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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悄悄的,我走了。
悄别的时候,正是起雾的时刻,又是海钓的季节了。夜雾的海岸公路上,风里一路传来贝笛的幽叹;海潮也在叹分离,浪声低低远远,一路相送,追著有情人的脚步,将爱与思念深深植入我的心坎中。
心在滴血,在伤痛难过,只有眼泪忘了怎么流。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公寓。
重回头,风景已不再相同。两间套房并排的风霜如昨,但里头的人呢?是否依旧相同?
我站在门外敲门。门口的烛灯昏黄,夜,除了这一盏灯,再无任何的光亮和温暖。
门内没有人应门。
名伦大概已经搬走了。而隔邻的套房——曾经住在那扇门里面的我,此刻正站在门外徘徊。那扇门里面的新过客会是怎样的人呢?
也罢,没有人为我开门也好。他一定会来这里找我的,我也不能在这里久留
我转身,身后一个男子正好从楼梯走上顶楼,无意识的抬头。这么黑的夜里,他依然戴著墨镜,穿著一身不适合这季节的黑衣夹克。
他拿下墨镜,穿过我,打开了那扇我刚刚敲探的门扉。
“我以为你搬走了”我站在门外,看着他进入房内把夹克脱了丢在椅子上。房间不知怎地,给我一种很空旷的感觉。
他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了拉环,仰头喝起来,并不理我。
我沉默的站了-会,看他把-罐啤酒差不多都喝光了,望着那-扇似乎也透露著拒绝的门说:
“对不起,我好像打扰了你”“为什么又要回来?”他把空罐随便丢向垃圾桶,没丢准,空罐子哐当的滚到门这头。
我弯身捡起空罐子丢进垃圾筒。
“我知道我那时不该不告而别,让你们感到失望。我”我还是站在门外。“我真的很抱歉,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名伦突然把我抓进门内,用力关上门,似乎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那一声碰撞中。“你不当我们是朋友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显得很激动,接近发狂的边缘。我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那么激烈,名伦一向是很冷静的。
“如果我打扰了你,我很抱歉”我转步想离开。
“不!盼盼——”他挡住了门,双手不知道该摆在什么地方似的搔乱了头发,然后像是慢慢冷静下来,指著椅子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有算了!你那边坐吧!”
沉默了很久,名伦走到冰箱旁打开冰箱问:
“要来罐啤酒吗?”
“不!谢谢。”
他替自己开了一罐,喝了两口便拿在手上把玩著。
“大家都好吧?雪儿咏薇?”我试著想微笑。“我还以为你们都搬走了,敲门都没有人在。你和雪儿现在都是名人了,再住在这里恐怕——
“公司是在别处帮我租了新的公寓!”名伦好像不愿听我把话说完,很鲁莽的打断我的话。“不过,我还是保留了这个地方。雪儿搬到新的住处,咏薇则搬到宿舍去了。”
“原来那隔壁的套房呢?现在是谁——”
“你不觉得这房间看起来变得很大吗?”
“是啊难道——”
“我请房东把墙打通,一起租了下来。”他又打断了我的话。
“原来”我起身四处走着,走越到那旧时的我的窗前。海蓝的窗帘还在,所有我遗留下来的东西都仍归置在老地方。
“你现在愿意告诉我所有发生的事了吗?”名伦走到镜子前,背向镜面,双手抱在胸前。“你既然跟他走了,为什么又突然跑回来?那个范尚伦在你走后,跑来这里找你不下一百次,甚至直到现在,还不死心的向我们打听你的消息。你是不是觉得可以跟我说一些什么?”
“没错,我是跟秦英夫一起离开的,我们回去了海边。”我撩起窗帘看了眼窗外的黑暗,回头看着名伦。“这三个月来,我们一直住在海边。我过得很快乐幸福。”我的身体离开了,但我的心仍徜徉在秦英夫对我的爱里。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因为我决定离开他。”
“为什么?你不是很爱他?因为这样才跟他私奔的——”
“是的,我很爱他”
“那么,是他不再爱你?”
