阿夫里尼先生问。
“在的”检察官回答“是您叫我不要离开的。”
“您有没有注意到将圣梅朗夫人致死的那种病症作时的症状?”
“我注意到的。圣梅朗夫人接连作了三次每次间隔几分钟一次比一次厉害。当您到达的时候圣梅朗夫人已经喘气喘了几分钟了。第一次她开始痉挛我以为那只是一种神经质的痉挛但当我看到她从床上蹦起来她的四肢和脖子似乎已经僵的时候我才真正慌了。那时我从您的脸色上知道事情实际情况比我所想要更可怕。这一次作过去了我竭力想看看您的眼神但没有办到。您抓住她的手在摸她的脉搏您还没有转过头第二次作又来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可怕那种神经质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而且嘴巴歪扭颜色紫。”
“第三次作她就咽气了。”
“在第一次作结束的时候我现那是急性痉挛的病症您证实了我的意见。”
“是的那是当着众人的面”医生答道“但现在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哦上帝听!您要告诉我什么?”
“就是:急性痉挛和被植物物质的毒药毒死其病症是一样的。”
维尔福从凳子上惊跳起来一会儿又倒下去默默地一动都不动。莫雷尔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听着”医生说“我知道我所说的话的份量我也知道我是在对谁说话。”
“您对我说话是把我当作一位法官呢还是一个朋友?”维尔福问。
“朋友目前我只是在对一个朋友说话。急性痉挛和被植物物质的毒药毒死其病症是这样相似如果要我用誓来肯定我现在所说的话我也要犹豫一下所以我再对您说一遍我不是在对一位法官说话而是在对一个朋友说话。我对那个朋友说:在那病的三刻钟里我仔细观察着圣梅朗夫人的痉挛抽搐、最后致死的症候我知道她是被毒药毒死的而且还能够说出那种杀死她的毒药的名称。”
“阁下!阁下!”
“病症很明显您看到没有?嗜睡阵阵性的精神亢奋神经麻痹。圣梅朗夫人是服用大量的番木鳖或马钱素或许是错拿而让她服用的。”
维尔福紧紧抓住医生的手。“噢这是不可能的!”他说“我一定是在做梦!”从您的嘴里听到这样的事情真是太可怕了!告诉我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求求您我亲爱的医生您或许是错了。”
“我当然也可能错但是——”
“但是?”
“但是我想并不是这样。”
“可怜可怜我吧医生!近来我遇到这么多可怕的事情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看过圣梅朗夫人没有?”
“没有。”
“有没有到药房里去买别的没有经我检查过的药?”
“没有。”
“圣梅朗夫人有没有什么仇人?”
“据我所知是没有。”
“有没有人能因为她的死而得到好处?”
“没有的确没有!我的上帝没有的确没有!她唯一的继承人是我的女儿只有瓦朗蒂娜一个人。噢如果我想到这样的念头我就要把自己刺死来惩罚我的心意让这样的念头存留了片刻。”
“我亲爱的朋友”阿夫里尼先生说“我并没有控告任何人我说那只是一种意外您知道一种误会。但不论是意外或误会事实摆在那儿事实告诉我的良心而且要我大声告诉您:您得调查这件事。”
“调查谁?怎么调查?调查什么?”
“那个老仆人巴罗斯会不会弄错事情把准备给他主人服的药拿给圣梅朗夫人吗?”
“家父服的药?”
“是的。”
“但准备给诺瓦蒂埃先生服的药怎么会拿给圣梅朗夫人呢?”
