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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北路。
四野之地,凡是可以吃的东西都吃了,野兔、鱼、鳖、虾、蟹、蛇、青蛙、田鼠……广阔的土地上,活着的东西,只剩下有毒的癞蛤蟆和长着翅膀的飞鸟了,再后来,连飞鸟也不能免于死在鸟网和弹弓之下。还有那漫山遍野的野菜,也早已被吃得精光,然而纵然是这样,还是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在饿死。
蔡州,西平县,受灾最重的一个县之一。
县城南门,搭起一溜的粥棚,数只大得可以煮牛的铁釜架在柴火灶上冒着热气,无数的饥民排着队伍等待着施粥。那粥是用长柄大木勺来分的,人口一勺,不论碗大碗小。香甜的粥喝得哧溜哧溜作响,不知有多少眼泪滴在碗里,几百条舌头不一会便将碗舔光,喝完一碗再排队,大釜里又倒进几麻袋碎粮和几大木桶水。
这是本县的一些有点良知的大户人家自发组织的施粥。纵然是将粥兑得很稀很稀,这样的赈灾也维持不了多久,在如今粮价狂飙的情况下,大户人家也没多少余粮,至于县库早就干净得能饿死老鼠。
在城郊,时而不时的可以见到倒毙在路旁的尸骸,那是没能坚持到县城内的饥民,但是谁也没有力气去掩埋他们,哪怕是至亲的亲人,因为掩埋尸体所消耗的那一点能量,也可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只是西平县的境况,也是整个京西的缩影。
整个京西告急,光靠各州县的大户人家的赈济,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河南府北面,通往洛阳的官道上,一群衣衫褴褛、满面菜色的灾民约三四十人,正蹒跚而行,前往洛阳城。洛阳城有施粥,或可活命,只是他们中间能有多少人熬到洛阳城,只有天知道,或许半数能活着进城,或许全体覆没……
官道两旁,一片荒芜,赤地千里。
轰隆隆~
官道的北面传来一阵急剧的车马声,众灾民纷纷回过头来,费力的睁着昏花的眼睛朝北面望去,只见一队车马如同巨龙一般滚滚而来,带动着一路的烟尘。
那车马队伍越来越近,正中一杆大旗,迎着微微的热风,轻轻招展,隐隐约约可看得出一个“赵”字,两旁都是鲜衣怒马的佩刀汉子,正中间则是一辆华丽的马车,往后跟着一溜的马车,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至少是上千人的车马队伍。
见得如此华丽而宏大的队伍,官道上的灾民下意识的往两旁退去,神色有点畏缩,不敢正眼去看。
然而队伍中也有胆大的,眼见那车马队伍已到百步之外,一名衣衫褴褛的年轻灾民,突然疯了一般的窜了出来,拦在大道中间,等到身旁的一名年老的男子喊“不可”时,为时已晚。
那年轻男子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尘埃之中,嘶声喊道:“大官人们,行行好,给口吃的罢!”
希聿聿~
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骏马嘶鸣声,那车队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所有的灾民都惊呆了,惶惑的抬起头来,齐刷刷的朝那车队望去,那年轻男子也抬起头来,死死的望着前面,眼睛中充满希冀,又充满惊恐,不知是福是祸。
马车上缓缓的走下一名身着紫色官服的少年,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生得极其俊美,眉宇之间英气勃勃,又透露着几分威严之气,正是代天巡狩的钦差赵皓。
只见赵皓大步向前,直奔那跪倒的年轻灾民,一把将其扶起,又替其轻轻的拍了拍尘土。
那年轻男子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沙哑着声音道:“谢大官人!”
赵皓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喝道:“每人二十个大馒头,一壶水。”
“喏!”身后有人应道。
就在此时,那些惊得目瞪口呆的灾民终于如梦初醒,噗通噗通跪倒了一地,那年轻灾民一激动之下,登时晕倒了过去。
又大又软的馒头,再加上清凉入喉的清水,很快便让这四五十个灾民恢复了生气,千恩万谢的感激声不绝于耳。
赵皓待得众灾民吃饱喝足之后,这才细细询问了一番,又给每人留下一大袋干粮,这才率着车马继续前行。
“洛阳以北的灾情还算轻的,离洛阳只有三十里路了,只遇到两拨灾民,真正的重灾区在洛阳以南。杜公才知洛阳以北近京畿,故对洛阳以北的赈灾是最用心的。”坐在赵皓身旁的,正是文观大学士徐处仁,清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赵皓恨声道:“三百万石赈灾粮,一出开封府便只剩下一百五十万石,落得京西北路一百万石,洛阳以北百姓不过五十万人,灾民不过十万人,杜公才只重抓洛阳北之赈灾,尚有如此多灾民,可见实际用于灾民之粮,十中无一,贪墨如此,令人发指!”
徐处仁叹道:“幸得公子自出钱粮五十万贯,又向官家要了五十万贯,得粮五十万石,或可暂解灾情。公子舍己为公,下官衷心敬佩,若天下官吏,人人如公子,国情岂会如此……”
赵皓对于徐处仁的恭维,没有丝毫的喜色。
大宋虽然国土比起秦汉隋唐等朝小了许多,却占据了天下最富庶之地,国家之富更是空前未有,些许灾情原本算不得什么,人祸才是最大的灾祸。京西南北两路的灾民,加起来四五百万人,两路的各州县库粮若是未被贪墨,再加上开封府放粮三百万石,怎么也得有七八百万石,人均一石半,也就是90斤,再配点野菜,怎么也能熬到秋收之时,岂会饿殍遍野?