“不!不是”名伦的盘问,让我越解释越难。
“既然不是如此,相爱何必又要分手?”
我吸一口气,吐掉名伦逼来的压迫感,心口却依然闷窒的如有大石块压著。我又深呼吸了一口说:
“我希望他回去秦氏企业。在那里,他有光明的前途,我不愿他为了我,而毁掉他的前程。”
“毁掉他的前程?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名伦语气神情突然又激动了起来,抓住我肩膀摇晃著叫说:“说啊!你真的这样认为吗?混蛋!怎么可以这样想!难道你不知道,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厮守在一块,什么样的牺牲他都会愿意!只要心爱的人陪伴在身旁,他就不计一切,不在乎所有的冷落!只要有你!只要有你!他什么都不会在乎,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他我都愿意为你做任何牺牲”
名伦太激动了,说到最后,把自己也混淆了进去。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我哽咽起来。
“混蛋啊!你!”名伦抓著我的肩膀,头低著,喃喃的咀骂著。
“我名伦”我已经泣不成声。忍了那么久的痛,此时全都爆发出来。
“名伦!你在吗?你忘了这个,我送来给你。”随著声音的响来,门突然被打开。
进来的男子,穿著风衣,戴著眼镜,手上拿著一本纸簿。
“我的天!名伦,你这是干什么?这个女孩是谁?你的歌迷吗?你怎么让她进来了?要是让记者知道了怎么办?”他气急败坏的乱喊。
“你先别紧张,卢先生。你不认得她了吗?她是我的朋友。”名伦先让我把眼泪擦乾,起身到冰箱又开了一罐啤酒说:“如果你真的不想被人发现什么的话,我劝你先把门关上再说。”
卢先生把门关上,把手上的东西丢在桌上说:
“这是你忘了的剧本。下星期就要开拍了,你最好赶快将台词背熟。还有,明天有场记者会,为新戏做宣传,你没忘了吧?还有——”他边说边将记事本掏了出
来。
“卢先生,我统统都记得,你不必提醒我?”名伦边喝著啤酒边说,态度让我觉得陌生,好像和从前的名伦染了不同的颜色。
“你记得就好!”卢先生将记事本放回口袋,转向我。“这位是你的朋友是的!我记得。那一天,还有雪儿,你们三个——”
“卢先生,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卢先生沉默的看了我们一会,然后推推眼镜说:
“好吧!名伦,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和这位呃,这你这位朋友——”
“她叫关盼盼!”名伦喝光了啤酒,将铁罐捏扁,空心投入垃圾桶。
“呃!必小姐!”卢先生接著刚刚的话继续说:“名伦,你和关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朋友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名伦走到桌子旁拿起剧本翻了翻,又丢回桌上,然后回过身,双手交叉在胸前,面对著卢先生说:
“那你想问什么?”
“很简单,我不希望你闹出任何绯闻——”
“我想做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和公司无关吧!”名伦用力扫掉桌上的剧本,口气很暴躁。
“名伦!”卢先生很冷静,大概看惯了旗下的影歌星如此的失态。
“对不起,卢先生,事情都是我引起的!你放心,我不会在此久留。”我知道卢先生的顾虑。
“谢谢,关小姐,非常感谢你能体谅名伦的立场。”他捡起剧本放在桌上。“我走了,名伦,明天的记者会别忘了!”