“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您知道毒药对于某些疾病来说是良药疯瘫便是其中之一。譬如说为了恢复诺瓦蒂埃先生活动和说话的能力我曾尝试过种种药物后来我决定尝试最后的一种方法我已经给他服了三个月的番木鳖。在最近那服药里我为他开了六厘克番木鳖精。这种份量对于诺瓦蒂埃先生的身体毫无不良影响而且他也渐渐服惯了但却足够杀死另外一个人了。”
“我亲爱的医生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和圣梅朗夫人的房间是隔开的而巴罗斯根本没有踏进过我岳母的卧室。总之医生虽然我知道您是世界上医术最高、医德最好的医生虽然在任何情况之下您的话在我都是如同阳光一般明亮的指路明灯医生虽然我那样信任您可是我禁不住起想那句格言:‘凡人皆有错。’”
“听着维尔福”医生说“我的同行之中您还能不能找到一个象我这样信得过的人?”
“您为什么要问我那句话?您想做什么?”
“去请他来我把我所看见的那一切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们俩一起进行尸体解剖。”
“你们可以找到残留的毒药吗?
“不不是毒药。我并没有说我们能办到那一点但我们可以确定神经系统的兴奋状态。我们可以现明显的、无可争辩的特征我们将对您说:亲爱的维尔福如果这件事情是因疏忽而起的注意您的仆人;如果是仇恨造成的注意您的仇敌。”
“您这是什么建议阿夫里尼?”维尔福神情沮丧地说。
“只要另外再有一个人知道我们的秘密就必须得请法院来验尸了。而在我的家里生验尸案这不可能的!但是”检察官不安地望着医生继续说“如果您希望验尸如果您坚持要验尸那就照办好了。的确也许我应该来协助调查我的地位使我有这种义务。但是医生您看我已经愁成这个样子了。我的家里已经生过这么多的伤心事我怎么能再带进这么多的谣言来呢?还要因此出乖露丑。我的太太和我的女儿真会痛不欲生的!医生您知道我做了二十五年检察官做到这样的职位——是不会不结下一些仇敌的。我的仇敌多极了。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对我的仇敌无疑会高兴得跳起来等于打了一次胜仗而我却得满面蒙羞。医生原谅我这些世俗的念头!如果您是一位教士我就不敢那样对你说了但您是一个人您懂得人情。医生医生就算是您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吧。”
“我亲爱的维尔福先生”医生答道“救人类是医生最重要的责任。如果医学上还有可以救活圣梅朗夫人的方法我就得救活她但她已经死了。我要考虑的就应该是活着的人。让我们把这个可怕的秘密埋在我们心的最深处吧。如果有人怀疑到这件事情我愿意让人把它归罪于我的疏忽。目前阁下您得注意得仔细注意——因为那种恶事或许不会就此停止。当您找到那个嫌疑犯的时候如果您找到了他我就要对您说您是一位法官您尽了法官的本分!”
“我谢谢您医生”维尔福说高兴得无法形容“我从来没有有过比您更好的朋友。”象是深怕阿夫里尼医生会收回他的诺言他急忙催着他回到屋子里去了。
他们走后莫雷尔从树丛里走出来月光泻到他的脸上他的脸色苍白简直象是一个鬼。“上帝用明显而可怕的方法成全了我”他说。“但瓦朗蒂娜可怜的姑娘!她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么多的悲伤呢?”