事实上,根据锦衣卫打探的消息,除了官府贪墨灾粮,那些粮商们也更是趁机囤积粮食,坐地起价,使得很多地区粮价飙升到了五贯钱一石甚至更高。而粮价的飙升,使得原本手中还有点余钱的百姓,也被粮商搜刮一空,沦为灾民。
这种行情起的连锁反应便是京畿的粮价也从一贯涨到了两贯,他自掏腰包五十万,又跟赵佶要了五十万贯,也只得五十万石粮食。燕云之战在即,赵佶一心要收复幽云十六州,对此战极为重视,也给不出太多的钱粮出来,只能让他自己想办法。
在京西北路,贪官和奸商联手,造成饿殍遍地。而在京西南路,好在贪墨之事尚轻,虽然赈灾之粮只落了五十万石到京西南路,又有宋江这一路乱匪劫了不少官粮,灾情反而好过京西北路。
徐处仁见赵皓满脸阴沉之色,眉头又皱了起来,忧心忡忡的说道:“京西两路四五百万灾民,五十万石粮也是杯水车薪呐……”
赵皓神色倒是平静下来,淡然道:“我已遣人前往江南,让母亲为我筹钱一百万贯,以赈京西北路灾民。而淮西粮帮黄文虎,与我素有旧,此番亦派人向其借粮五十万石,以赈京西南路之灾。如此拖得一两月时日,再彻查贪官污吏,收其赃钱,如此灾情便可解也。”
徐处仁愣了半晌,突然噗通跪倒在地,热泪盈眶,泣声道:“公子仁义至此,举世无二,下官代京西两路灾民拜谢公子!”
赵皓急忙将徐处仁扶起,激声道:“先生不必多礼,赵皓身为朝廷命官,宗室之人,此乃分内之事。”
一百万贯,虽然是让母亲、舅舅以及岳父三家筹集,但是即便是三家富甲江南,这也是一个极其巨大的数目。只是对于拯救四五百万的生灵,就算是耗尽家财也值得了,因为,这些生灵迟早都将是他的子民。
更何况,拯救四五百万的灾民,那功德值将数以千万计,功德系统再升一级是不在话下了。
正思虑间,突然一骑锦衣卫飞奔而来,翻身落马,向前禀道:“启禀钦差大人,京西北路都转运使杜公才率京西北路官员,出城十里前来迎接。”
赵皓稍稍楞了一下,冷声笑道:“这厮果然非同等闲之辈。”
车马继续向前,只见前头一团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飘了一片乌云一般,至少有两三百人,见得赵皓的车马队伍到来,又呼啦啦的迎向前来。
旌旗招展,礼仗齐全,鼓乐争鸣,披红挂彩,场面十分热烈,在那一片或朱或青的官袍之中,窜出一名紫袍官员,纵马朝赵皓的车马奔来。
“京西北路都转运使杜公才,率京西北路官员,恭迎钦差大人!”
赵皓定眼望去,只见这厮生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上挂满了谄媚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那种,不觉眉头微微一皱。
“杜公才,武力40,智力69,政治49,统率23,健康值81,对赵皓好感度30。”
都转运使,正三品的官员,与赵皓同级,但是赵皓身为钦差大臣,代天巡狩,又是宗室,自然是地位高出杜公才许多,使得杜公才也得行下官之礼。
紧接着,杜公才身后的那一片身着朱色和青色的官袍的也呼啦啦的向前来,向赵皓行礼拜见。
赵皓一眼扫过去,只见这些京西北路的父母官,在此灾年,依旧一个个脑满肠肥,细皮嫩肉,不觉心头愈发憎恶。
不过,憎恶归憎恶,伸手不打笑脸人,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还礼之后,两人又寒暄一番,赵皓弃车骑马,与杜公才并辔同行,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缓缓往洛阳城而去。
洛阳城内,秦汉魏晋唐时都城,在中原之地繁华仅次于汴梁。此时的洛阳城外,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一排排粥棚,数以万计的灾民云集,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
赵皓并不急着入城,而是让杜公才陪同,参观了粥棚和灾民居住区。
望着那一碗碗浓浓的粥,赵皓突然笑了:“杜大人,好大的手笔,粥浓且有肉,若是再加上一点葱花和香菜,就更香了。”
杜公才脸色微微一红,哈哈笑道:“钦差大人见笑了。”
身旁的徐处仁冷声哼道:“若是天天如此浓粥加肉,为何彼等依旧面有菜色,孱弱不堪?”
杜公才脸色一僵,急声笑道:“有的才来几日,故此尚未调养好,且彼等流离失所,自是心焦,故此气色不好。”
赵皓哈哈笑道:“徐先生不必难为杜大人了,开封府放粮一百五十万石,京西北路才得一百万石,天天浓粥加肉,如何养得起。”
杜公才脸色稍缓,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又脸色剧变,额头汗水滚滚而下,急声道:“钦差大人弄错了,开封府放粮三百万石,京西北路得了两百万石,非一百万石也。”
赵皓淡淡笑道:“哦,本官记错了。”
徐处仁怒道:“既然是两百万石,京西北路灾民不到三百万人,每人可达六斗米,若是喝粥,足可支撑三月,为何还会饿死那么多人?”
杜公才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了,沉声道:“徐大人,两百万石粮的去向,一升一斗,皆有账目,如大人心有疑虑,尽管查账便是,若是杜某有贪墨之事,尽管捉拿问罪!”
徐处仁是个急性子,脸色也蓦地涨红了,正要反唇相讥,却听赵皓打了个哈哈:“今日我等初来乍到,不谈此事,还是先入城休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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