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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如果以建筑物来形容的话,那么它的外表一定是座最华美的城堡,吸引着世人抱着美好的幻想,拼命要往里面冲去;而它的内里装潢,肯定比十八层地狱还骇人,因为每个进去过的人,都死命要往外爬。
那么,每一个离婚的男人女人,肯定在逃出生天之后,过得无比逍遥,天天快乐似神仙了?
是很自由,却不怎么快乐逍遥。如果婚姻对他而言从来不是牢笼,那么走出来,也就不会有解脱的释放感。
别的失婚男人过得怎么样,罗以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当然,更不会进入那样一个团体——他是在离婚之后,才知道原来他认识的这些商场朋友里,其中离过婚的那十来个,还组成了什么“幸存者同好会”只要还没再次跳进第二座“地狱”里的,都会定期聚会,做一些极之无聊的事。比如:说前妻的坏话,比如:说别的离婚女人的闲话,再比如:一同去猎艳
他是在接到一封邀请函之后,问人了,才知道有这么一个无聊组织的存在。自从他离婚的消息在商场上传开之后,他是接过不少人的问候与打扰,并且被别人以饱和过度的同情眼光怜悯着,仿佛离婚是件多么惨烈且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疾,说了会伤害到当事人;然而不说几句、不表现一下,却会使自己憋死。
寄给他这封邀请函的人,是他国中同学,并不算有什么深交,但已经是这个团体中与他算是最相熟的人了,寄了帖子也不会被看也不看的送进碎纸机里资源回收。
他们这些人认为他现在与他们是“同一国”的,理所当然要加入这个同好会,一同互相扶持、交流各家离婚的意见,而且,他肯定正需要。
罗以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怀疑自己脸上莫非写满了无助与失意?所以别人对他的态度才会有那样微妙的改变?
莫名其妙!
就跟他这一两年来在台湾爆红一样的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他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纨裤子弟,全台湾的纨裤子弟随便数数都可以数出几百名。那些人里,更有乐于常常光临娱乐新闻版面的花花公子,为世人耳热能详,媒体不去注意那些人,偏偏要来注意他,真是没道理!
说他是台湾金融界新奇迹、基金界白马王子、富家子弟的榜样!
种种不知道是怎么被吹出来的溢美之词,拼命从记者手里写出,不断放大,盲目追捧,将他吹到简直可与索罗斯齐名!登在报章上,似乎,只要记者这样写出来,它就是真的了。
天晓得他只是一个小小基金公司的主事者,他当然希望公司鸿图大展,总有一天发展成“宏图”企业体里金融事业的主力,但那个愿景,现在还没达成,事实上,还差得远呢!
他真的不知道那些媒体在疯个什么劲儿!
他经营着一家中小型投顾公司,目前主要业务是代客操作海内外基金与期货,也是运气好,这几年新兴市场大发利市,只要投钱进去,通常都有可观的成果呈现,而他自然也操作得成绩斐然。但那只是个起步,为了让客户建立对他这个投顾团队的信心的开始。
他的核心重点是发展出属于自己的基金王国。他的公司规模不大,目前旗下只有七档基金在运作,而且大多数投资客基于对台湾本土基金公司的不信任,甚少愿意投资金钱到这些基金里,目前他最大宗的客户,其实还是与家族有往来的朋友,其他普罗大众对他公司的基金仍是信心不足,募集的状况始终不见好——不过,经过这些财经记者的大吹特吹之后,倒是吹来了不少盲目崇拜型的客户。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感谢媒体这样的好业绩,算了,不提也罢。
也确实,台湾的基金操作机制相当的不健全,经理人总是随意更换,完全置投资人的权益于不顾,光是上半年度,整个台湾的基金经理人就撤换过二百个,可以说每一档基金的操盘人几乎可说是甫一接手,就被撤换掉了,然后再继续搞不清楚状况的去接下一档基金,胡乱操作,一切跟着感觉走。
如此粗率的行事,巨大的资金就在上头这些人任意玩弄中给玩丢了,即使台湾股市大涨,基金竟还是以溜滑梯的速度崩落,问题就很大了。怎么可能会有绩效可言?台湾的基金怎么可能操作得好?