一切终于又归复宁静。我看了海蓝的窗帘又一眼,告辞说:
“我想我也该走了。打扰了你这么久”
“其实你不必在意他的话的!我你留下来,没关系!”名伦又开了冰箱取出一罐啤酒。
“其实,卢先生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的,他有他的立场。”我笑笑的。“你已经不是以前单纯的你了,有很多人喜欢你,喜欢你的歌。他当然不希望因为任何的意外破坏了你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声誉,我也不希望。培养一位大明星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你,对他,甚至对我而言,都不希望有那种伤害你的名誉的事发生!”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不希望任何人再因为我的关系,而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真的要离开他了?”名伦突然问题,话题又转回老地点打旋。
“嗯。”我轻轻点头,不想表现出任何难过的神色,心还是凄凄的。
“那他呢?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你离开——”
“他不知道我离开了。”我感到胸口那团被割的支离破碎的烂肉又开始在淌血。
“他代理的学校有三天的春季研修旅行,他必须参加,我”
“你就趁他不在你身旁时,又演了一出不告而别的戏?”名伦恨恨的把啤酒罐摔放在桌上。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
“不!懊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回来就好!天知道我多么盼望再见到你!”名伦突然将我搂在他怀里,抱著我的头,喃喃在庆相逢。
“名伦”一刹时,我不能适应他这突然的举动,胸口被压得好痛。
他警觉的放开我,抱歉的解释说:
“对不起,我实在太高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所以对不起!希望你别介意。”
“没关系。”我微笑说:“打扰你一晚了,我想我该走了。”
我略为拍整了衣服,微笑向他告辞。
“盼盼,留下来,这么晚了你能到那里去?”名伦急切的说。
“我”
“留下来吧!”
“可是卢先生你”“没关系,我不在乎那些。再说,我也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名伦说得很急,红著脸,粗著嗓子,又接著说:“如果你认为我在这里不方便,那我回去另一处公寓,这里让你住哪这是钥匙——”他将房间的钥匙递给我。
“不!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名伦。但是,不行!我不能——”我将他的手推开。“我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再说,英夫一定会找到这里来,我不能”
“那就不管谁敲门,你都不要开门。我如果有事找你的话,会先打电话过来!你说这样好不好?”名伦拍拍我的肩膀,重新把钥匙交给我。
他抓起夹克,戴上墨镜,将剧本抄在手上,对我鼓励的笑了笑,打开门,对我挥了挥手——
“不!名伦!你不必离开!这是你的地方,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又微笑,像是获得了安慰。
“我没有委屈。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留在这里。”他说。
“请你留下来吧!我我”
唉!讨厌的眼泪!
名伦拿下墨镜,脸上有微笑,像释然;温柔的抱著我的头。
第二天我醒来时,他已经离开,在桌上留了字条,早点也已买好放在桌上。我洗完脸刚走出浴室,就有人在按铃叫门。
那突然的铃响让我好惊心。铃声混著人声,我定了定神,依稀听得出像是雪儿的声音。
“雪儿!”我打开门,非常高兴的叫了一声。
“名伦——”雪儿见开门的人是我,非常、非常的惊讶。“盼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昨晚回来,名伦借我这个地方,所以”
“那他呢?”
“已经离开了。好像有个记者会”
“没错!我和名伦合作新片的记者会,我是来接他的。既然他走了,那我也该走了,记者会快开始了。”
“等等!雪儿!我”叫住她,我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雪儿好像并不是很高兴再见到我。
“你还有什么事吗?”她戴上了墨镜,回头问我。
“没没有。你忙你的吧!”
站在我面前的,是明星的雪儿,是众人瞩目的雪儿,而不再只是昔时邻居的雪儿。她彷佛变得高高在上,而且高得有些距离,远在云端。
也许我不该回来这里
没时间想这些事了,我必须赶快找个工作,过独立的生活。虽然名伦好意留我,我很清楚,我只会为他带来麻烦;再者,我也怕这种再寄人篱下的感觉,不止因为欠债心不安,也因为没有立场。
吃过饭后,我买了份报纸,试了几家公司。情况都很糟。大学念不到二年级就休学,是不可能找什么好工作,我又没有一技之长,或学过什么专门技能,找到理想工作的概率自然就不大。
也许我不该这么自不量力,这种时候了,不是空论理想的时机。如果光是坚持理想,放不下学院的身段,那么我永远也找不到工作。这大概就是读书人惯犯的毛病,拘泥于学院的身段立场。
可是,日子得过下去啊!而过日子的必要条件,偏偏却又不脱读书人最忌讳、最视为鄙俗的铜臭的钱!钱!钱。光是喝水,的确能净化身体灵魂,可是美壮不了血肉;不食人间烟火,最后的结果只好羽化成仙——
奇怪!我怎么能这么冷静的想这些事?是因为现实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重新翻览报纸求职栏,圈定好新的目标,默记好地址,我就把报纸丢掉。已经没有所谓的标准理想了,管它是什么最基层的办事员,没有建树的倒茶跑文件工作,只要有工作,任何工作我都作!
