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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辈子都这么孤单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样孤单一辈子”(词曲:深白色)虽是哼着歌,但半含在嘴里,哼哼唉唉而出的,便像是牙疼正在发作。幸而声音不大,没人会听见。就这样边走边哼的走在这一片衰颓的景致中。
这里是这座城市里已经走向落败的城中区,很难想象十年前它曾经是全市的商业重地,地价可比黄金,人潮如涌,钱潮滚滚到令人咋舌。但如今,就像个曾经艳丽的美女已然迟暮,青春随流水东去,再怎么深情呼唤也不回来,城中区就是这样的风景。
只剩一条旧货市场苦苦撑着人气,也仅有在假日时才看得到一点称得上热闹的人潮走动,若是平日里走在这条街,就像走进了一张泛黄的画报,连摆摊的店家看起来都懒洋洋得化成了静态的背景,不见一丝生气。
好汉不提当年勇,美女休论曾经娇,也就别再提曾经的盛况,做人不宜没事找辛酸,总要向前看。如今的城中区,还能有个特色光景,也算是善终了。
由于她不是在这儿摆摊的人,不必被凄凉的营业额所困扰;也不是被这块地皮套牢到无以翻身的人,只是个没有任何压力的逛客一枚,还能风凉风凉的边哼歌边享受悠闲,并欣赏着这种破败的感觉。因为破败、凋零,所以不会有人潮,走在没有人气的街道上,就不会有被人潮吞没的恐慌感。
小心避过一处摆着大大小小瓷器与花瓶的摊子——她还记得上次经过时,不小心碰坏了放在最外边的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瓶,结果破了几百块的财还不够消灾,居然还被无聊到快要撞墙的摊贩阿婆给缠住,拉着她东聊西扯,从“唐先生的蟠龙花瓶”广告说到方文山的“青花瓷”歌词,再谈到台湾目前最夯的法蓝瓷,得意万状得像是以上三样出名的物件皆来自于眼下这个小小的仿古器摊。不听还不行,就这样被抓住“聊”了一个小时才悲惨的爬进了国中同学王孝琳的仿古家俱小店。
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经过了三个月,如今再度踏入这条古玩老街,她完全不担心会被花瓶摊的阿婆给认出缠住。但为免节外生枝、惨事重演,所以她还是非常小心、极度小心的避过了这摊总是把货品摆得太出来,占了半条人行道的摊子,步伐加快的一鼓作气冲进同学开的小店,一进去就叫道——
“孝琳,我来提货。”
一张和气生财的圆脸从柜台后面探出来,并“咦”了一声。
“咦什么?”她弓着食指在柜台上敲了两下。“我不是跟你说差不多这个时间来吗”
“我知道啊,只是我以为你会被前面那个花瓶阿婆拉住。半个月前,她跑了一趟北京,现在恨不得抓住每一个她认识的人来大秀特秀她对景泰蓝的了解,昨天她还跟我问起你什么时候会来,我以为你会被她抓住呢,怎么好像没有的样子?”王孝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百思不解道。
“她为什么要问起我?我跟她完全不熟!”
“怎么会不熟?你是她三个月来唯一的客人,她记得可牢了,总之已经是她的老客户了嘛。”
她听了一把心火升起。“什么叫老客户算了,不谈那个了,你快点把镜台给我,我马上就走。”有些人,你跟她生气或抗议都是没用的,也就别浪费时间了。她完全不想再被一个无聊的阿婆抓住,听她大吹特吹一些她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
“为什么要马上走?好不容易过来一趟,看在我这小店如此人烟罕至的份上,你总要挪点同情心出来,陪我哈啦一下吧?已经四天没有客人进门了,我累积了好多话可以说,如果你很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先从总统大选的广告谈起,再说到为什么这次民进党会选输。要是你不太有空的话,那我们就谈谈前几天王建民大胜红袜队的丰功伟业就好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那就顺便听听我个人对于景气不好、生意太差的抱怨”
“我只是来提货,请给我镜台。”言简意赅不废话。
“李”
“我叫李想。”对老同学的记忆力不抱任何信心,再度自我介绍。“快点交货,我要走了。”
“我知道你叫李想,不必一再提醒我好不好?”翻了翻白眼,接着道:“你这个人好歹也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还是学不会圆融一点呢?这样直来直往的,多伤人啊。幸亏我脾气好,不然你以为光是不理人家,闭上嘴巴不说话,就可以阻止别人拉着你不放的欲望吗?想想上次你被阿婆抓去听她讲古,这可不是你不理她就能解决的事了。所以你要知道,我对你有多好,都不会勉强你,即使心中正在泣血垂泪,还能坚强的将货交给你。”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柜台下方搬起一只纸箱,小心的放在平台上。
“如果你觉得受伤,那真是对不起了。”见不得老同学蜗牛似的动作,伸手帮忙将纸箱上的捆绳拆开,将里面的物件给搬出来。
“喏,这就是你要的仿明清风格的镜台,够意思吧?你只是想要个手镜或梳妆镜,我却帮你把铜镜、镜座、镜架、镜套、镜盒整套都弄来了。你看这铜镜磨得多亮,你看这镜子后面的百子戏葵花的纹路多美啊!你看这镜座下面的镜盒,不管是直接拿来装化妆品还是放首饰,都好用极了。虽然不是真正的古董,但这镜台的本身,也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了,对吧?”王孝琳爱不释手,宝贝万状的在镜台上摸来抚去。
“嗯,的确是。”目光始终牢牢放在古典精致镜台上的李想,忍不住问道:“我从电脑上看你寄给我的照片时,还不觉得它有多精致,现在亲自看了,反而怀疑它怎么可能是假的?它看起来太精致了,也非常旧,不像新做的,简直像是真正的古董。”
由于她说话时,并没有看着王孝琳,所以她没有发现老同学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丝不自在的神色。因为感到心虚,所以声音就大了些——
“不要讲得好像你很懂好吗?我这里明明白白卖的就是仿货,所谓仿,就是连年份也尽量仿得像旧物,这工夫可就深了。当然,如果你坚持给我真品的价格,我也只好笑纳了。这样吧,看在同学的份上,算你一千万就好了,够意思吧?”
