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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电话，兴安市经济局副局长康健感到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智商所及。
电话是亚欧市市长胡铁的秘书打来的，康健与他并不认识，他转告了胡市长的口信，让康健后天上午到胡市长办公室。
胡市长以前是康健所在的兴安市的副市长，经济局科员康健是单位的业务骨干，通过竞聘谋取了副局长的职位，与那时分管经济工作的胡副市长有很多接触。后来胡副市长荣升到亚欧市任一把手，初去的那些日子，胡市长找康健捉刀写了几篇关于亚欧市发展思路的理论文章发表在地区报纸上，康健没觉得有什么，自己一直就是给领导写材料起家的，老领导能找自己说明自己还有点能力，倒是胡市长几次顺嘴说起自己刚到亚欧市，手下干将很少，欢迎康健这样的人才到自己身边来效力。康健没怎么往心里去，自己在兴安市干的挺好的，人和事也都熟悉了，没什么出去的欲望。
日子倒也平静。
就在胡市长离开兴安市一年的时候，胡市长衣锦还乡了。往日的同事和属下轮流宴请胡市长，轮到经济战线的时候，康健也上了桌。
官场上的应酬就那么回事。对于老领导，退休离岗的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热脸相迎，平调转岗的也就是以往有过互相关照的人才会出面，担对于胡市长这样升职的就不一样了，到处都是笑脸，真的假的一起上，恭维的话谁不会说，难保以后不打交道。
酒过三巡，轮到康健敬酒，照例是把大家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无非是谢谢往日关照祝福大展宏图之类的套词。胡市长接着酒劲，大夸康健是个人才，表示要找兴安市领导，要康健到亚欧市工作，大家一阵起哄，康健人在马上，只好又单独敬了胡市长一杯酒。
宴后，桌上和康健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几个哥们提醒康健，胡市长说这番话不容易，真也好，假也好，应该借杆往上爬，劝康健争取一下，借曲线调动的机会，把副科提到正科，不管哪里的市长怎么说也是一棵大树，机不可失啊。
康健迷迷糊糊的回到家，把桌上的事情和媳妇说了一遍。媳妇当时就来了精神，一个劲的串的康健应该把握住这个机会。其实康健何尝不想傍上一颗大树，去亚欧市也是一个很大的诱惑，无奈胡市长在兴安市就是以“不食人间烟火”而出名，哪个找胡市长办事的不得孝敬一番，机关里都知道，就是正常的工作，胡市长也是雁过拔毛，不和任何人谈感情。
康健刚刚结婚不久，家里也没什么积蓄，拿什么去和胡市长谈。媳妇连夜打车回娘家借来一万元钱，两口子商量决定要去探探胡市长的底。
第二天一早，康健早早的起来赶到胡市长下榻的宾馆。估计胡市长洗漱完毕后，康健敲开了胡市长的门。
康健在这方面的确没什么经验。康健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经济局工作，靠着业务精湛为人踏实得到了领导的欣赏，熬了这么多年，自己借着竞聘上岗的机会当上了副局长，一直没靠过什么关系，其实也没有关系能靠上。就是当上副局长后，康健还是负责单位的综合材料这一块，对于机关里复杂微妙的世事参与的很少。这一次能下这么大决心敲开胡市长的门，最主要的还是胡市长几次主动表达过这种想法，所以康健觉得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削尖脑袋跑动，张嘴不是很难为情。
胡市长打开门，看到康健有一些意外，但面部的迟疑瞬间就闪过了。把康健让进门来，胡市长一面刮胡须，一面嗔怒昨晚这些人太过分了，把自己喝多了，还埋怨自己太实在，看到老部下就容易动感情。东一句，西一句，没有提及康健半个字。康健坐立不安，喃喃的也说不出话来。胡市长突然把脸转过来，盯着康健，问小康你有事吗？
康健吞吞吐吐的说胡市长您昨晚说欢迎我到您哪里去工作，胡市长仰头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的过了几秒，低下头来，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是说过这样的话，昨晚那样的场合对于你们年轻人太重要了，我是想抬举你一下，让别人看看，你在老领导心中还是有地位的，我虽然走了，但说话还是有分量的，这样也烘托一下你的能力吗，怎么，小康，我哪里说的不合适吗？
康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老领导太厚爱我了。这时的康健已经出了一身汗，原来自己这么自不量力，人家也是顺嘴一说，自己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去擦额头上的汗，谁知碰到了茶杯，弄了自己一裤子水。
