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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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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风,冷嗖嗖吹着纸糊的窗棱,将外面芭蕉叶挣扎摇曳的影子像一片鬼影似的飘忽夸大,偶尔传来一两声受惊似的乌鸦鸟叫声――那叫声阴沉悲凉。

    木阁楼里的空气亦有些冷,红罗帐子是半旧了的颜色,拿两只锈金色的挂钩钩住,一张简陋的木床,薄薄的一床蓝缎绣黄菊花绸被,遮住那个瘦削女子的薄薄身体。

    “咳咳浣纱,浣纱”那女子艰难的转过身体,脸冲外来,腊黄腊黄的一张小脸,却有着极其完美的五官,只是那张脸却已经是脱了水的樱桃,只有那双眼睛,还闪着一种期待的光。

    “来了来了,小姐,我在熬药,你有什么事吗?”浣纱一叠声从门外冲了进来,手捧着药碗,顺便带进来一阵冷风,她那小小的鼻子上却有汗,眼神里满藏悲哀。

    “浣纱今日找到李公子了没有?”床上的女子细声问道。

    “小姐,您别担心,今日我遇到一位豪侠,他说他识得李公子,并且愿意带话,说明日李公子一定会来见小姐您。”浣纱连忙说道,鼻子上的汗珠又密聚了些。

    “是真的?”床上女子眼神一亮。

    二

    “豪兄,您说,您这是干什么?”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李益,脑袋上一阵儿一阵儿出冷汗,脸也白一阵儿红一阵儿。

    “干什么?!李兄,我素来佩服您的文采,却没料你是如此薄性之人,那霍小玉小姐对您如此痴情,你变心了且不说,难道你连看她一眼都不行吗?”

    李益被豪侠这么一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有心逃走,但冷冰冰凉嗖嗖锋利无比的刀离脖子不过一寸,怕是稍一动便身首异处。

    豪侠冷冷打量着他,将刀稍离远了些,说道:“霍小玉就在前面不远处,你去是不去,自己拿主意,我这把刀,可是最见不得薄性人。”

    李益无奈,连忙说道:“去,那自然要去,我本也是想去看她的,只是近来太忙。”

    豪侠冷哼一声:“那可不是,李公子近来可是春风得意,得名利拥美妾。只是那霍小姐,却为了寻找公子穷困缭倒,恶病缠身,如今,怕是见你最后一面了。”

    李益听得头一低,再不出声。

    床上的霍小玉忽然一咕噜爬起,穿上粉色绣花软缎鞋,冲着尚未睡醒的浣纱叫道:“浣纱,快,相公要来了,快帮我梳妆。”

    她极快的换了身粉色的衣裙,眼睛里光芒四射,那本已经缺了水的五官,突然灵动起来,美得让人不敢正视。

    浣纱惊醒,看着很久都无法在病榻上转身的霍小玉如有神助般行动自如,顿时呆傻在地。

    三

    李益终于随豪侠进来,才子往日春风满面的神情不再,他耷拉着头,不敢抬头正眼看她。

    霍小玉缓缓转身,眼神直直看着他,看着他―――看到他的心里去,看到他的骨子里。

    两人皆沉默,谁也顾不得身边许多人,脑子里如翻江倒海,惊涛骇浪,爱恨情仇,前尘往事,物是人非

    窗外的冷风,一阵阵的吹进来。

    霍小玉终于体力不支,软软卧倒,众惊呼皆伸手去扶,她却靠着李益缓缓坐下,两人相互靠拢坐将下来。她侧转过身,斜着眼又看了李益好久,缓缓从身边简陋的茶几上端上一杯酒,泼在身侧,终于开了口:“相公,我身为女子,薄命如此。君为大丈夫,负心到这种地步。可怜我这美丽的容貌,小小的年岁,就冤恨地死去。慈母还在堂上,不能供养。绫罗绸缎、丝竹管弦,从此也永远丢下了。这一切,这都是你造成的。只是,这不算完,你欠我的,终究是要还的,终究是要还的——”

    四

    二十一世纪的深圳城。

    正是夜上浓妆之际,流光游移,霓虹闪烁,繁华似锦,传说中的不夜城正显示它迷乱之姿。

    霍玉儿正在上妆,马上就该她出场了。这个“前世今生”娱乐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这座城里算是上等的了,她也算得上一流的歌手――虽然只是在这座城里知名。

