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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人员纷杂,三人在马车内带好帷帽,子岚先下了车,待李欣下来时好扶着她。
太阳模模糊糊地散发出微弱的橘红色光芒。雾气似乎没那么浓了,但依然不怎么瞧得清远处的人影,只是偶有人语声传入耳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处应是离码头还有段距离,李欣却似乎在这迷蒙的雾气包围下听到了浪花拍击河堤的声音。
“殿下,前面便是西市固定的奴隶交易场所。只是今日雾气甚大,恐怕没有新船停靠。”林伯走到李欣身边解释着:“不过,昨日停靠的船只今日也不能起航,若是运气好,还是可以挑选一二的。”
李欣听他讲完,“嗯”了一声。接着又吩咐道:“出门在外,称呼改一下,就叫……嗯,小姐吧。”
几人齐齐应是。
原本这天气能见度就低,李欣带了帷帽更觉得难见路程。不过,未免引起麻烦,她还是忍了——外面还有个华锦熹呢。
还好有林伯跟在身侧,不时提醒。
一行人缓步走了一会儿,绕过一个圆形的花坛子,忽然见到一排两层高的楼房,接栋连檐的一直散到浓雾里头看不到头。
一个穿着短打棉袄棉裤的年轻人见到李欣一行人,原本萎靡的精神立刻鲜活起来,一对小眼睛闪闪发亮,一张脸满放光彩。
“贵客贵客,快里面请!”他半躬着身子将人引到其中一个店面门口,对着里头扬起一嗓子:“有贵客到!茶水准备!”
李欣抬头望了一眼牌匾——伯乐馆。她在帷幕之后微微笑了起来,伯乐相千里马,这不过是阿娘在一次花会之上所讲的故事,短短几年竟传到天舟来了。
有点意思。
待她进到馆内,惊讶之心更甚。这哪里是买卖奴隶的市场,分明就是个客栈!
一楼厅堂内右侧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桌椅矮几。几个睡眼惺忪服饰怪异的壮汉正用着早餐。叽里咕噜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厅堂左侧前方是一木质柜台,台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穿一件圆领的土色外衣,与褐色的柜台浑然一体。他身后有一溜上了清漆的铁柜,一格一格的全都上了锁。每个柜门上都粘着白底黑字的条子,近前一看,都是房间号码:天字一号、地字五号诸如此类,按着顺序一一排列开来。
“贵客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呐?”那年轻人热情的将几人带到右侧一张擦得锃亮的桌子前,几人默默将李欣拥着坐下。而后林伯对那年轻人道:“这是咱们主子,听说贵店生意红火,便起早来看看有没有好货。”
“哦!”那人没想过这么一群人只带了一个主子,还这么小。他原本以为林伯是位老爷的,“看货啊!行行行!小姐稍作片刻。小的请掌柜的来给小姐说道说道。”
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跑到柜台那边,低声道:“大掌柜,来了个肥的!那奴才穿的跟个老爷似地,点明了要看货!”
“哦?”大掌柜头一抬,见到小二说的桌子旁只坐了一个带着帷帽的小姐,看身形顶多也就十三四岁。围在她身边的一个老者,气度不凡,若不是他自称奴才,恐怕自己也要将他认作是哪个府上的主子。另外有四个年轻男子并两个同样带着帷帽的女子——大概是家丁婢女一流。
“我去看看。柜台这边你看着点儿。”大掌柜将手里的毛笔往砚台上一搁,撩起袍子换了一副笑脸就往李欣他们那边走了过去。
“列位,本人是这伯乐馆的大掌柜。”他眼睛望着林伯,招呼却是对着李欣打的。出门在外用帷帽遮掩的,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头家教森严。未免直接盯着人家惹人不快,这位老辣的掌柜是直视都不敢的。
“我听小二道,贵客要看好货。只是不知是要男货还是女货?”
林伯先是看了李欣一眼,但见她并不答话,便开口道:“男货女货都要。”
大掌柜闻言脸上笑颜更深:“真是巧了,前几日从北边到了一批大货。本是要往南贩到襄平去的。船主到了玉昌才知安溪海已封,这才折到咱们这来。原本今日都要走了,却又正巧碰到大雾。我还道船主运气不佳,却不曾想老天爷也要让他等着你们这样的贵客呀……”
林伯见李欣手指不耐的扣着桌面,忙打断掌柜的说道:“别说那么多,有货就行了。你快些叫那船主过来!”
