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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民宅的灰瓦屋顶上,一阵夜风袭来,吹散了齐孤鸿身上的冷汗,吹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只见对面那座小楼正在逐渐萎缩,就好像一具迅速腐蚀溃烂的尸体。
而之前在小楼中饮酒作乐的男人此时已经乱了阵脚,就好像马蜂一样四处窜逃,从小楼中逃出来,有些人一边逃一边吐,蠕动的怪虫从他们口中倾泻而出。
齐孤鸿与金寒池站在屋顶,耳边是一片寂静,仿佛有什么东西阻挡在他们与那座小楼中间,所有的嘈杂声此时都被过滤掉。
可越是安静,就越令人感到恐慌。
唯有金寒池,平静得就好像只是小憩了片刻,又或者,正如金寒池自己所说,刚刚发生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只是看了一场电影。
金寒池转身就走,此时他站在尖尖的屋脊上,双手张开,歪歪扭扭好似过独木桥般在屋顶上慢慢走着,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那破衣烂衫上,好似个孩子般天真无暇,时不时还因身子的倾斜发出一声惊呼。
齐孤鸿就这么看着金寒池的背影,一时间看得呆愣,他越发捉摸不透金寒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要知道,在他的背后就是生死恶斗,可他竟然就是偏偏没有回头看一眼!
背后的小楼已经彻底瓦解,毒虫四窜,时不时能听到路人发出的惨叫声,那座小楼整个都是由蛊虫组成,如此数量庞大的蛊虫就这样充斥了街道,相信在几天之后,汕头的百姓都会为此提心吊胆,毕竟这样的事情与那些平头百姓而言乃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在齐孤鸿的心中,也是一笔浓墨重彩。
但是金寒池却淡定得过分,似乎是感觉到了齐孤鸿的视线,他突然稳住身子转过头来望着齐孤鸿,月光就正洒在他的脸上,金寒池笑得天真烂漫啊。
“站着干嘛?折腾了这么一大通,你不饿啊?”
齐孤鸿走不不了,他的脚步好像被一根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屋脊上,让他一步都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金寒池。
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跟着金寒池不是,与他分开也不是。
齐孤鸿突然感到心中悲凉,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探索、追逐、寻找着巫蛊秘术,甚至对于爷爷下令禁蛊的决定有所埋怨,但是这一刻,二十几岁的齐孤鸿突然开始思索,他是不是错了。
没心没肺如金寒池一般,自然体会不到齐孤鸿那复杂的心理变化,他只是伸手去拽齐孤鸿,“走吧,你不是喜欢吃路边摊?我知道有一家肠粉很好吃……”
这一次,齐孤鸿没有犹豫和退缩,不假思索便用力甩开了金寒池的手。
“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齐孤鸿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好像有只手掐着他的喉咙,令他发不出声音,然而齐孤鸿却觉得自己要说,必须要说。
他觉得金寒池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这一场恶斗,让叶君霖手下的一个女孩儿中蛊,即便不死,将来也会成了残废,而且还不知道那蛊毒是不是会伴随女孩儿一生。
是这一场恶斗,让金寒池将休伶留在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叶君霖对休伶已经起了杀心,徒弟再怎么厉害,总归敌不过师父,金寒池若是头也不回这么一走,休伶恐怕是有死无生。
是这一场恶斗,让整个汕头城在十天半月甚至几年之内,都会被笼罩在对巫蛊的畏惧和恐慌之中,尤其是那些来到小楼中寻欢作乐的男人,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至死都不会忘记今天的恐怖之景。
可金寒池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压根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
齐孤鸿每一句话都说得掷地铿锵,似乎在逼迫金寒池给自己一个交代,然而对面的金寒池只是歪着脑袋,饶有趣味地打量了齐孤鸿片刻之后,走过来挽住了齐孤鸿的胳膊。
“这种事情,就不能一边吃宵夜一边聊么?”
不能,因为这种故事不下饭,因为这种故事令人寝食难安,因为这种故事几乎将齐孤鸿推向了一个人生中从未遇到过的爆发点,让他无法平静下来。
齐孤鸿的执拗终于消磨掉了金寒池最后的耐心,他停了下来,搔了搔头发,有些不耐烦地长出了口气。
“齐孤鸿,你这个人,好蠢,”金寒池说得格外认真,就好像在辩论着一个学术命题,“你难道只能看到你所看到的,就不会想想别的?”