他三年前奉命回台成立投顾公司,接手那七档自开始募集以来,始终没有起色的基金。这是宏图的金融体系中,比较荒芜的一块,经营得连年亏损,声誉极差。
而他从在美国读研究所时,就在知名的基金公司打工实习,毕业后,顺利被聘任为正式职员,在那样竞争的环境之下,他日子过得很辛苦,但同时也学到很多,每年都顺利的晋升职等。当他离开那家公司,被征召回国为家族效力时,其实公司正考虑将他调派到香港,接手亚洲基金业务的执行长职务,后来接到他的请辞函时,更是直接决定任命,但他婉拒了,决定回国。
他的工作绩效不错,但那不是平白得来的。有人把工作叫作卖命,而他,在那家公司服务时,确实是真真正正的卖命,不管上班还是下班,他满脑子都是公事公事公事!在洋人的世界想要出头天,就是得付出比他们更多的努力,他是很认分的,从来不会因此而抗议种族歧视什么的。如果种族歧视是事实,那么抗议能改变什么?人心本来就是自私的,身为外来者,来抢人家的饭碗,会遭人不公平对待是正常,有空抗议,还不如闷头多努力一下。
记者将他在美国的工作成绩吹成了华人之光,这就是一切“红”的开始。
好像他是个天才,随随便便就可以在美国最顶尖的公司当大主管,什么努力也不必。谁又会管他为了工作上的成就,付出多少代价?而今他在台湾做了三年,这点小小的成绩,甚至达不到他计画中百分之十的成果,居然也叫成功?也叫台湾商界新奇迹?不可思议!
他总是在忙,为了达成工作目标而忙碌,把许多事情都抛开不管不理,生活简直没有品质可言,如果不是有翠微在一旁打住!怎么又想到她了?!
疲倦的抚了抚额角,罗以律从椅子上起身,一时也无心工作了,转身面对窗外。
“老板?”正在报告上司下星期的行程安排的秘书,被罗以律的动作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安排得不好,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接着说。”他淡道。
“好的。”秘书心中偷偷猜老板心情似乎不太好,但为了什么不好,谁又会知道呢?她们又不是商小姐唉,怎么又想到商小姐了?如今商翠微三个字可是全幢大楼的禁忌呢!切切不能提,连想都最好不要!
“接下来是一月十三日的下午二点,您将参加全国商总的春季茶会,五点回公司开业务会议。七点到十点这段期间目前没有安排”
“那就写下打网球。”
“好的。不过,这里有张音乐会邀请函,时间是当天晚上六点半。不知道您打不打算参加?”
“不重要的邀请就不必提了。”他问也不问地道。
也难怪他要这样不耐烦,原本觉得他这两个秘书挺能干利落,对事情的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楚,在行事历上的安排从来不会让他觉得多余或疏漏了什么,但近来却总会出些小纰漏,例如前两天摆在他办公桌上的“幸存者同好会”的邀请函就是非常不应该出现的事,他几乎要以为那天是四月一日,而他那两名认真的秘书竟敢对他恶作剧了。
而秘书也觉得很冤,自从商小姐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人会事先审核指点她们对行事历的安排,像是拆到这种类似上司私人朋友的邀帖,谁敢轻易往碎纸机里丢去?于是只好乖乖的被上司冷横一眼了,这总比错过重要讯息好吧?
“是这样的,容我向您报告一下。这里有两张邀请函,邀请您去的都是同一场演奏会。一张发自‘长盛电子’盛夫人,一张发自商夫人也就是您的前岳母”声音愈说愈小,最后几乎是缩在喉咙里了。
盛夫人?罗以律想了一下,记起来是那个有数面之缘的柯小姐,她怎么会寄帖子给他?算了,先且不管。重点在于岳母前岳母,她怎么会发帖给他?
对于这个前岳母,他是相当敬重的。她在少女时期,就在几个世界性的钢琴大赛中崭露头角,被誉为天才钢琴家,曾经有机会享誉全世界,这同时也是国人的期待,那时贫困的台湾太需要有国际性的英雄产生来建立自己的自信心。但为了诸多外界不了解的原因,她后来竟选择回到台湾,结婚生子,仅仅开了间音乐教室作育英才,说是从此隐居也不为过。
收到岳母的邀帖不奇怪,这三年他们夫妻回台湾,只要有不错的音乐演奏会,岳母都会寄帖子或门票来请他们一同去欣赏,也通常是寄到他这边没错可是,现在因为一纸离婚证书的签成,岳母变成了前岳母之后,为什么她还要寄帖子来?