    霍玉儿穿上演出服,宝蓝色束黄色腰带的百褶短裙,露出细腻雪白的修长美腿,脚下是一双软皮白色短小靴。一头顺滑的黑发在头顶盘个小鬓,脸上的妆不算过份,她有一张异常完美且又个性的脸,从来就不需要浓妆。这身妆扮,有十分的清纯,八分的个性,非常适合她。使她跟娱乐城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歌手区分开来。

    霍玉儿上场的时候,观众席上的掌声算不上很浓烈,但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一种期待从某个黑暗之处紧盯着她。

    她从来就不看下面的观众,也不喜欢跟其它歌手一样,嗲声嗲气跟观众拉笼关系。她总是很自我的歌唱,仿佛全世界就她一个人。娱乐城的老板曾经教导她要多笑,多跟观众拉关系,但她从来不,她很少笑。但说也奇怪,她那幅性格,反倒让她的名气迅速大了起来,竟然有不少人喜欢点她的歌。当然,这跟她有一幅好嗓子有关系,她的声音,的确很惊人--如同歌后王菲。而她的人,是另外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她是那么的神秘,那么的神秘,仿佛从远古的一个时代走来,浑身上下,隐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五

    霍玉儿一场终了,返回后台,没急着卸妆,闭上眼睛休息。

    她突然感觉得到一种气息,一种如众不同的气息,这气息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熟悉。

    她猛的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捧玫瑰花。还有送花小孩的满脸堆笑:“姐姐,有位先生送您的,请签收了好吗?!”

    她皱了皱眉头,随手一签,将花丢在化妆台上。

    收到花一点儿都不奇怪,她每天都会收到十几打。但奇怪的是,她哪里感觉到的那种熟悉气息?

    她又闭上了眼睛。奇怪的,那种气息又来了,又来了――就在不远处。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男人,一个穿纯白色西装的男人。

    那男人大约三十几岁,脸孔有种说不出来诱惑力。他深遂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

    霍玉儿突然就意识到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她骤然愣住,四目相接,电闪雷鸣,天旋地转,身边所有的事物都已不存在,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她,她与他――

    六

    纠缠。无尽的索要与纠缠。

    霍玉儿长发倾泻,肌肤如雪,眼神迷离狂乱。

    男人健壮的身躯紧紧贴着她的身体,不停的努力使她娇喘。她呻吟着,他低喘着,无穷无尽,无边无际,波涛起伏,惊天动地。

    屋外迷离的灯光下,那一丛丛的紫荆花,它们也拥挤着叹息着拼命的盛开着,仿佛怕错过了花开的时期,夜晚的风吹得她们摇曳凄迷。

    夜,如此妖魅,如梦如烟看不透的前尘往事正缓缓撕开它神秘的一面。

    终于安静。

    霍玉儿娇呼一声,再也无力。

    男人温柔的贴近耳边,轻咬耳垂,低声细语:“宝贝儿,记住――我叫李忆。”

    七

    霍玉儿的名气忽然之间便大了起来,不仅仅是在“前世今生”娱乐城里,连深圳电视台某娱乐频道的一场隆重的歌舞节目都邀请她去献唱,她那天去时,忽然发现原来其节目赞助公司是深圳鬃文化艺术有限公司―――李忆。

    一个男人肯舍力扶持一个女人,自然有更长的打算。

    霍玉儿忽的诡异一笑,心头不知怎地就涌起万般仇恨与依恋,那种感觉,如虫蚀心,千般疼痛,万般煎熬,这个男人,便是她一直等待着的男人,那是与生俱来的期待与绝望。

    前尘往事,似雾如烟,渺渺岁月,她的心里面隐藏的全是他与她的故事,她与他的故事,他曾经说过的誓言“皎日之誓,死生以之”既然被她等到了,既然又被她遇到了,她又怎可能轻易松手?前生他未能完成的誓言,今生一定得让他补还回来――是他欠她的――他欠她的――她不要多,也不要少。