金寒池好像是痛下决心一般,终于决定要给齐孤鸿一个交代,他耸着肩膀冷笑一声道:“你心疼那个女人?那你有没有心疼过我啊?真是讨厌。你忘了我在船上的时候,她叶君霖派出的人是多想要我的命来着?你我刚入小楼的时候,叶君霖的人就已经给我们下蛊,若不是我提前给你吃了解蛊的药,那你要可怜的就是你自己了。”
“叶君霖为什么要杀你?”
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问过金寒池这个问题,但是当时的他很简单干脆地拒绝回答,此时他或许也不会回答,但齐孤鸿必须要问。
金寒池舔了舔嘴唇,显得越发疲倦,“看来齐秉医真是什么都没有教过你,要是解释起来的话,可就是一个很复杂很复杂的故事了。简单来说吧,刚刚你也看到了,叶君霖的伴生蛊是蝎子,在五大家族中,叶家就是以蝎蛊闻名的,那么问题来了,我问你,你了解蝎子么?”
齐孤鸿本能地摇头,他不懂,他知道这足以令他感到羞愧,可是羞愧的感觉却比不上求知来得强烈。
“公蝎和母蝎交配后,母蝎会吃掉公蝎,以公蝎的营养来养育自己和后代。在叶家,女人为大,叶家的男人为了女人可以做出任何牺牲,一直牺牲到叶家没有任何男人,吃不了自己的男人就要去吃别人。就连你刚刚看到的、怜悯的那些男人,其实也是她们的食物。”
叶家的女人向来是以男人的精血来喂养叶家的蛊虫,故而富可敌国的叶家会做这种花柳生意,为的就是吸食男人的精血,甚至那些进入小楼吃酒的男人,吃的酒中也有叶家特有的蛊毒。
只是金寒池有些特殊,叶君霖想用他来喂养自己,毕竟是詹丑金家,光是这细皮嫩肉就比普通的男人可口。
“所以说,世界嘛,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不吃别人,就会有人来吃你,杀伐决断,就是为了这种事情创造出的词语,正因如此,你大可不用怜悯那些男人,色字头上一把刀,中蛊也好,被吃了也好,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要我说,你不如同情同情我,我连叶君霖的手指头都没摸过,她就想吃我,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辜啊?”
话音未落,金寒池做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神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金寒池拉着走出去很久,越过了几座房顶,金寒池拉着齐孤鸿顺着院墙上跳了下去,走出小巷,对面就是灯火通明的街道,金寒池就站在巷子口,灯红酒绿的旖旎落在他的肩头,显得很是应景。
“那休伶呢?”齐孤鸿没有随着金寒池一起走出去,“你是怎么把她从叶家带过来?为什么要带她过来?既然你已经带她离开叶家,为什么又不管她了?”
齐孤鸿的问题问得很急促,有一种迫不及待,可是实际上,齐孤鸿并不是特别关心休伶,他所问的一切问题,都只是想要一个证据,证明金寒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齐孤鸿明白这一点,对面的金寒池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所以在齐孤鸿问了这么一长串有关他人品的问题之后,金寒池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凝固下来。
“其实我这人是不大想、也不大需要别人了解或者理解我的,所以你这些问题我不会回答,”金寒池说的淡然,“也懒得回答。”
被金寒池拒绝之后,齐孤鸿也说不上自己是恼怒还是什么,愤愤然地追问一句道:“哪怕我觉得你是坏人?”
“嗯,哪怕你觉得我是坏人。”金寒池说着转身,两只手搭在脑后,晃晃悠悠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要是天天在你身边念叨我是好人,你会信么?所以说的再多又是何必。更何况即便我觉得自己是好人,你偏偏觉得我是坏人,那我又该如何?在我脑门儿上刺上‘好人’二字?好好坏坏,本来那么简单的比划,都被你们这种庸人搞得麻烦了……”
金寒池话音未落,齐孤鸿已经两步追上前来,一把握住了金寒池的肩膀。
“哪怕……哪怕我会因此讨厌你,你也不会解释?”
“讨厌?”金寒池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我是金寒池,什么都经历过,还会怕别人讨厌我?”
说到这里,金寒池终于恢复一脸正色。
“齐孤鸿,你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