事实上,我心里其实在担心,即使是这种最基本的工作,只怕我都争取不到!我缺乏那种脚踏实地的心态。
天空灰蒙蒙的。试了两家,结果也是灰蒙蒙的。我低著头走在铺瓦的商店廊下。那些地瓦都是四方形的,颜色不一,大大小小,排列组合也总是一块挨著一块,没什么创意和图案。大概商人的个性都比较务实,或者缺乏想像,还是崇拜整齐秩序美不知道。那些地瓦,怎么踩怎么看,还是地瓦。
我想,我有点沮丧。
走了不晓得多久,我抬起头,发现远处聚集满了人。走近时看清楚了,那些人大都是少女,每个人手中不是捧花就是拎礼物,或者带著照相机。再仔细一看,我正经过的,是电视台大门有效巡戒区的边缘地带。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起了阵阵的骚动。
我好奇的停下脚步,眼著往电视台门口望去,戴著墨镜的名伦,正由卢先生和另一个人员伴随著走出大门。“姜名伦,我爱你!”那些少女疯狂的叫喊起来,把花束和礼物抛向名伦,快门的声音也不断喀察的响著。人群推来挤去,几乎要冲破电台警卫架起的防线。尖叫声不断,呼喝声也不断。
一两次,我险些被狂热的人群挤倒了,赶紧退出了危险地带。而名伦,已快速的坐入在门口等待著的车子中。“姜名伦,我爱你!”疯狂的歌迷被警卫强制劈成了两岸,杀出-条血路来,名伦的座车,缓缓的驶出大门。
那些热情的少女,尖叫著,一直企图扑向名伦的座车,众警卫拦下胜拦,几乎被人群淹倒。
我看呆了。从来不知道人的热情可以引发到这种疯狂的地步,那样嘶喊尖叫,完全没有任何矜持,只为渲泄心中奔放的热情。
那种热情很感人,因为那是青春特有的现象。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他们迷恋的,究竟是什么?那种迷恋到几近是毁灭的热情疯狂,形成的背景心态究竟是什么?
太可怕了!这样的迷恋力——不!这是青春必经的阶段,是我自己太早沧桑。
我其实羡慕他们那样坦白自己的热情的勇敢
“快上来!”一辆红色轿车急速停在我身边,驾驶座上的人是雪儿。
“雪儿!”我侧身坐了进去。
门才关上,还没坐妥,车子就像子弹一样飞弹出去。我没系安全带,胸口猛撞上了座前突出的硬盘,一阵痛楚立即袭胸。
“雪儿,你开得太快了。”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答话,在不很畅通的公路上,以高于时速限制的速度横冲直撞,时时受阻时时紧急煞车,坐在一旁的我,饱尝了颠撞的痛苦。
“雪儿!”我忍不住又叫一声。
她看了我一眼,总算把车速减下来。
“要回去吗?我送你。”她总算开口。
“不!麻烦你送我到帝京大厦,我有点事要办。”
她将车头转向,突然大回转,前方来车紧急的刹住车。
我实在不懂,雪儿怎么突然变得这样?
“我可以抽烟吗?”在等红灯的时候,雪儿熟练的挟根香菸,取出打火机问。
“随便你,反正这是你的车子。”我不想看她那个样子,并没有转头。
她点著菸,吸了-口,我将车窗打开。
“盼盼”
我转头,雪儿正看着我。
绿灯亮了,她兴匆匆又吸了一口菸,便将菸拧熄,重踩油门,催车上路。
才通过一个路口,下一个路口又撞上了红灯。我茫茫的看着经过车前过马路的行人,心情竟也像那些人的神色匆匆。
“盼盼”雪儿再次看着我。“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转头看她。看到了她眼里不谅解的排拒。
“对不起”我说。
“跟我道歉作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伤害到多少人?”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但是我不能让他为我这样牺牲——”想起秦英夫,我神色便黯然。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出现在这里!”雪儿大声说著,猛踩油门,冲过了刚亮绿灯的路口。
“不!我不能回去——”
“我不管你回不回去!我是请求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伤害名伦!”