当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交替地望着那个挂红色窗帷的窗口和那三个挂白色窗帷的窗口。在那个挂红色窗帷的窗口里灯光不见了;无疑维尔福夫人刚把灯吹熄只有一盏夜灯把它那暗淡的光洒在窗帷上。转角上的那三个窗口却恰恰相反他看到其中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壁炉架上的一支蜡烛把它一部分惨白的光射到外面来阳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莫雷尔打了一个寒颤他好象听到了低泣的声音。
他一向非常勇敢但现在在爱情与恐惧这两种人类最强烈的漏*点的夹击之下他已处于骚乱和亢奋状态到甚至产生了迷信的幻觉了。虽然他这样藏在树从中瓦朗蒂娜是不可能看见他的但他觉得听到窗口的那个人影在呼唤他。他的混乱思想告诉他如此炽热的心在重复。双重的错误变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现实。年轻人在那种不可理解的热情的驱动之下他从躲藏的地方跳出来冒着被人看到的危险冒着吓坏瓦朗蒂娜的危险冒着被青年姑娘现时失声惊叫的危险他三步两步跨过那片被月光染成白色的花圃穿过房子前面的那排桔子树跑到台阶前面推开那扇毫无抗拒的门。瓦朗蒂娜没有看到他她正抬头看着天上正在那儿注视一片在空中寂然滑动的银云。那片云的样子象一个升上天去的人在她那兴奋的头脑里她觉得这就是她外祖母的灵魂。这当儿莫雷尔已越过前厅走上楼梯楼梯上铺着地毯所以他的脚步声不会被人听见而且他意气激扬即使维尔福先生出现他也不怕。要是他遇到他他已经下定决心他要上去向他承认一切恳求他原谅并且承认他和他女儿之间的爱。莫雷尔已经疯了。幸亏他没有遇到任何人。瓦朗蒂娜曾把房子里的情形象他描述过他这时尤其觉得那种描述对他的作用之大。他安全地到达了楼梯顶上在那儿停了一停而正当他迟疑不决的时候一阵啜泣声为他引导了方向。他转过身来看见一扇门微微开着他可以从门缝里看到灯光的反映听到哭泣的声音。他推开门走进去。在房间里在一张齐头盖没的白床底下轮廊明显地躺着那具尸体。
莫雷尔因为碰巧听到了那次秘密谈话所以那具尸体对他特别触目。瓦朗蒂娜跪在床边她的头埋在安乐椅的椅垫里双手紧紧地按在头顶上她浑身颤抖地啜泣着。那扇窗还是开着的但她已从窗边回来正在祈祷她的声音即使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感动的;她讲得很急促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说些什么——因为悲哀几乎使她窒息了。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里透进来使灯光更显苍白使这个凄凉的景象更显阴森。莫雷尔受不了这种情景他并不是一个特别虔诚易动感情的人但瓦朗蒂娜在他的面前扭着双手受苦哭泣他却无法忍受的。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喊她于是瓦朗蒂娜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向他转过身来。瓦朗蒂娜觉他的时候丝毫没有表示出惊奇的神色。一颗负着重忧的心对于较弱的情绪是不能感受的。莫雷尔向她伸出手。瓦朗蒂娜指一指床上的尸体表示这是她所以不能赴约的原因然后又开始啜泣起来。一时间那个房间里的两个人都不敢说话。他们不敢打破死神所布下的沉寂最后还是瓦朗蒂娜先开口。
“我的朋友”她说“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唉!你是受欢迎的如果这座屋子的门不是死神为你打开的话。”
“瓦朗蒂娜”莫雷尔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在八点半钟就开始等了始终不见你我很担心就翻过墙头从花园里进来忽然听人谈到那件不幸的事情——”
“听到谁谈话?”瓦朗蒂娜问道。
莫雷尔打了一个寒颤医生和维尔福先生的谈话又都涌上他的心头他好象觉得能够透过床单看到尸体的直挺挺的手、那僵硬的脖子和那紫的嘴唇。“听到仆人谈话”他说“我都知道了。”
“但你到这儿来是会把我们毁了我的朋友。”瓦朗蒂娜说语气间并没有恐惧她也没有生气。
“宽恕我”莫雷尔用同样的语气回答“那么我走了。”
“不”瓦朗蒂娜说“他们会看见你的别走!”
“如果有人到这儿来呢?”
“姑娘摇摇头。“没有人来的”她说“别害怕那就是我们的保护神。”她指指尸体。
“但伊皮奈先生怎么样了呢?”莫雷尔回答。
“弗兰兹先生来签约的时候我那亲爱的外祖母刚好断气。”
“哦!”莫雷尔带着一种自私的欣喜感说。因为他以为这件丧事会使那件婚事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但更增加我忧虑的”姑娘说象是对这种自私的欣喜感必须立刻加以惩罚似的“是这位又可怜又可爱的外婆在她临终的床上她还要求那件婚事尽可能地赶快举行。我的上帝!她本来想保护我可是她事实上也在逼迫我!”