“行行行!”大掌柜喜上眉梢:“小的这就去叫船主。还请这位小姐楼上雅间稍坐。待你们谈好价钱再去看货。”
他刚要走,却被李欣叫住。
“等等。”李欣声音不大,听到却不难:“价钱好说。但是要先看货。你将那船主带到这里就行,别的不要管!”她停了一下,又吩咐道:“林伯,这位掌柜人不错,先赏他二两银子。”
那掌柜先是要反对,但是二两银子的赏赐又让他那快到嘴边的话噎了一下。二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买卖做成了,抽成了主子是大头,他一个掌柜至多也就拿这么多。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不然得罪了自己的主子就划不来了。于是这位掌柜在心里又将话过了一遍才小心翼翼道:“谢贵人赏。不过一会儿这看货是要三方一起的……”
林伯忙道:“知道了!你只管去叫那船主过来!”
那掌柜便千恩万谢的去了后堂。
这时,旁边一直吃早饭的的几个大汉拢了过来。
“干什么!”扶风立刻上前亮出半剑:“速速退后!否则定斩不留!”
他冰冷的语气让那几个人吓得往后又退了几步。李欣皱眉看去,那几个人体格健壮,表情却算不上凶恶。
甚至可以说是和颜悦色。
果然,其中一个磕磕巴巴用天舟语道:“别……大人,我们也有货……”
“扶风,先退下。”李欣轻声命令道:“让那个会说天舟话的过来。”
多看几家,总归不亏。这几个人大概也想做点生意,只是那掌柜没推荐他们。
那人有些害怕扶风,却还是站到了李欣面前,抖抖索索地讲道:“小姐……我们的货都是力气大的壮汉……女货也有力气……好使唤,又便宜……”
李欣问道:“在哪?”
那人答道:“在后院的圈里。”
“圈里?”李欣有些不解:“跟其他船主的在一起?”
“不不不!”那个壮汉摇头道:“我们的货便宜,住圈里就好了。他们的……都是精贵的。都关在屋子里头。”
李欣隔着帷帽看到那人身材魁梧,头发编成了几条辫子散在肩上。圆眼高鼻,嘴唇略厚,身上套着一件虎皮马甲,显得既憨又勇。
若是圈里的货都是这样的,到还正和她心意。
那壮汉被坐着的小女孩审视的目光盯得有些紧张。他其实并不是船队的领头,只因为他通晓天舟语言,所以被派过来谈判。
谈不好,回去会不会受罚难说,但是耽搁的越久,那些货死的越多。损失太大,说不定下次被卖的就是自己。
正在那壮汉紧张的关头,李欣道:“那便去看看罢!不过,他们不能去。”
李欣指了指其他壮汉,又指了指他,然后给了一个手势,“就你,前面带路。”她便起身欲走,“林伯,你留下。若是那掌柜的回来,叫他先等着。”
“是,小姐。”
几人正要往后院走,先前的小二讪讪道:“贵客,要不还是等掌柜的回来吧……这后院,不是什么人都……”
扶风挡在前面亮出兵器,长剑雪亮泛着冷冰冰地光。那小二立刻吓得呆住,然后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求饶:“大侠大侠!您饶命啊……”
扶风冷淡地说了一个字:“滚。”
“是是是!”那小二立马又从地上窜起来,躲在柜台后面再也不拦一下。
几人脚步缓缓往后院走去。出了后堂,就是一进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中间有条碎石铺就的甬道,两侧各种了一颗玉兰树。只是冬日季寒,树木只剩下干枯的枝桠沐浴在大雾之中。三面都是二层小楼,楼上楼下的房间一间间隔开做成客房。
这样的冬日早晨,客人都贪睡,除了一两间房门略微敞着,其余都紧闭未开。
壮汉带着李欣几人从左边一个小小的石门进去。
与其说是石门,不若说是甬道更为恰当,四四方方顶多并排行进两人,往左走了一会儿,又往右一拐,进了一条长廊。长廊右边是院墙,左边廊壁上却雕着似隔非隔的漏窗。透过漏窗可以看到左边又是一个小院,两层小楼隐约藏着浓雾背后。
走了一会儿,路过了三四个这样的小院,终于进到一个小花园里。众人绕过一座小石桥,又跨过一个月亮门,这才见到了壮汉口中所谓的圈。
这个院子很拥挤。方寸之地被一间间用石头垒起的“圈”瓜分的干干净净。“圈”上面是木头顶起的屋顶,盖着薄薄的茅草。
离她最近的圈内,或蹲或坐的总共十来个女人,身上几乎没什么衣服,只有几片布或草遮挡着寒风。她们紧紧的挨在一块儿,试图用彼此的体温给自己汲取一点点暖意。在她们身下,是散着潮气的稻草,一团团摊在冰冷的泥土地上,肮脏又恶心。角落里一滩草木灰早已结成了厚厚的冰,却依然散发着淡淡的粪便的臭味。
这些女人见来了人,都将头埋进别人怀里。身上稍一动作,便传来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
李欣又往其他几个圈里看了看,大部分都是青壮期的男人,只有两三个圈里关的是女人。
老人孩子似乎一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