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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瑾一行人在王府门口下马,因陈平并未有所吩咐,倒弄得这个王府曾经的主人踌躇万分,一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等等吧。”李怀瑾索性站定在门外,吩咐众人等候。
陈家一行人也远远地站在一起。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里头传来了人群-交谈的声音。门外众人皆抬头注目过去,只见门里头三三两两来了一堆人。领头的是一个身材伟岸的中年男子,蓄着短短的胡须,一身黑色长袍外披同色披风,大步流星的穿门而过。
他在门前台阶上俯视众人,最后看向李怀瑾,然后微微伸了手对着李怀瑾遥遥一拜,声若洪钟:“下官镇北大将军范诚悦叩见清王殿下……”口中一面说着,身子慢慢弯下去。
李怀瑾站立在台阶之下,心中再是明白不过,名义上自己是王爷,可实际上不过是人家的阶下囚,怎会让他真的拜下去。于是这位曾经骄傲自负得不可一世的清王爷,连忙上前几步,将那范诚悦一把托住:“范将军无须多礼。此次多亏将军援手,否则本王必定死于非命。”
范诚悦借势便站了起来。
即使站在同样高度的台阶上,李欣发现清王仍是比范诚悦矮了一头。这位镇北大将军是少见的高大威猛,随便往哪个人群里一站,都是鹤立鸡群。
范诚悦身子微侧,指着身后一堆的随行人员对李怀瑾介绍道:“清王殿下,这些都是梁王府的清客,还有镇北军中的将士。听说清王殿下今日归府,早早便在此等候迎接了。”
范诚悦言罢,众人对着李怀瑾叩拜道:“叩见清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欣站在台阶下看着这一大群人,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这哪里是接一个人质?这根本就像是迎接一个新主子啊。
李怀瑾也觉得不对劲,梁王将自己抓过来是当人质的。那对一个人质介绍自己的谋士跟兵将……是要干什么?
这真的是梁王的意思?
他迷惑的接受了这样一群人的拜见,又迷惑的被范诚悦迎进了王府,终于忍不住试探道:“范将军,不知皇兄现在何处?多年未见,皇弟想去拜见一下。”
范诚悦脚步顿住,转过一张脸时已经是满脸悲戚。他似乎十分哀痛,忍着巨大的伤心说道:“王爷他,他已经崩了……”
李怀瑾听到后,有些难以置信,瞪大双眼问道:“范将军,你说什么?皇兄他……他走了?”
范诚悦沉痛的点了点头:“因为王爷身份贵重,所以消息并未放出。”他停了下,又道:“未免叨扰民生,下官便自行做主将灵柩从府衙撤出,暂且停在了府内的太和堂内,以等候清王爷回来主持丧葬事宜。”然后他又叹了一声,安慰李怀瑾道:“清王殿下,微臣知道,这个消息对您打击巨大,还请节哀!”
打击巨大?节哀?
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顾念着场合不对,李怀瑾几乎要仰天长笑!他兴奋地有些哆嗦,却极力抑制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出来。为此他不得不一直低着头,身边的太监钟全连忙递了干净的帕子,才将那呼之欲出的笑声堵在了喉咙里。
外人只道是清王对这兄长的逝世悲痛难忍,差点在臣下面前痛哭失声。
“咳咳咳……范将军说的是,本王心中着实难受的紧……唉……本王与皇兄一别数载,没想到今日相见,竟是天人永隔……”李怀瑾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悲痛一些,“还烦请范将军带路。本王这就去送送皇兄。”说着又转身对着身后的妻女道:“欣儿、慧娘,也随本王去送送本王那位好皇兄吧。”
梁王的谋士们互相交视,心思各异,口中却不吝赞美,脚步一致的要跟随祭拜。
“王爷请留步!”陈老爷子表情平静,但是心中也是波涛翻滚。他十分激动,想亲自确认那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却见众人只顾着清王,倒将他们一家给忘了似地,心中一急便叫住了自己女婿:“陈家也对梁王殿下此次的救助感恩戴德,可否一同去上柱香……”
李怀瑾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了头看向范诚悦道:“范将军认为呢?”
范诚悦对李怀瑾的态度十分满意,点头道:“陈老爷子德高望重,原本不想叨唠您老人家。不过既然代表了陈家的一番心意,王爷自是欢迎的……”
说的倒不像是去祭拜,而是去会友一般。
陈家人脸色均是一沉,却很识时务的无人开口,乖乖跟在队伍后面,进了王府。
清王府面积颇大,坐北朝南,共有东中西三座庭园,园与园之间以复廊相隔,每个园子自呈一局又相互呼应。
正门进府的是三个园子中最大的一个----东园。东园总共七进,范诚悦所说的太和堂位于第三进。
范大将军似乎已对清王府十分熟悉,他走在最前面,步履稳健急快,完全不用小厮引路,倒是跟在后头的李怀瑾一行人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与他落下了一大截。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园子里原本设计的小景瞧着却有些凋零。待众人走到第三进的院子中时,瞧见正屋廊柱上摇曳的白底黑字的灯笼,听着屋内传来的女人孩童的嘤嘤哭声,便更觉冬日肃杀、情景苍凉。
李怀瑾脚步一顿,盯着那灯笼瞧了又瞧,心中既恨又喜。他平复了一下咚咚乱跳的心脏,几步走近门口,然后一撩袍子下摆,口中哭道着:“皇兄!皇兄!皇弟看您来了!”