“听!”莫雷尔说。
走廊里和楼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那是我的父亲他刚从书房里出来。”瓦朗蒂娜说。
“送医生出去。”莫雷尔接上去说。
“你怎么知道那是医生?”瓦朗蒂娜惊奇地问。
“我这么猜。”莫雷尔说。
瓦朗蒂娜望着年轻人。他们听到街门关上的声音;然后维尔福先生又把花园门锁上回到楼上。他在前厅里停了停象是决定究竟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呢还是到圣梅朗夫人的房间里来。莫雷尔躲在一扇门背后。瓦朗蒂娜还是一动没有动忧愁似乎使她忘了恐惧。最终维尔福先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现在”瓦朗蒂娜说“前门和花园门都关了你出不去了。”莫雷尔惊愕地望着她。“现在只有一条路是安全的”她说“就是从我祖父的房间穿出去。”她站起身来又说。“来。”
“哪儿去?”玛西梅朗问。
“到我祖父的房间里去。”
“我到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里去?”
“是的。”
“你真的是这个意思吗瓦朗蒂娜?”
“我早就想过了。他是我在这家里的唯一的朋友我们都需要他的帮助来吧。”
“小心瓦朗蒂娜”莫雷尔说有点不敢遵从姑娘的主意。“我知道我错了我到这儿来简直是疯子的行为。你确信你比我理智清楚吗?”
“是的”瓦朗蒂娜说“我只有一件事很放心不下——就是离开我那亲爱的外婆我本来是得守她的。”
“瓦朗蒂娜”莫雷尔说“死人本身就是神圣的。”
“是的”瓦朗蒂娜说“而且那也只要很短的时间。”于是她越过走廊领着莫雷尔走下一座很窄的楼梯向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走去莫雷尔蹑手蹑脚跟在她的后面。他们在房门口遇到了那个老仆人。
“巴罗斯”瓦朗蒂娜说“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她先进去。
诺瓦蒂埃正坐在他的椅子里在谛听每一个轻微的声音眼睛注视着门口;他看到瓦朗蒂娜眼睛里顿时闪出了亮光。
姑娘的脸上带着一种严肃庄重的表情老人吃了一惊他那眼光里立刻露出询问的神色。
“亲爱的爷爷”瓦朗蒂娜急急地说“您知道可怜的外祖母已经在一个钟头以前死了现在除了您以外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老人的眼睛里流露出对她无限的爱怜。
“那么我应该把我的忧虑和我的希望都向您吐露是不是?”
老人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瓦朗蒂娜牵着马西米兰的手进来。“那么仔细看看这位先生。”老人用略带惊奇的眼神盯住莫雷尔。“这位是马西米兰莫雷尔先生”她说“就是马赛那个商人的儿子您一定听说过的吧。”
“是的。”老人回答。
“他们家的名誉是无可指责的而马西米兰大概还要加以扬光大因为他虽然还只有三十岁却已经做到一个上尉而且还是荣誉团的军官。”
老人表示记得他。
“啊爷爷”瓦朗蒂娜跪在他的面前指着马西米兰说“我爱他而且只愿意属于他要是强迫我嫁给另外一个人我情愿毁灭我自己。”
从那老人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头脑里的许多纷乱的念头。
“您是喜欢马西米兰莫雷尔先生的吧。是吗爷爷?”
“是的。”老人表示。
“我们是您的孩子您会保护我们反对我父亲的意志对吧?”
诺瓦蒂埃把目光落到莫雷尔身上象是说:“那得看情况了。”
马西米兰懂得他的意思。“小姐”他说“你在你外祖母房间里还有一项神圣的义务得去完成你可不可以让我跟诺瓦蒂埃先生谈几分钟?”