胡市长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胡市长意气风发地走了，康健也恢复了平静。
就在康健快淡忘的时候，接到了胡市长的电话。胡市长要去省党校参加一个理论培训班，让康健帮他准备一篇发言材料，等路过兴安市的时候取上。
写材料的人就这么贱，明明是替别人买力，但总觉得是发挥了自己的价值。康健不敢有半点马虎，尽心尽力的又给胡市长效了一把力。对于去亚欧市工作的事，康健可是不敢再有想法了。
见面的时候，胡市长接过材料撇了一眼，冷冷的说，本来自己要亲自拿笔的，无奈最近事情太多，就给小康一个练笔的机会，材料就将就着参考参考。康健连连点头称是。
胡市长说道，怎么样小康，想不想到亚欧市来工作，如果有想法，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你知道吧，对，还是那个号码，没变。胡市长还随口问了一些兴安市里的情况，康健恭恭敬敬的把知道的说了。
望着胡市长远去的车，康健又一次拿不定主意了。这回胡市长没喝酒，不像是随便抬举我吧。
康健决定给胡市长打个电话。胡市长又恢复了那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口气，小康你有事吗？康健这回是有思想准备的，总不能人家大市长光给你抛绣球吧。康健鼓足底气，非常谦虚地表达了想去亚欧市工作的愿望。
胡市长听完康健的话，非常沉稳地说，你来我是欢迎地，可是我也刚到亚欧市，就从老地方调人是要注意影响地，要和其他的领导打招呼，不过你这个事情可以探讨，可以商量，我找机会把这里的科局长调整一下，让出位置可以考虑你，你可以来一趟，看看这里的环境再说。
康健找了几个在领导机关工作的朋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胡市长的原话说了一遍。朋友纷纷指责康健太不开窍，胡市长是政府一把手，调人算个屁大点事，可以探讨可以商量就是给你机会了吗，何况把位子都暗示给你了，还有什么犹豫的，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这一次康健下定了决心，专门去了亚欧市一趟。胡市长好像预料到康健会来，没等康健张口就说，你来的不巧，我老父亲生了点病，我要回去看看。康健心里一喜，正愁钱送不出去，这不就是机会吗，赶忙把一万元钱塞给胡市长，说那就给老人买点东西吧。胡市长大大方方的接过信封，掂了一下，面部没有任何表情，说小康你的事我会考虑的。再无它言。
事情办到这个地步，好像是良好的开局，但康健心里总有一些不安。
时间过了半年，也没有半点音讯。康健着急，媳妇埋怨，马上要到年根了，如果调转没戏，康健在兴安市这边也要走动走动的，可亚欧市那里没音讯，康健也不敢四处撒芝麻盐，两口子那点工资，光走动亲戚就够受的了。
日子一天天过，康健一天天上火，可这事怎么问啊。
这天康健喝了一点酒，俗话说，酒壮熊人胆。借着酒劲，康健给胡市长打了一个电话，胡市长依旧是很忙，问小康你有事情吗？康健吞吞吐吐的问起调转的事情，胡市长斩钉截铁的说，没有可能了，年底人事冻结，什么时候解冻不知道，以后再说吧。说完就挂了。康健马上联系到亚欧市人事局的朋友，朋友说最近没有人事冻结的事情，刚刚调转了一批，依照惯例，一年也就研究一次，所以近期不可能再研究人事调转的事情，特别是外调的事情。
康健当时就懵了，没可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没可能你收什么钱啊，也太不拿我当回事了。越想越气，知道的人很少，自己脸面倒没什么，花的钱怎么向媳妇交代。
康健写了一封言词谦逊的信，觉得这是一种很体面的方式，可以避免面对面的尴尬，拐弯抹角的表达了想要回一万元钱的愿望。康健想的很单纯，给你送钱就是求你办事，你不办事也就不应该要钱啊，要钱不办事这不是骗子吗。
信件邮出去如石沉大海，一个月没有任何回音。康健越想越窝囊，于是又给胡市长发了个手机短消息，此时康健倒觉得自己特不道德，特对不起胡市长。
短消息发出的第二天，康健接到了胡市长秘书从亚欧市打来的电话。
胡市长让自己赶到亚欧市做什么，康健心里七上八下。还钱，当面多尴尬啊；不还钱，让自己去做什么？别看康健敢要钱，其实他觉得给领导送礼就是肉包子打狗，也没指望要回来，就是心里憋气才那么做的。
去还是不去？去，康健感觉胡市长不是君子，不会轻易把到口的肉吐出来；不去，明摆着人财两空。反正去和不去，这张纸已经捅破，退一万步想，妈的，你还能杀了我啊。
兴安市距离亚欧市不是很近，让后天上午到，要明天下午坐火车到中间一个地方住一夜，第二天坐汽车才能到，还是很麻烦的。
