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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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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长烟那句话不是奔着岑睿来的,而是说给一旁那人听的的。找他担莫须有的罪名,鞭子吃了,苦头挨了,回头还削他官,拿他兵权。这首辅大人太会算计了些!他的心里不平衡,岂是一点点的?

    最让魏公子炸毛的是每日出门,不论走到哪,仿佛都有不绝于耳的嗡嗡声如影随形:

    “哟,你看这不是才从天牢里放出来的魏公子么?”

    “唉,从国公到殿中丞,一天一个样,我家猪长得都没这快啊。”

    “口胡!魏公子只要有那张脸,就足够了!”

    “……”

    傅诤施施然地舀着甜汤,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施舍给魏长烟。

    魏公子的内心在翻滚咆哮,你大爷,好歹露出个“我对不起你”的愧疚眼神啊!

    于情于理,岑睿确实欠了魏长烟一个天大的人情。

    纵看他仍不是那么顺眼,也不好学傅诤那么厚脸皮地无视人家。忽略他那句“怨妇”气十足的话,咽下腻死人的枣肉,岑睿擦了擦手:“魏中丞来得赶巧,朕正有件差事找人去办。”

    两指屈起向前一推,一封加封的明黄诰书呈现在魏长烟眼底,不等他愤怒地拒绝,岑睿意味深长道:“劳烦爱卿走一趟白马寺,替朕将龙婕妤给接回宫来。”

    这是昨晚她和傅诤长达一个时辰拉锯战后,互相妥协做出的决定。龙素素肯定是要接回来的,但不能是岑睿亲自去。思来想去,这种张扬又清闲的活计,没有比魏长烟这个殿中丞更适合的,且凭岑睿对这个二愣子的了解,他对龙素素肯定还没死心啊。

    一个纨绔总能准确地摸到另一个纨绔的软肋,魏长烟怨怒未消,猝不及防当头砸下这门差事,眉毛鼻子扭在一起,直愣住了。

    岑睿摸了下鼻尖,假意拿回圣旨:“魏爱卿似乎不大乐意,也罢,朕找别……”

    离指尖还有一尺远的诰书刹那不见了,魏长烟脸虎虎的,紧攥着黄轴,昂着高高的脑袋,耳根微微泛起红:“臣去。”

    真是个傲娇而别扭的孩子啊,岑睿搓了搓下巴看着那道大步流星离去的身影。

    “陛下,今日的功课完成了么?”傅诤幽幽道。

    岑睿眨巴下眼可怜兮兮道:“我肚子还有点痛。”

    傅诤意犹未尽道:“那再进一碗汤水?”

    “我还是写作业吧……”岑睿认命地拿起笔。

    然而去了白马寺,魏中丞发现自己被耍了。别提说话了,佳人在眼前晃了一晃,就闪入了车中,一缕芳踪都未留下。他的胆是很肥,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没肥到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掀了后妃的车帘:“好巧啊,在这都能遇到。”

    魏长烟背后笼罩的怨气太过强大,官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退避三舍,连路边撒欢的小狗都嗷了声,扭屁股找老妈去了。

    一辆马车哒哒从子午街拐向朱雀街,碰巧遇上了龙素素的仪仗,外面赶车的书童问:“公子,前面行不通了,要不要绕条路?”

    藏蓝的车帘拨开一角,谢容远眺了眼:“去打听下,是宫中哪个贵人出行。”

    小书童在前面转了一圈回来:“好像是皇帝的一个妃子从白马寺祈福回来了,听说小皇帝只有这一个妃子,果然很受宠。”又咕咕叨叨:“盛宠一人,红颜祸水说的不就是这个么?”

    “多嘴,这种话别再说第二遍。”谢容斥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道:“我和吏部侍郎大人约在巳时二刻见,等他们过去,不急。”

    “吏部?公子是想往……”小书童往里探进个脑袋,眼晶亮。

    谢容垂眼看着摊开在膝上的账册,一笑:“吏部有什么好?”

    待队仗行过,街市徐而恢复了喧闹,暂停的马车也从容汇入车水马龙之中,小书童新鲜地看着京城繁华,道:“哎,公子,刚刚打马在前的那个大人好生威风哪。”

    谢容点了点账册上一个醒目的人名,失笑道:“你也跟着我在王府里一段日子了,见识过燕王殿下的气度,还这么大惊小怪?不过,”合上账册喃喃道:“魏氏后人多在沙场历练过,寻常世家子弟着实比不上。青流。”

    “哎!”书童清脆答道。

    “一会到了官驿,你去请盈丰商行的管事晚上一聚。”

    “好嘞!”

    无人注意,子午路偏僻一角,一辆停伫已久的破旧马车咯吱咯吱地行驶起来。

    躺在墙角晒太阳的一个老乞儿跳起来避开:“作死咧!吓死老子咧!老子还以为车里没人咧!”