众人随后鱼贯而入。
因为担心影响战局,范诚悦一直并未对外宣布梁王死讯,故从清王府外并不能看出什么异状,甚至在太和堂的院子里灵棚都未曾搭建。不过堂内却早就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
李欣一踏进那高高的门槛,便觉得这间外面看上去面积挺大的厅堂实际上太小了,挤着满满一屋子人。而更叫她郁闷的是她年纪小,个子矮,抬眼望去全是各式的衣衫飘带,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最终李欣还是看到,在这密密的人群间隙里,有一处空了的空间,那里摆着一副黑漆漆的棺木,架在白布蒙着的台子上,旁边地上放着一个火盆子,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身穿孝服,不时的往里面扔着纸。
陈文慧领着李欣走了一圈,往灵案上的香炉里插了几根香,然后又在几个蒲团上磕了两个头才抬起身来。李欣此时才发现,旁边火盆子那里烧纸的小孩身边还有个三四岁大的胖小孩,被一个全身缟素的女人扶着,小小的身子被一大堆衣物遮掩着,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女人。梁王只有两子,女儿更是一个没有。却有这么一大堆女人为其送葬,而且每一个都姿容出色。
此刻,陈文慧已经站在了跪在前面的女人身边,略略弯腰劝道:“皇嫂,请节哀顺变,多为小世子想想。”
那妇人惊讶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木木的点了点头。
树倒猢狲散。梁王走后,她和孩子就被范诚悦控制了。而这位清王妃,跟自己可以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可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要知道刚才清王连脚步都未停,在确定了棺材里躺着的那位真的是他的皇兄之后,差点当场就笑出声,然后抹着憋出的眼泪扶着钟全走了出去。
李欣却不知道自己的父王兴奋得理智都没了。她慢慢地跟着陈文慧出了太和堂,余光看到陈家人正随在他们之后祭拜。
李怀瑾正站在院子里和范诚悦说着话,只是气势上,一下子又有了王爷的倨傲。他咄咄逼人地问道:“皇兄客死异乡,恐怕魂魄难安。不知范将军等何时扶柩而回?”
过了几天土皇帝般的日子,范诚悦再不像从前那般对皇室中人恭谨小心。所以一听李怀瑾这话,心中当即冷笑一声,暗道:你倒跟我拿起架子来了?怕是忘了这玉昌已经不是你的地盘了吧,居然也敢对我吆五喝六的?!这般没脑子,非要给点教顺才乖觉!
这样想着,脸上便不由带了出来。只见他脸上笑容顿失,却视面前的李怀瑾如无物,厉声对跟在旁边的奴才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给你点面子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没见到王爷王妃路途辛苦,疲倦不堪?让你安排的住处安排好了没?”
那奴才愣了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却是习惯了临机应变的:“伺候的人是早就候着了。就是不知要安排到哪个院子好。奴才左挑右选,觉得间间都好,还请将军给指点一下……”
范诚悦骂了一声:“真没脑子,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别惹恼了本将军,提前送你去见阎王!”他瞥了一眼有些恼怒的李怀瑾,瞬间又变了一副脸,微微笑道:“东园里整日守灵的人进出嘈杂,为免吵闹,影响王爷王妃歇息。那便跟陈家一并,都安排到最安静的西园去吧。”说到这里顿了下,然后又吩咐道:“本将军这几日要好好审问加害清王爷的匪类叛兵,就不奉陪了。若是王爷有什么吩咐,便差了奴才去县府寻我。”说完也不看李怀瑾是个什么脸色,只招呼了陈平几个副将,大步离开。
李怀瑾当着众人的面被狠狠漠视了一回,心中怒火中烧。西园?西园是王府里用来待客的院子!东园后几进才是主人应该入住的厢房。如今主院被一个杀了自己两个儿子的仇人鸠占鹊巢,而他反倒要被移居客室?这真是叫人憋屈又窝火!
李欣瞧着李怀瑾气的浑身发抖,默默走到他身边,仰脸担忧的提醒他:“父王,我们还是人质,只能忍着。你瞧,母妃都比你坚强。”
是啊!李怀瑾沮丧的想到,自己是被梁王意外而亡的喜悦冲昏头脑了。意识到这点,他的欢喜点滴不剩,脸色也耷拉了下来,默默牵着李欣的手,在这个没有太阳的午后,在寒冷的北风中,一步一步走进西园的金兰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