康健按照计划的行程马不停蹄的赶到亚欧市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半，胡市长让康健等一会，康健在走廊等了半个小时，莫名的感觉自己象个要饭的。
终于胡市长请康健进办公室，胡市长的办公室很气派，办公桌很大，胡市长坐在后面很威猛，进得门来，康健已经矮了三分。
康健害怕胡市长发火，没敢抬头看胡市长。胡市长语气很平静的说，喊小康你来，是想问你一个事情，你给我发了个短消息，我怎么看不懂啊。
康健万万没有想到胡市长会耍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胡市长接着说，你上次来塞给我一个信封，我当时着急走，也没注意，后来就把这个事情忘了，头几天接到你的短消息，我回忆了一下，想起那件事情，找了一下，里面怎么是钱呢？
胡市长探过头，你以前找我帮忙办工作调转的事情，和这个钱有联系吗？我恍惚记得，你塞给我信封的时候说给我老父亲买点东西啊，这说明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交流啊。如果和你求我的事情联系到一起，那这个钱的性质就变了，说明你在行贿，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也是违反党纪国法的。
小康你给我发的短消息对我太及时了，让我发现了你的错误，我要制止你这种欺骗组织、欺骗领导的行为。
胡市长说，小康我对你还是很关心的，我很希望你能到我身边来工作，实话告诉你，你的调转手续已经办完了，本来这几天要通知你来上班的。但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要钱分明是对我的不尊重吗。
胡市长佯装拿起电话，对那边说，是干部科吗，把那个人的调转放一放。接着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告诉那边钱捎到后暂时不要给那个人了。
康健知道这一切说的都是自己，心想胡市长你也太政治了，少表演自己的仁义了，你在官场混这么多年，非年非节，人家会平白无故给你送钱？先不说你爹生病是真是假，我也不是你爹的干儿子，你爹生病我凭什么送一万给你？说什么已经调转，说什么已经捎钱给我，怎么这么巧，我一要都碰上了。
胡市长在那里继续演讲，表白自己为官清正廉洁，从来不吃拿卡要，小康你怎么就会给我送钱呢？我本来已经把钱给你捎回去了，既然你来要，那我就公事公办了，钱不能给你了，我要送到你们兴安市的廉政帐户里，告诉组织你这种害人的行为，必须把你清出干部队伍，你留在干部队伍里是一个危害。
胡市长严厉地指出，小康你对我议论兴安市的工作，说明你对兴安市委、市政府是有意见地，我要反馈给有关部门。
康健头皮发炸，怎么我成了混进革命队伍里的危险分子？怎么我莫名其妙地就对兴安市委、市政府有意见了？但有一个信念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辩解，自己根本不是胡市长的政治对手，现在自己面对的不是胡市长一个人了，胡市长已经把这个事情上纲上线了，自己掌握不好分寸会让胡市长抓住把柄的。
胡市长越说越气，言词之中有了漫骂的语气。康健紧紧低着头，不去搭理胡市长，让他表演好了。心里想，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事以至此，君子已经做不成了，康健站起身，尽量客气的问胡市长，那我怎么可以拿到钱呢？胡市长一愣，或许没有想到康健的固执，但胡市长毕竟老奸巨猾，无所谓的告诉康健，有两个途径让康健选择，一是把钱交给兴安市组织部部长，一是把钱交给兴安市纪检委书记，让他们来决定这笔钱的去留。
康健知道此时的胡市长是外强中干，难道事情传出去胡市长不怕影响？我一个小副科长怕什么，我行贿，当时你干嘛了，传出去大不了说我不讲究，送给人家钱还往回要，但就是利用这种心里，谁知道你收了多少黑心钱。
胡市长还在说，说自己从来不拿权利做交易，从来不和金钱做交易。康健已经听不进去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说的也太多了吧，哪跟哪啊。心想胡市长你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钱我不要了，就当打小姐了。
胡市长好像说累了，看看表已经下班了，对康健说，虽然批评你，但你大老远来了饭还是要吃的，我安排你吃顿饭，你自己好好想想，看看有没有把影响降到最低的余地，我对你们年轻人还是很宽容的。
康健此时已经坚强了起来，冷淡地对胡市长说，不用了，我回去等着组织找我谈话吧。
说完甩开步子，走出了胡市长的办公室，只听见胡市长在后面吼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