“伤害名伦!你在说什么?”我迷糊了。我以为她是在说秦英夫。
雪儿转头又看我一眼,换档加速,冲过一闪一闪的黄灯。她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出现,会给名伦带来多大的困扰?还有麻烦?”
“我知道。”我低下头。“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绝不会给名伦惹来任何麻烦。”
“只怕到时候已经太迟了!”雪儿没表情的说。
我觉得很难堪。雪儿的口气一直很冷淡,我不知道她对我有什么不满,表现在她态度里的冷漠距离,使我敏感的回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剩下的路程,我一直保持沉默,雪儿也无意开腔。车子再转过一个弯后,雪儿慢慢的停下车。
“谢谢。”我打开车门走出去。
我想就那样直接走开,不想回头,但她叫住了我。
“盼盼——”她说:“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怪我对你的态度。我很抱歉,我不应该那样对你的。可是——”她有些沮丧的摇头。“你实在不应该再回到这里来的,你一定会再度伤害他的!”
“他!雪儿,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会伤害谁呢?”我实在不懂她的话。
“你不懂就算了!我希望你赶快离开名伦,不要再来打扰他!”雪儿说完这些话,关上车窗,红色轿车子弹一样的飞弹开去。
雪儿说的并不过份,我不能仗著朋友的交情,而带给名伦任何可能的麻烦,打扰他的生活。
我走进“帝京大厦”混在等候电梯的人群中,一边抬头四处观望这栋巍丽的建筑。
很奇怪,我怎么对这里有一种似曾相见的印象,却又想不起来曾在什么时候来过?那种奇怪的感觉一直跟随著我,等到我被电梯吐出来站在那窗气派的玻璃门前,心脏被蛇猛咬了一路,抽跳起来。
“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代理权谈丢的话,谁负这个责任?叫陈副理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
电梯又吐出来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朝这里走来。走在前头的那个看起来一身老板的架势,正开著脾气,神色绷得很紧。
我赶紧躲进去这家公司,混入一群看起来像是等侯面试的人堆中。
那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不久即鱼贯的通过玻璃门,走向遮有百叶窗的那个大办公室,前头的那人扫了这个方向一眼。
“小姐,应徵吗?请你填妥这张表格。”一位小姐客气的说。
我讪讪的接过表格,很快又躲入人群中,不敢出声。
说这是相逢,大荒唐;说这是巧合,却不太离谱。我竟然又呆呆的闯到范尚伦的地盘中。
我确定没有碰面的危险后,悄悄的走向门口想离开。先前那位小姐又客气的叫住我!
“小姐,请问你申请表格填好了吗?”
“啊!这个!”我连忙把手中空白的表格递还给她,抱歉的窘笑说:“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
出了玻璃门,在等电梯的时候,我的心情还是很不安定,不敢回头望,只是一直催视著迟迟不变换灯号的楼层指示。
现在并不是上下班的时刻,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电梯在每层楼都停留了那么久!我不安的呢喃起来:
“怎么那么慢”
当楼层指示灯亮终于开始往上攀爬时,我突然感到背脊一寒。背后有种东西追来了,寒寒的。
电梯门开了。我没有勇气回头望,僵著步伐走进电梯,身后的寒气跟著追进来。
“下楼吗?”镜子里,在我背后的那名男士,殷勤的笑问。我暗叹了一声,缓缓转身面对他。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盼盼小姐。”范尚伦迷人潇洒的笑容依旧。“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我不是——”
“你究竟到那里了?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找你找得好苦!”这种肉麻的话,亏他竟能说得那样情深意挚。
我一直保持著沉默。总算逃出“帝京大厦”后,却还是逃不出范尚伦并排在我影子旁的投影。
“范先生,你不是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吗?”我迫于无奈只好开口。
“你怎么知道?不过,那件事已经解决了。”
“这么快?”我脱口而出。
他好奇的表情在脸上出现了,并带邪气,坏坯子的笑容。
“你那么关心我?”他邪恶的笑着。
“我只是刚好听到而已!”我说:“你在走廊下发脾气,责备属下办事不力,架子大得很。”
“原来你全看到了!”他呵呵笑着。“那时我就在怀疑那个女孩是不是你,可是我正在气头上,你又一下子就不见踪迹,我快速把事情交代好,追了出来——盼盼啊盼盼,你是不是要回到我的身边来?”他说到最后,声音黏了起来。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说:“喜欢你的女人多的是,我相信你应该也没有太委屈了自己,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一切如常,那不是很好吗?”
