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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只要一到冬天,她总是会梦到那一晚的事情,那不只是她的记忆,更是她甩不开的梦魇,或许到死都没办法摆脱——
寂静的夜,庄严肃穆的灵堂前,只有两名身穿白衣的母女守着灵堂,气氛是无比的冷清寂寥。
梁秦氏看着儿子的牌位,不由得悲从中来,走过丧夫之痛,她现在又得面对丧子之痛,这教她怎么忍受得了?
她对不起梁家列祖列宗,她没能好好保下梁家唯一的香火,往后她到九泉之下也没脸见丈夫,梁家会后继无人,她脱离不了照顾不周的责任。
“旭儿”梁秦氏落泪泣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更是凄楚,让人闻之鼻酸。
一旁的梁昭颖同样悲伤,却还是强忍着伤痛安慰母亲。“娘,还有女儿陪伴着您,女儿绝对不会——”
“为什么病死的人不是你?”梁秦氏突然激动地紧抓住她双肩,睁着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瞪着她。
“旭儿从小就体弱多病,都是你害的,他会这么早就离开我们,你脱不了关系!”
“娘,不是我”她被母亲这突然失控的举动惊吓不已,慌乱地摇头否认。
她也不希望哥哥一生下来身体就虚弱,她真的没有害哥哥的想法,哥哥病死了她也很痛苦难过呀!
“是你,就是你害死旭儿的!”梁秦氏情绪崩溃地哭喊咆哮,不顾一切地朝女儿怒骂出声。“把旭儿还给我,把旭儿还给我!”
“娘,女儿会好好照顾您的,请您”她的肩膀被掐得好痛,但她并没挣开母亲,只是拚了命地想要安慰。
“你能做什么?你只是个没用的女儿,把儿子还给我!”
“啊——”
梁秦氏发狂似地突然将梁昭颖给往外一推,害她狠狠地摔倒在地,痛得终于哭出声来,一时无法从地上爬起来。
她不只身体痛,她的心也很痛,母亲这么对她,就像是亲自拿把刀在她的心口划上一刀一样,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就只因为她是女儿,不是儿子,是吗?
如果她和哥哥一样,也是儿子,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忽略她,也不会将所有错都推到她身上,要她承担这些莫须有的罪过?
她好怨,怨自己的女儿身,怨她在母亲的眼里,只是个没用的女儿
梁秦氏一看到女儿狼狈地跌倒在地,那一瞬间就开始后悔了,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发了失心疯,竟狠心地将女儿给推倒在地,还恶毒地咒骂女儿。
她她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悲痛需要发泄的出口,而女儿就成了她最好的目标,她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怪女儿,但她悲痛的心却办不到。
但做都已经做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残局才好,只能看着女儿趴倒在地,难过地痛哭出声,母女之间更形疏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昭颖终于停住泪水,从地上爬起,用一种从来没在她脸上出现过的无比坚定眼神,瞧着自己的母亲,勇敢地将话给说出口——
“娘,我无法将哥哥还给您,但是我会代替哥哥继续活在这世上,我会证明我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女儿。”
“什么?你”梁秦氏讶异地一愣,没想到女儿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大哥能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而且绝对不会比大哥差,就算只剩下我一个女儿,梁家也不会倒,就请您好好的看着吧!”她不想再继续委屈下去了,她一定要有所改变,还要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过去那一个文静顺从的梁昭颖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一个梁昭颖,会彻底重生,不让母亲再轻视忽略她。
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的,绝对可以,谁都不能小看她!
从回忆的恶梦中惊醒,躺在床上的梁昭颖流了满身冷汗,气息喘急,还无法从恶梦中强烈的怨怒情绪中平稳下来。
她缓缓坐起身,房里寒冷的空气终于让她逐渐冷静下来,情绪不再那样激动,她再深吸了几口气,才走下床,来到盆架边将一身湿汗给擦掉。
冰凉的水让她完全清醒了,也不再去想梦中的事情,反正都已经发生了,也没法改变,还去想那些要做什么呢?
现在的她,只想努力的继续往前走,将过去给抛得远远的,再也不想提起。
梳洗完毕,她来到衣架前,就见到架上放着几天前去墓前探望哥哥时,戚无烟亲手帮她披上的披风,她珍惜地抚着天蓝色布料上淡淡的银色竹叶花纹,原本凝重的脸色缓和了,还多了一丝浅浅笑意。
戚无烟一定不知道,她第一次跟着哥哥到戚家,从第一眼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像京里其他姑娘一样,被他那淡然若谪仙的气质所吸引,偷偷地喜欢上他了,所以一有机会,她就会跟着哥哥一起到戚家去,靠着哥哥的关系,和他见上一面。
只可惜那时候的他根本就没把她给放在眼里,直到哥哥死后,他才终于正视她的存在,还对她非常的照顾。
有时候,她真不知该感谢哥哥,还是怨哥哥多事,因为如果没有哥哥的托付,她可能永远都入不了他的眼,但这样却让他从一开始就把她当妹妹在照顾,而不是把她当成女人看待。
她非常矛盾,既想拥有他的关心,却又希望两人的关系能够有所转变,希望他能够喜欢上她。
有可能吗?她想,应该很难吧,所以她只能让两人的关系维持现状,不敢有任何突破改变,就怕一改变,会连他唯一的关心都会失去,再也无法像现在一样靠近他,没有任何隔阂。
“该把披风还给他了”她脸上的笑容不减,心想能顺便藉着这个理由和他见见面,他们俩也有好几天没见面了。
穿好衣裳,将披风细心地折叠好,抱在怀里,梁昭颖推开房门,才发现外头已经下起雪来,难怪一早起来就觉得好冷。
她连早膳都不吃,直接出门去,没想到在经过前厅门前时,被梁秦氏给硬生生叫住,绊下了她的脚步。
“颖儿”
梁昭颖顿了一下,虽然很想马上离开,却还是转身进到前厅,脸上漾起轻松的笑。“娘,有事吗?”