    一刻后,一个妇人牵着个孩童路过,骤然一声尖叫。

    老乞儿睁大着眼,躺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已没了生气。

    魏长烟手中十三节鞭威名犹存,有他开路,一行车马安全无痛地抵达朱雀门前。过了朱雀门,即要换乘小轿入宫。

    因为岑睿哀怨地被傅诤盯着看折子,来喜公公当仁不让地来等候在那,喜滋滋道:恭迎婕妤回宫。”

    鸾辇里没有动静,来喜竭力将笑容叠得更家殷勤,道:“婕妤,陛下在养心殿等着您呢。”

    魏长烟抱着鞭子,狐疑之色渐起,便要挑开帘子一探究竟。

    来喜瞪眼,撸袖子作势要拼命。这还了得!宫里一个觊觎着陛下,宫外一个觊觎着陛下的妃子!这是要把先帝从帝陵里气得爬出来么?!

    鸾辇微微动了下,一方水色襦裙涟漪般绽开在众人的视线中,龙素素搭着宫人的手提裙下车,睡意阑珊:“吵什么吵!睡个觉都不踏实!”

    “……”

    来喜公公再度挑高心理承受能力,道:“婕妤娘娘,陛下和小人分外想念您哪。”

    龙素素冷笑了声:“想我?想我就把我丢在那个鬼地方不管不问吃了近一个月的草?”

    “……”

    魏长烟不耐烦地一把推开遮遮挡挡的来喜,阔步上前,打了好几遍的台词草稿,却在龙素素一个陌生、冷漠的眼神中胎死腹中。

    快跨进轿中时,龙素素忽地直起弯下去的腰,回首久久地看着几重门外遥遥迢迢的朱雀街,光线落进她潋滟风情的杏眸,转瞬沉入寂黑之中……

    “婕妤在看什么?”来喜搭着帘子的手有点酸。

    “没什么,”龙素素垂下头,嫣红的唇角微微翘起:“就在想,下一回走再走这条朱雀街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龙素素回宫少不得和岑睿闹一场,岑睿自感对不住她,赏了许多珍馐美食以慰劳她被一个月素食深深伤害到的胃口。

    来喜为忍气吞声的岑睿打抱不平:“龙婕妤这嘴太不饶人了,能那样说陛下么?!”

    “罢了,当时朕的话是重了些,她心里不舒服情有可原。”岑睿复习完昨天傅诤授的课,又摊开字帖临起字来。她进学的晚,回京几年又白白荒唐了,其他可以死记硬背,唯有书法修得吃力,进度堪比龟速。

    登基那一会,岑睿批折子,批完一本,傅诤越过桌旁随手拿起一看:“陛下,要户部尚书领悟您这行字的意思,是不是太为难老人家了?”

    蒙受这样的羞辱,岑睿恨而奋起,每日雷打不动抽出一个时辰来习字。

    到如今,勉强也算得出手,至少不会一道奏折发回去让各部官员愁白了头地苦苦探索。

    “陛下,听说敬太妃这两日又不大好了。”来喜边磨着墨边道。

    “唔,前阵子不是说已经能下床出去走动了么?”岑睿甩甩酸涩的手腕。

    “听太医说,秋火气燥,入了太妃肺腑,引了痰症。”来喜撇嘴:“太妃好的时候可一直记挂着陛下呢。”

    “这样……”岑睿勾下最后一个字,搁笔:“好嘛,明儿下朝去看看。”

    “有长进。”

    淡淡一句,吓得岑睿脊梁骨从上到下抖了遍。

    岑睿写得太投入没看见傅诤什么时候进了书房,捋顺胳膊上竖起的寒毛,埋怨道:“进来也不说一声。”

    “习字须专心致志,臣不敢打扰陛下。”傅诤执起字帖仔细地看了看,指点了两处生硬的地方,作不经意提起道:“燕州的谢容已至京城了,陛下想好把他放在何处了么?”

    “哦,你上次说的那个很有才干但也很有心计的那个人?”岑睿将写好的字夹入往日的文稿中:“今日吏部侍郎找我要人,说最近忙,缺个人手。”岑睿抽出本奏章给傅诤:“喏,他想要个员外郎。”

    “吏部么?手脚倒是快。”傅诤扫了几眼:“吏部掌官员录入,陛下换它隔壁如何?”

    “嗯?”

    傅诤提笔勾了个字——礼。

    岑睿虽时时见到傅诤的笔墨,但此时仍是殷羡:“上回起居郎还与我说,傅卿的字颇有颜家之风,遒劲凛然、宽博雄浑。也不知我哪天才能练出这一二风骨。”

    傅诤看了眼她指腹上磨出的薄茧:“陛下用心,有一日自会胜过臣。”

    虽知是客套话,但从来不被看好的岑睿,不谦逊地点头道:“那是……”

    与傅诤一同批阅完奏疏,傅诤称要去钦天监换药,没留午膳人就走了。

    岑睿草草吃了两口,秋末天短没什么睡的念头,遂搬了部砖头厚的书,接着上次看的那一半往后读。

    几十页翻去,头顶罩了层黑影,岑睿描了下阴影的轮廓,慢声道:“不生我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