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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跪了几个晚上,饶是皇帝这样盛年男子也有些体力不支,不要说诸位体质纤弱宫嫔。是以七日大殓之后,皇帝便放她们回各自寝宫歇息,免得累出个好歹。按他意思,是打算继续留甘露殿,然而耐不住顾云羡反复劝说,还是跟她一起去了长安殿。
采葭早得了吩咐,命厨下准备了许多膳食,摆满了大半张食案。碧湖醋芹、绿波蟾儿、牡丹燕菜、雪夜桃花还有以老山参熬煮汤等等,装白底蓝釉碗盘中,颜色搭配得十分可爱。
顾云羡亲手盛了半碗参汤,递了过去,“陛下这些日子劳累了,也要当心自个儿身子。”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接过瓷碗。
顾云羡见他只沉默喝汤,轻声道:“有件事臣妾想跟陛下讨个恩典。”
“你说。”
“此事,是关于柳尚宫。”
果然,这三个字一出来,皇帝喝汤动作一顿,想了想方道:“是朕疏忽了,近都不曾想起她。母后大去,柳尚宫心中应十分不好过。”
顾云羡神情伤感,“她们主仆二人相伴了一生,如今姑母先去了,柳尚宫只觉生无可恋。”
皇帝面上没什么表情,“你是想让朕允柳尚宫殉葬?”
按宫规,宫人自裁是大罪。柳尚宫兴许是担心,她殉主而去,会累及她年迈父母。
可是她真多虑了,他怎么会因为这件事降罪于她?
他想起年幼时,母后忙于六宫琐事,无暇照顾他。总是这位柳尚宫陪他说话,还带他去摘熟透了李子,红艳艳一大把,盛雪白盘子里,让他看着喜欢。
他觉得不舍。可他知道她脾气,母后不了,她也没有活下去理由。他不想勉强她。
死生皆是大事,若本人自己都觉得死了比活着好,他也没有理由阻止。
“不是,臣妾想请陛下准允,让柳尚宫以后跟着臣妾。”
皇帝猛地抬眼,几分诧异地看向她。
“让柳尚宫跟着你?”他奇道,“她也愿意?”
顾云羡垂下眼眸,几分苦涩,“按她意思,自然是要随姑母而去。只是,姑母不放心阿云,临去前吩咐她以后陪我身边,不许殉葬……”
皇帝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轻叹口气,“这样也好。”眼神复杂地看向她,“母后对你,当真是疼惜得紧。”
顾云羡低着头,许久才哽咽道:“我知道。”
皇帝手指抚上她发髻,如同抚摸小女儿一般,怜爱而疼宠。
顾云羡顺势依偎进他怀中,脸颊靠上他肩膀。
皇帝只觉得怀中这个身体是那么瘦,让他心一阵阵发紧。他搂着她,像是抱着一束箭荷,洁白干净,清韵动人。她胸口贴着他,微微暖,让他一瞬间觉得,这朵花是从他心上长出来,一路蜿蜒,将他紧紧缠绕住。
室内熏香袅袅,他们就这样靠一起,有一种相依为命悲伤。
“太医院诸位太医,陛下打算怎么办?”顾云羡轻声道。
太后病重时候,皇帝曾下令,若有闪失,要让太医院集体殉葬。这虽是暴怒之下做出决定,当不得真,然而所谓君无戏言,太医院众人太后驾崩之后,没一个敢离开,全都主动地自我□,等候皇帝处置。
“他们办事不力,通通都有渎职之嫌,决不能轻饶。”
顾云羡抿唇,“臣妾明白陛下心情。只是,太医院众人已了医家本分,救不回姑母他们固然有罪,却罪不至死。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见皇帝不语,她又道:“姑母是礼佛之人,是心慈,倘若她知道因自己而害了数十条人命,恐怕会魂魄不安啊!”
皇帝低头,却见她微抬起脸,一双清澈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里面隐有央求之色。
他沉默片刻,慢慢道:“既然云娘你开口了,朕便赦了他们死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该杖责、该罚俸,一个都跑不了。”
顾云羡面露喜色,“臣妾谢陛下宽宏,太医院上下定会感激陛下大恩大德!”