“对了。”老人的眼光说。然后他又忧虑地望着瓦朗蒂娜。
“您怕他不懂您的意思吗亲爱的爷爷?”
“他能懂我们常常谈到您所以他完全知道我是怎样和您谈话的。”然后她带着一个微笑转向马西米兰那个微笑虽然笼罩着一层忧郁的阴影却依旧可爱“凡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她说。
瓦朗蒂娜站起来搬了一把椅子给莫雷尔要求巴罗斯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温柔地拥抱了祖父一下告别了莫雷尔然后她就走了。为了向诺瓦蒂埃证明他的确获得瓦朗蒂娜的信任和知道他们的全部秘密莫雷尔拿起字典、一支笔、一张纸把它们都放在一张点着灯的桌子上。
“先”莫雷尔说“阁下允许我告诉您我是谁我多么爱瓦朗蒂娜小姐以及我是怎样为她打算的。”
诺瓦蒂埃表示他愿意听。这幕情景真动人——这个外表上似乎已经无用的老人却成了这对年轻、漂亮而强壮的情人的唯一的保护人、支持者和仲裁者。他那种极其高贵严肃的表情使莫雷尔很感到敬畏。于是他开始用颤抖的声音叙述他们的往事。叙述他如何认识瓦朗蒂娜如何爱上她以及瓦朗蒂娜如何在她的孤独和不幸之中接受了他的爱。他把他的出身、他的地位和他的财产状况都告诉他并且时时探询那个老人的眼光而那个眼光总是回答:“很好说下去。”
“现在”当莫雷尔结束前一部分的陈述时说“现在我已经把我们恋爱的经过以及我的打算都告诉您了我能不能再把我们的计划对您说?”
“可以。”老人表示。
“我们决定的办法是这样的后门口有一辆轻便马车等在那儿我预备带瓦朗蒂娜到我的妹妹家里和她结婚然后以恭敬的态度等待维尔福先生的宽恕。”
“不。”诺瓦蒂埃说。
“我们一定不能这样做?”
“不能。”
“您不赞成我们的计划?”
“不赞成。”
“另外还有一个办法。”莫雷尔说。
老人的眼光问道:“什么办法?”
“我要去”马西米兰继续说“我要去找到弗兰兹伊皮奈先生我要向他说明一切。”
诺瓦蒂埃的眼光继续在询问。
“您想知道我准备怎么做是不是?”
“是的。”
“我要去找到他我要把我和瓦朗蒂娜小姐之间的关系讲给他听。如果他是一个聪明高尚的人他就会自动放弃婚约来证明这一点那么他就可以获得我至死不渝的感激和敬爱;如果在我向他证明他在强夺我的妻子证明瓦朗蒂娜爱我而且不会再爱其他任何人以后他拒绝放弃不论是由于势利心或是由于自尊心就要和他决斗在让他优先的条件下然后我就杀死他不然就让他杀死我。如果我胜利了我就娶了瓦朗蒂娜如果我被杀死我也确信瓦朗蒂娜一定不会嫁给他。”
诺瓦蒂埃带着无法形容的愉快情绪注视着这张高贵而诚恳的脸在这张脸上忠实地显示着他语气间的种种情绪。可是当莫雷尔的话讲完的时候他接连闭了几次眼睛这就是等于说“不”
“不?”莫雷尔说“您对于这第二个计划也象对第一个一样的不赞成吗?”
“是的。”老人表示。
“但是那可怎么办呢阁下?”莫雷尔问道。“圣梅朗夫人临终时最后的要求是不要耽搁那件婚事。难道我只能让事情听其自然吗?”
诺瓦蒂埃没有动。
“我懂了”莫雷尔说“我还得等待。”
“是的。”
“但拖下去是会把我们拖垮的阁下”年青人回答。“瓦朗蒂娜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她会被迫屈服。我到这儿来也几乎是一个奇迹简直很难再得到这样好的机会。相信我办法是我对您讲过的那两种恕我狂妄请告诉我您觉得哪一种好。您赞不赞成瓦朗蒂娜小姐把她自己托付给我?”