“你怎么能说这种狠心的话?”范尚伦的影子纠缠上了我的影子。“我为你抛弃了所有的女人,而你承诺只属于我一个,这是我们的约定,你难道忘了吗?”
“我根本就不记得有这种事——哪!那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随手指向一位刚下计程车的妙龄女郎。
没想到范尚伦竟然拉著我躲到一旁,等那女郎消失入大厦里。
“真麻烦,居然找到这里来!”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说:“我承认,你不见后,我认识来往了一些朋友。但仅止于此,我等待的人还是只有你”他慢慢靠向我,企图让我意乱情迷。
我瞪著眼看他。他的脸离我的脸不到一公分的距离,鼻尖都快碰到了,可是,他的吻迟迟没有落下。
“唉!你这样叫我怎么吻你?”他的手轻轻的托起了我的下巴。“把眼睛闭上好吗?不要这样盯著我看。”
我把他的手拨开,微低著头说:
“你应该知道我是跟谁-起离开的吧?”
“除了那个秦英夫,还会有谁!”范尚伦悻悻的说。
“既然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他离开。我是属于他的。”
“不!我的盼盼,你应该是属于我的——”
“范先生,”我看着他,实在不懂。“我实在不明白,你真的爱我吗?你并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也不见得想得到我的爱,以你的条件、财富,喜欢你的女人多的是,你根本不会在乎我,为什么你如此锺情这个游戏?它真的那么好玩吗?”
范尚伦轻声笑起来,嗓音传魅,笼罩在我耳旁。他凑近我,说:
“我认识这么多女人,只有你对我不感到兴趣和好奇。对我充满著怀疑。也只有你,会这样冷淡的分析我对你的热情。盼盼,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对你的爱?”
爱!我皱眉的看着他。我不认为他爱我,但他对我的执著究竟是为什么?
有钱人的劣根性吧!得不到的就越想要,迷信那种实物抱在怀中,拥有的心安感觉。
“你知道你的话是不能相信的。”我略略推开他。“再说,我很爱秦英夫,我跟他有生生世世的约定——”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等著你的,盼盼,等你回到我身边来。”范尚伦用看似认真的表情说。
我专注的看着他,完全接下他浓浓腻腻,渴盼殷殷的目光。
我还是不认为他爱我,但我相信,他的确真的很渴盼拥有我。这实在是很奇怪的感情。迷恋吗?不可能的,只是一种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补偿心态。
“我该走了,你也该回去忙你的事了。”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不急。我们好不容易才又见面!”他狡猾的握著我的手。
我想挣脱,他不放;再抽回手,被握得更紧。我叹了一口气说:
“请你还是放开我吧!要想不遇到你,好像很困难,你何愁找不到我!”
“说得也是。你现在住在那里?”他笑得很得意。“不用说我也知道,又回到原来的公寓了?”
叹息声代替回答,他才总算放开我。
我又继续在街道徘徊一下午,夜暮送晚云,不知不觉,身上的色彩已让晚天加添了一件黑的衣裳。经过商店的橱窗,每一侧身,我总仿佛看见了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映影,待发怔过后,才长长的叹息垂头离开。
他现在大概已在回家的路上了吧?当他回到家,发现我离开了,他会恨我怨我吗?对不起,原谅我,我不得不这么做
讨厌的眼泪!