在罗以律沉思之时,秘书连忙又补充说明:
“这是一场不对外公开的钢琴演奏会,演奏者是世界知名的新秀龙培允,演奏地点在华夏音乐学院的萧邦堂。龙培允在五年前参加华沙萧邦钢琴大赛,取得首奖,后来又接连在维也纳、美国盐湖城、荷兰李斯特钢琴大赛中亦有杰出表现。此次龙培允低调回国度假,受以前恩师之邀,才会在母校华夏音乐学院办这一场只有音乐人方能参与的不公开演奏会。非常的难得。”她也好想去说,音乐界的白马王子耶!就算不懂得聆听古典乐,光是看着那个王子就很赏心悦目啊。秘书在心底偷偷想着。
罗以律可以忽视盛夫人基于客气并且显得突兀的邀请,也不在乎那个龙培允的钢琴弹得有多好、在音乐界多有名。他只是个市侩的商人,音乐聆赏对他来说,有时是心灵飨宴没错,但大多时候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没有特别吸引他的地方。但是发帖的人若是岳母不,是前岳母,那他必须尊重一些。
想了一下,点头。
“那就不打球,安排去听演奏会吧。”
“是,已经安排进去了。”
秘书接着念其它行程的安排,他一边听、一边分心的想着这份邀请函为什么会寄来。
她,翠微,知道这件事吗?
商翠微不知道。
其实寄帖子给罗以律的事,商夫人也不知道。因为这是她的私人助理发出的信件,但一切只是个意外。
这段期间,商夫人的助理有事请了半个月的假,委派了另一名友人过来代班,这名代班的助理只是依照惯例的从电脑里打印出标示出重要人士的名单,按著名单寄去邀请函,其中就还留有罗以律的大名尚未删除,所以罗以律才会收到这封令他感到意外而又不得不慎重处理的邀帖。
于是,本来没打算那么早见面的前夫妻,就在正式离婚半个月之后,就见上面了。罗以律想过应该会见到商翠微,但商翠微却没有心理准备会见到罗以律。
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谁也料想不到。
商家一家五口,除了大家长商容是个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中国式书生,对中国音乐有高雅的鉴赏力,平常练书法时,更爱让中国风的音乐相伴。他不是不能欣赏西洋音乐,只是没法发自内心去喜爱,把它当成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不过除了他以外,他的夫人与三名子女,对美好的音乐都极其喜爱,没有东方西方的门户之见,在商夫人“音乐无国界”的教育理念下,三名孩子对任何音乐都没有成见,相当能欣赏,从商夫人偶尔还会选焙流行音乐与歌曲回来与学员分享,就可见一般。
因此每当有优秀的音乐团体来台演出,只要还在台湾的家人,都会出席,身为弱势团体的商父,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的跟着一道了。不过太小的孩子就不带了,这是对别人的尊重、对音乐的尊重。
而这次,因为大女儿商翠柔已经出发去日本,而老三商青程人正在兰州参加敦煌学术研讨会,所以出席的就只有商氏夫妇与商翠微。这次难得能聆听龙培允的演奏,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翠微,培允是妈妈的学生,他在音乐教室学习了四年,你跟他还常常一起上课呢,怎么会忘了呢?后来他的父亲调职到香港工作,才没再来,但仍是常常写信来问候。每年都没忘记给你寄生日礼物,你怎么会不记得了呢?”商母百思不解女儿为什么会对龙培允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这样吗?”商翠微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对龙培允的印象仍然很淡。
“看你就是一副还没记起来的样子。”商母微微一叹,又接着说道:“如果你记不得童年的事,那么他大学时期,来华夏音乐学院上了一学期课的事,你应该也不会记得。”
她为什么要记得?商翠微在心里想。
“安娴,你就别说了吧。”静静站在一旁的商父,止住妻子还要往下说的话。
商母想了想,也决定不说了。一扯到这些孩子的大学时期,总免不了要提及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而且女儿还离婚了呢,是没有什么好提的了。
“离开场还有半小时,我们先去喝点茶吧,你看,建明兄伉俪在那边向我们招手呢。”商父指着不远处的休息区说着,并对那边的友人颔首。
“嗯,也好。”商母点头。问女儿道:“翠微,你要跟我们过去,还是去后台探望一下培允,先将花送给他?”他们在过来时,特地到花店买了一大束花,正放在休息区的小房间呢。
商翠微原本也要跟着过去,听闻母亲的问话,忍不住皱眉,终于有些明白母亲的意思了真是拜托!“不了,妈,我——”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即道:“我看到熟人了,过去打个招呼。我想龙先生在准备演奏,不宜被人打扰,我们给他一个清静吧。”
“好吧。等会就进场了,你别迟到,知道吗?”
“知道了。”
目送父母走过去与朋友会合,商翠微才转身往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