    他每天晚上都会与她相会,两人总是并不多言。所有的语言对他们来说都是苍白无力,他们只需要尽情的拥有,尽情的欢乐,尽情的享受。

    他总是很努力满足她,竭力让她快乐,仿佛这就是他应该对她的。――她的声音与身体有着魔鬼撒旦一样具大的魔力,他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但他自己却不知道,今生的相遇是因为前世受到的诅咒――那个女子至死不肯原谅,魂归九天,飘飘渺渺,再生轮转,却一直不肯喝那碗孟婆汤。只因为她爱的太深,爱的太真,爱的太痴――

    八

    李忆的夫人卢倩正在看一叠高清晰照片,她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谁能忍受?谁能忍受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如此缠绵?爱情是排它的,没有人可以例外。况且是从小就出身高贵的她?她看到刚收到邮包里有一张字条:若想捉奸,请晚上十二点到紫荆园别墅。

    霍玉儿第一次主动去李忆每晚都带她去的紫荆园别墅,她要在那儿等他回来。想到他,她的眼神又迷离了起来,她是多么的爱他啊,她依稀记得她梦中无数次的镜头,他们相遇,相恋,他恋她容貌,她恋他才华。她的爱低到尘埃,她害怕他仕途后会忘掉她这个风尘中漂泊的女子。“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她至今仍记得他的诗。但是,前世今生,这段缘,毕竟要了结,毕竟要了结了。

    李忆来了,他见到她自然惊喜异常,虽然每天都见面。但她每天都是新鲜的,新鲜的如窗外的紫荆花儿。而今天的她更为新鲜,因为她着的是古装,唐代的服装,一袭粉色的薄纱裙,一双粉色的绣花鞋,完美的五官光采溢动,美的让人无法呼吸。李忆低呼一声,伸手揽佳人入怀,手伸向已经去熟的地方。霍玉儿闪声避开,不再像往日狂野,但眉眼流转羞涩之间,却更为撩人。她莺莺开口,似有古人上身:“相公,莫急,奴家今日为相公您一个人唱一支曲子。”

    “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

    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下苔。

    何当一入幌,为拂绿琴埃。”

    李忆惊呆,这词句他当然知道,是唐朝十才子李益的诗句,但今日听霍玉儿吟唱为何觉得与他自己有关?

    九

    室内灯光鬼魅似的妖异,室外的紫荆花低声叹息。

    有一个女人的影子悄无声息的来到,她浑身颤抖,眼神狂乱,手里紧紧抓住她的名贵手提包。

    霍玉儿斜眼看看时钟,已经快要指向午夜。她停下自己的歌咙,欺身上前,主动将李忆揽在怀中,男人似中蛊毒,任凭她除下自己与他的衣衫,已不选场地,两人一起滚落在地毯之上,一片妖艳的旖旎。

    女人一声尖叫,势如疯狗,名贵提包砸向地上狂欢的两人。李忆大惊,没曾想这屋里竟入侵第三人。两人已来不及着衣,亦来不及躲闪。提包如雨点般的砸在身上,霍玉儿雪白的肌肤出现道道血痕。李忆本能去挡,女人更加嫉恨,高跟鞋专踢霍玉儿要害之处。

    李忆大喝一声:“卢倩,你疯了,住手!”

    女人已疯,哪还能听得进去。眼神狂野,似恶鬼附身。

    突见墙上有一把高挂着的装饰剑,女人不知哪来的神力,一跃步上去,抓住那把剑拔了出来,亮光闪闪,直指地上的霍玉儿。霍玉儿脸带妖异,居然不避不闪,这剑马上就要刺到她雪白的胸口。

    但突然之间,女人软软倒地,额头血流成河,亦不死心转头回望,李忆手里有一只巨大的破碎花瓶。

    天地冻结,一切结束。

    霍玉儿美丽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悲悯之色。

    十

    监狱里。

    李忆已无从前神色,他憔悴如同老去数十年。

    霍玉儿隔着窗用手在破璃上抚摸他的面孔,他苦笑一声。

    “小玉,你做到了。我曾辜负过你,这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

    霍玉儿身体一颤,他明白了。原来,他亦明白了。

    她曾为他送了一条命。而他,今生,不仅赔了他的性命,亦搭上了另外一个无辜女人的命。

    他们都错了,他们又都没有错。前生,他未能控制住自己的命运,而今生,她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仇恨。他们都是爱情里的可怜人。

    情是一种债,自古至今,谁都没法逃脱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