“你早膳不吃就想出门了?到底有什么事情非得这么赶才行?”梁秦氏板着脸,语气也略嫌冷淡。
“没什么,我只是没胃口用早膳罢了。”梁昭颖耸耸肩,早已习惯母亲淡漠的口气。
梁秦氏瞧着自己的女儿,已经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了,自从三年前那一晚事情发生之后,女儿的言行举止就越来越让人担心,而她却无力挽回任何事。
她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女儿代替早逝的儿子管理起粮行生意,甚至还把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她以为当年女儿说要代替哥哥活下来只是一时的气话,没想到却是真的。
“颖儿,你到底还要和我闹脾气多久?我已经认命,也接受事实,旭儿不会再回来了,你不是旭儿,根本就不可能代替他活下去的,不是吗?”她只希望剩下的唯一一个女儿能恢复正常,别再不男不女下去。
她早就后悔三年前一时失心疯,将女儿推倒在儿子灵堂前那件事,但嫌隙已生,她也拉不下脸道歉,母女俩的关系是越来越糟糕。
“为什么不能?”都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得不到母亲的认同,这让她非常的不平及气恼。“哥能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不是吗?”
她早已不是什么都不会的柔弱姑娘,她可以独自管理粮行,可以和一群男人做生意、打交道,她没有什么事情做不来的,只除了做回原来的那一个梁昭颖。
“但你毕竟还是个女人,不是男人,如果旭儿还在,或许他早已娶妻生子,为梁家传宗接代了,但你行吗?”她本想好好和女儿说话,结果被女儿一激,说的话又忍不住尖酸刻薄起来。
梁昭颖的表情瞬间僵了下来,一时之间找不到话可以反击,但不消多久,她转而大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话一样。
“颖儿,你你到底在笑些什么?”她这异常的回应反而让梁秦氏有些不知所措。
“娘,说穿了,您还是在怨我让梁家断后,没有可以继承的子嗣,是吧?”收起夸张的笑声,梁昭颖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好像完全不把梁秦氏刚才的刺激当作一回事。“谁说我无法让梁家有后继的子嗣?我虽然是女人,却一样有办法给娘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还让这个孙子姓梁。”
“颖儿,你又想做什么了?”梁秦氏脸色一变。
“不急,等事成之后,娘自然就会明白的。”梁昭颖收起笑容,不再多说,迳自转身离开前厅,准备出门去。
“颖儿,给我回来,颖儿——”梁秦氏心急地赶紧走出厅门,却还是阻挡不了她的离去。
她瞧着女儿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担心起来,三年前母女的争执换来她一身男性打扮,性格丕变,这一次她又会做出什么令人错愕的事来?
她们俩之间这些年来总是这样,每次想好好的跟女儿说说话,试着想要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意气用事,而且她只要一生起气来,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嘴,讲话越来越尖刻,再度刺伤女儿的心。
或许她内心最深处还是对女儿存有芥蒂,迟迟抛不开,所以才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女儿,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但现在再懊悔也来不及了,她只能祈求事情不要越来越糟糕,甚至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胸中闷着一股难受的气,梁昭颖来到无戚布庄找戚无烟,结果她却只找到吴掌柜,戚无烟根本就不在这里。
“梁姑娘,二公子在绣坊那里,您要不要过去绣坊找他?”虽然不知道她一脸气闷地在不高兴什么,吴掌柜还是笑容可掬地为她指引戚无烟的所在。
“喔,那好吧,谢谢你。”向吴掌柜道完谢之后,梁昭颖就走出无戚布庄,到不远处的无戚绣坊里找人。
绣坊只允许相关的绣娘工人们进出,不对外开放,不过梁昭颖关系特殊,所以她是可以自由进出绣坊的,只不过她并不常来就是了。
进到绣坊里,就见为数众多的绣娘们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心地工作,动作不但快,绣出来的品质还非常好,京城内绣工高超的绣娘们几乎都被无戚绣坊给搜罗过来,难怪其他商家根本就无法和无戚布庄竞争。
在绣娘工作的坊里没见到戚无烟的人,梁昭颖转而到绣坊后头可供休息的花厅里,果不其然,戚无烟正在花厅里,但除了他之外,同样也在花厅的还有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绣坊的第一绣娘,楚婉。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脸色也总是苍白了些,虽然她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但她的绣工却是京城第一,谁都比不过她。
“婉儿,有好一些了吗?”戚无烟关心地问,刚才来绣坊关心绣件的进度,就遇到楚婉因为劳累而身子不适,他赶紧要她到花厅里休息。
楚婉漾起淡淡的笑容。“二公子,我已经好很多了,请二公子不必担心。”
“真的不必担心?”梁昭颖大剌剌地走进来,脸上的笑容可灿烂了。“楚姑娘,你如果真不舒服,就直接回家去好好休息一阵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