“不。”
“您赞成我去找伊皮奈先生吗?”
“不。”
“但是上帝哪!我们盼望上帝会帮助我们但究竟谁能得到这种帮助呢?”
老人用他的眼睛微笑了一下不论是谁只要和他谈谈天他就会这样微笑。这个老雅各宾党徒的头脑里总有点无神论的思想。
“靠机会吗?”莫雷尔又问。
“不。”
“靠您?”
“是的。”
“您完全懂得我吗阁下?恕我太着急了因为我的生命就悬在您的答复上。您可以帮助我们?”
“是的。”
“您相信一定能够吗?”
“是的。”
回答的目光是这样的坚决至少他的意志是无可怀疑的了虽然他的力量或许还得考虑。
“哦一千次感谢您但是除非一个奇迹恢复了您讲话和行动能力。否则您困住在这张圈椅上又不能说话又不能动您怎么能阻止这件婚事呢?”
一个微笑使那老人的脸变得神采奕奕。这是在一张肌肉无法动的脸用眼睛来表现奇特的微笑。
“那么我必须等待罗?”那个青年人问。
“是的。”
“但那婚约呢?”
那同样的微笑又出现在老人脸上。
“您向我保证它不会签订吗?”
“是的。”诺瓦蒂埃说。
“那么甚至连婚约都不会签订了!”莫雷尔喊道。“噢对不起阁下?当一个人听到一个大喜讯的时候是有权利表示怀疑的婚约不会签订?”
“不会。”老人表示。
虽然有了这种保证莫雷尔却依旧有点怀疑。一个瘫痪的老人作出这种许诺实在有点令人无法相信这或许并不是他意志力强盛的表现而是他脑力衰弱的结果。傻子因为知道自己痴呆答应办到非他的力量所能及的事情这不是常有的事吗?气力弱小的人常常自夸能举重担胆小的人自夸能打败巨人穷人老是说他曾花掉多少财宝最低贱的佃农当他自吹自擂的时候也会自称为宇宙大神。不知道诺瓦蒂埃究竟是因为懂得那个青年人的疑心呢还是因为他还尚未十分相信他已顺从他的意见他始终坚定地望着他。
“您有什么意思阁下?”莫雷尔问道——“希望我重新向您申明一遍说我愿意平心静气地等待吗?”
诺瓦蒂埃的眼光依旧坚定地盯着他象是说单是申明还不够那个眼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手上。
“要我向您誓吗阁下?”马西米兰就这样问。
“是的。”老人用同样庄严的态度表示。
莫雷尔看出老人极其看重那个誓言。他举起一只手。“我凭我的人格向您誓”他说“关于去找伊皮奈先生的那件事情我一定等待您的决定。”
“很好!”老人的眼睛说。
“现在”莫雷尔说“您是要吩咐我告退了吗?”
“是的。”
“我不再去见瓦朗蒂娜小姐了?”
“是的。”
莫雷尔表示他愿意服从。“但是”他说“先阁下您允不允许您的孙女婿象刚才您的孙女儿那样吻您一下?”
诺瓦蒂埃的表情他不会误解的。那个青年人在老人的前额上吻了一下就吻在瓦朗蒂娜刚过吻过的那个地方。然后他向老人鞠一躬告退出去。他在门外找到巴罗斯。瓦朗蒂娜刚才吩咐过他在门外等候莫雷尔。他把莫雷尔沿一条黑弄堂领他走到一扇通向花园的小门口。莫雷尔很快就找到他进来的地点他攀着树枝爬上墙顶借助梯子的帮助一会儿就已经到了那片苗蓿田里他的轻便马车依旧等在那儿。他跳上马车。虽然喜怒哀乐的各种情感搅得他十分疲倦但他心里却舒坦多了。午夜时分他回到密斯雷路回到卧室一头倒在床上就象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人那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