横她一眼,完全不屑理会。检货完毕,将这座四十公分高的镜台小心的放回纸箱里,不舍得让它有一丝丝碰损;就算是假货,也因为仿得太过精致,而让人爱不释手。再说,即使是仿货,可也不便宜。
“喏,八千元。就不跟你杀价了。”掏出现金结帐。
“才八千块你也好意思跟我杀?这可是紫檀啊,不是啦,是铁刀木做的耶,而且还是最好的铁刀木。你不觉得它看起来像紫檀吗?要知道紫檀多名贵啊!包别说它的艺术价值了。就算拿出去卖个一、二十万,骗人说这是紫檀做的,也不会有人怀疑,更别说敢嫌贵了。你这个门外汉还敢想要跟我杀价,有没有良心啊你!”
“像紫檀毕竟不是紫檀,总之对我而言算是很贵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没那么多。”李想见老同学依然一脸忿忿,又道:“甚至,我整个衣柜的衣服加起来的价格,也没有那么多。”
“对哦,你这个人节俭惯了,一心想要存钱买房子,所以八千块对你来说,实在是一笔肉痛的奢侈花费了。”王孝琳这才想起老同学从来过着的就是自虐的苦行僧生活,把日子过得这样苦,也算是台湾不可思议事件之一了。
收下钱,王孝琳见李想将纸箱一提就要走人,连忙走出柜台道:
“你不是没课才过来的吗?怎么又要走了?莫非你又找了什么兼差做?”
“没有。”李想站在店门口望风,正想着要怎么在花瓶阿婆的眼皮子底下平安逃出生天。“这学期还兼了学校的行政工作,连想要在夜间部兼个课都没有时间。”
王孝琳走到她身边,道:
“先跟你说一下,这镜台如果你不想要了,就卖回来给我,可不要乱丢,也别乱送人,知道吗?”
李想横了她一眼,觉得这个老同学的表情凝重到不像话,道:
“你以为我钱多啊?我花了这么多钱,怎么可能会随便乱给乱丢!”
“那就好。对了,忘了问你,你怎么会突然想买这种仿古的物件?”
“教学观摩要用。”
“教学观摩是学校的事,你干嘛花钱买?”
李想老实道:“前阵子给学生介绍古代闺阁家俱,带他们去参观古物展时,就突然很想要买个古铜镜或梳妆台之类的东西,但你也知道,我完全不想沾古人用过的东西,当然,也没那么多钱玩真品,于是就找你帮我调仿货了。比起真正的古董,我觉得没人碰过的仿古家俱最好。”不忘给老同学一抹赞赏的微笑:“前阵子你跟我说完全没地方调货,害我失望了好一阵子,幸好最后你还是神通广大的帮我找来了,谢谢。”
“这样哦,不、不必客气啦,这种东西也是看缘分的,你跟它有缘,它自然就可以成为你的,你不必谢我,我真的没出什么力。”王孝琳暗自吞了吞口水,本来还有满肚子话要哈啦的,却突然都说不出来了,带点心虚的偷觑着李想的侧面。
李想一心只朝阿婆的方向张望,没注意老同学眼中的心虚。当她终于寻到一个良机后,很快的朝王孝琳摆摆手:
“好了,我走了。有事再跟你联络,拜拜。”说完,疾步走人。
王孝琳还来不及说出“拜拜”就被满满的同情给取代了——李想还是被那个阿婆给缠住了。
真可怜
李想还是老样子——永远的运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