“该回公寓收拾东西了”我双手伸展向天,该又是离开的时候了。
回到名伦的公寓时,意外的,雪儿站在门口等著。她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冷淡的看着我。
“这里是名伦摆脱束缚,解放自己的地方,除了卢先生和我,没有人知道。可是神通广大的记者和歌迷总会找到的,你这样随便回来麻烦他,有没有替他想过,可能害了他?”她站在门边,有些阴沉的说。
我丢下她,先到浴室冲洗掉疲累,复又一身清爽的出现在她面前。
“我知道,我明天就——”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想到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心情!”
重再相见,雪儿的冷淡排拒就一直刺伤著我的感情。我知道我没有理由如此打扰他们,但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何对我突然如此排拒,甚至有恨意!
“雪儿,”我说:“我知道我当初不该不告而别,你生我的气,那是必然的,我很抱歉。可是请你相信,我绝对无意妨害名伦。我明白,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普通平凡的人,我们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毫无任何顾忌。可是,我只有你们这些朋友,我不能去找咏薇,我——”
“所以你就想来依赖名伦?秦英夫一文不名了,而名伦现在成名了,你就想回来找名伦了?”
“雪儿!你怎么这样说!”我张大眼睛,边摇头边退却。雪儿居然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你从来就没有为别人想过,只会依赖别人。你考虑过名伦的心情吗?他为什么要放弃艺大的学业,放弃自己的理想,而走上这条路?你知道吗?因为他想成名,藉此赚取包多的钱,以便有能力供养你,保护脆弱的你!虽然还是跨越不了秦英夫,也比不上范尚伦,但他还是毅然放弃了自我,追逐名利,只为了虚无缥缈的你!”
“雪儿”我不相信我听到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名伦他——”
“你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你只会自怨自艾,摆出一副可怜相!”雪儿毫不留情的批评我。“你知道名伦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出那条歌,唱著那条歌的吗?为你灿烂——他心里只有你,只看着你,而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考虑过他!甚至连离开了,都不肯和他说一声!”
“我”
“他好不容易才平复了那处伤。你偏偏又这样莫名其妙的出现——你丝毫不了解他对你的感情,这对他有多残酷,你知不知道?”
“我雪儿”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
“别怪我对你的冷淡和排斥,盼盼。我喜欢名伦,我不能原谅你对他的伤害。如果你不能爱他,请你离开他吧!不要再来——”
“住口!雪儿,你在胡说什么!”名伦推开门,手用力拍搁在门板上,左肩上甩背著旅行袋。
“我没有胡说!我早就知道——”雪儿哭泣了,我第一次见到流泪的雪儿。
“我不准你再胡说!”名伦丢下旅行袋抓住她。
“我偏要说!我一定要说!我不能原谅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再伤害你!”
“够了!雪儿,不要再说了!”名伦垂头用力甩摇著,侧脸刚毅的线条,传达出许多伤痛。
“名伦!”雪儿“哇”一声的投入名伦的怀中。那样哭泣的雪儿,那样的软弱,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
我站在那里,看着哭泣的雪儿,看着抱著她安慰的名伦,久久不能开口。名伦转过头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那眼神实在太复杂难懂,我读不出究竟是哀伤,是淡漠,是了解,是释然,还是失落,或者是说著爱和离愁
“请问这里有一位关盼盼小姐吗?”门口站了一位穿制服的警察。
我的心极突然的刺痛一方,像是被利刃刺穿了心脏。
“我就是。”我只是转头,没有移动脚步。
“关小姐,”穿制服的警察走进来,近到我们附近身前。“请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位秦英夫先生?”
“他怎么了?”名伦放开雪儿,逼到警察面前。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通知,在东海岸公路,发生了一起汽车坠海事件。据调查,车主是秦英夫先生,我们已经捞起汽车的残骸,根据车牌号码,找到相关的资料。我们已派人另行通知他的母亲,而关小姐——”
“怎么会发生的?什么时候发生的?”
“昨天深夜。据目击者表示,由于此时正值起雾的季节,视线不良,而秦先生当时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车速很快,结果在转弯时,车子失控,撞断了公路的护栏,连人带车冲入海中——”
“不不不——”我连连的摇头后退,而后,大叫一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