“感激你大恩大德才是。”他捏捏她下巴,有点无奈。
她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为太医院求情事情就会传出去。
其实以皇帝脾性,那天话只是气头上说说而已,不会当真让太医院殉葬。但如今她卖了太医院一个这么大人情,以后有什么要求,他们就不得不心力了。
太后五月二十五当天下葬,出殡当天,整个煜都一片缟素,淅淅沥沥雨从早上就开始落,仿佛老天也明白亲人们哀思一般。
皇帝带着宗亲群臣一并扶灵出城,将太后灵柩送去昭陵,与先帝合葬。顾云羡素衣秃髻,随宫嫔一列,由沈淑仪带领着,朝地宫方向磕头跪拜,看着巨大石门重重落下。
她心里默默道:从今以后,再也没人能庇护你了,一切都只有靠你自己。
姑母,你好好地看着阿云。阿云不会让你失望。
太后下葬十天后,朝堂波澜再起。
之前碍于时机,群臣勉强给了陛下一个面子,没他刚死了母后时候抨击他废后。如今终于熬过去了,大家重振旗鼓,再战江湖。
大概是由于情绪积累得太久,导致这一回实是来势汹汹。顾云羡待长安殿都听说了朝堂上奏疏漫天,尹令仪也特意来她这里打听情况。
“外面闹得实不像话,姐姐何不想想办法?”
顾云羡神情平静:“我能有什么办法?”打从温氏之后,国朝便十分警惕后宫干政、外戚专权。太后当了这么多年后宫之主,才勉强朝中有一些拥趸,如同她不了,她这个废后当真是一点门路都没有。
“姐姐没有办法?”尹令仪面露讶色,“可姐姐您……”
看她之前淡定从容态度,她还当她藏有后手,可,竟是没有?
“看他们架势,别说复立了,竟是连条活路也不肯给我。”顾云羡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
尹令仪浑身一寒。朝堂上剑拔弩张,她何尝看不出?正是因为这个,她才会这么担心。
“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
顾云羡微微一笑:“你别担心,我死不了。”声音里带上三分悠然,“既然我阻止不了那些人继续弹劾,那就索性让他们继续闹吧。”
长乐宫没了女主人,安静得如同个巨大坟茔。一草一木都还是旧时模样,却仿佛失了光彩,带着无边落寞和凄凉。顾云羡仍旧住长安殿中,却闭门不出,如同回到了闺中待嫁时光一般。
皇帝连着忙了小半个月,终于拨冗去了长安殿。进门时候顾云羡正为一张瑶琴换弦,专注侧脸美得如同落日下玉兰花。
“陛下。”她发现了他,起身行礼。
“你做什么?”他示意她起来,视线落瑶琴之上。
“这是姑母从前用惯七弦琴。臣妾昨日检查长信殿遗物时,发现它断了一根弦,所以正替换。”
他颔首,又看向一侧,那里摆放着大量书籍、裳服和乐器,瞧着竟大多都十分眼熟。
“你这是,整理母后遗物?”
“是。那些书籍臣妾重归类了,裳服中有破损也正准备送去尚服局缝补。还有乐器,坏了、受潮了,都挑了出来,想办法补救。”她道,“这些都是姑母留下东西,得好好保存才是。”
“纵然如此,你何必急于一时?”皇帝道,“朕原打算忙过这一阵亲自来弄这些东西,你却抢了个先。”
顾云羡闻言笑了笑,然而那笑容却有几分勉强,似乎下面藏着无限心事。
他似有所悟,“你是担心,拖久了就没机会了?”
顾云羡伸手为他斟茶,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你听说了朝堂上事,觉得朕不能保住你,所以认为自己时日无多,想些了却心愿。”
说是疑问句,却是用肯定语气。
他凑近她,面无表情,“母后才走了不久,你就做出一副要随她而去架势。信不信朕收拾你?”
“陛下误会了,臣妾并没有质疑陛下能力。”她语气生硬,“陛下自然能保住臣妾,只是,臣妾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么重要,值得陛下为我与群臣对抗。”
他盯着她颇有几分幽怨神情,莫名地觉得愉悦,“你重不重要,试试不就知道了?”
见她还是闷闷不说话,他微笑道:“那夜母后灵前,你怎么跟朕说,你忘记了?”
“没……”
“你说为了母后,我们都要好好,原来竟是说着玩玩?”
“自然不是。”
“那不就结了。”他干脆利落地下总结陈词,“朕说过话,大抵还是作数。至于与群臣对抗,朕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别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第二个考试周也来啦,阿笙要继续疯狂地忙了。不过这次不会再像上回那样断一周,中间还是会抽空码字!但什么时候就不确定啦╮╭ 请大家理解!
熬过这一周我就解放了,勤奋阿笙就肥来了!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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