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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二婶自从“拉埋天窗”后,日子过得为红火红的。距离南都十公里之遥的黑山村,得天独厚,乘着改革开放之风,种菜养猪,卸下担挑扛抬、撇开手推车,骑上摩托,载上两大箩蔬菜入城自售,钞票塞满了袋,又免费从酒楼食肆倒满残羹剩饭回来作猪饲料。砖瓦平房变成了三层钢筋水泥洋房,并喜得贵子,不知有几多幸福了。
不愁食住,生活丰裕,夫妻二人便“洗脚上田”二叔见摩托搭客容易搵食,也就随大流改行了。那时公交车极少,开发中的黑山村的摩托搭客仔很吃香,跑几百米便有二三元,有时5分钟路程便可捞5元,比起农业生产要好得多。
随着城建的迅速发展,禁止摩托车搭客雷厉风行,交警城管双管齐下,誓把摩托搭客斩尽杀绝。摩托佬为糊口,自必然跟他们上演“猫捉老鼠”的游戏来。车龄短少而超过而立之年的二叔,手脚脑筋都比后生小子迟钝,在一次逃离交警执法时,慌不择路,竟然撞在路灯柱上,人仰车翻,被抛到马路中当场死亡。
晴天霹雳的恶耗也把二婶击倒在病床上整整三个月没出门,读小学五年级的儿子唐东就成了野孩子,以往是母亲洗衣服,养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惰习性,自理能力特别差,一身污糟邋遢。
黑山村虽在大都市之郊,但封建残余思想比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尤甚,唐东的伯父唐国年对宗亲房族传宗接代十分看重。他见到自己的亲侄子象匹野马那样,不免阵阵心痛。侄子小东若有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对得起亲弟在天之灵。
那一日,他听到村头姓何的小子,在学校里欺侮唐东,还打得他鼻孔流血,他回家还不敢告诉母亲。他见小东放学回来,便跟着侄子去到他家里问个清楚。
小东拍了好阵子的门,都不见母亲来开门,正欲从书包里掏钥匙,门却开了,只见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丧着脸,也不叫大伯一声,便回到丈夫灵位前哭喊起来:“夫呀,有夫在生就大锅煮呀,夫君你抛妻弃子好狠心,要贫妇吃番薯咯——”
“二嫂子,”唐国年不高兴了。“我二弟走了几个月了,还哭什么丧,好好的一个家庭都给你哭衰了!”
怎奈二婶一听,不但不收敛,还放大喉咙的大哭,小东见母亲哭得那样悲伤,不由得一阵凄怆,也哇哇的哭了起来。
国年大伯看到此情此景,也不敢再多指责弟妇,便静静地离去,只是想着:二嫂子这个人,一向依赖性强,我弟弟又时常迁就她,使她更任性了。
原来近日村里派人来二婶家调查,告知她根据村规,要从她原户口人数减去她老公一人,二婶傻了眼,当时分配宅基地时丈夫是在生的呀,因为地产开发商来不及进场,所以放缓了,但那时就定死的呀,二婶一急,质问道:“如果这样都能变,那我就娶个带着孩子的老公回来,你们是不是补增一份给我?!问得村干部哑口无言。
大伯国年回家问老婆,始知这个原委。这件事,对他来说比任何事都着紧,不去理,人家会说他自私,没有兄弟之情,弟妇侄子,孤儿寡母,家中有难,也不去帮助,若二嫂子想不开,丢下儿子走了,那样弟弟一家,就真的是五虚六散,家破人亡了。也许是唐族家山好,这时候恰恰是姓唐的做了村长。在黑山村,唐姓是个小姓,一向忍让大姓,造成唐大伯浓浓的宗亲思想,便怂恿新村长关照弱势群体,其理由是唐东是独子,年纪轻轻,起码要供养他十年书,唐村长也考虑到这一点,只眼开只眼闭,按三口之家分配宅基地。就这样,每人80平方“三八二百四”跟开发商对开,孤儿寡母分文不出,从天而掉下一栋120平方米六层每层两套的现成房子,母子自住一层,可出租10套,每套租400元,每月至少可收入4000元。
二婶就再也没叫喊“夫君抛妻弃子狠心要贫妇食番薯咯”她家的生活甚至比丈夫在生时还要好得多了。试问,做摩托车搭客仔,撇开各种风险扣除各种成本不计,一元几元,每日能收到几十元钱啊?
二婶洗脚上田,养尊处优,爬山怕辛苦,读报少文化,电视不感冒,唯独对打麻将最感兴趣,可以一日三场,夜以继日,深夜回家儿子熟睡,自己起床时儿子又已上学,她还向牌友夸赞是儿子是“乖仔”呢。
“看你说得出口,有这样的妈妈?!”江西妹用客家话说道“你好心煲多些汤水给儿子饮呀,又不是没钱,一栋楼收租。你看你儿子像个无主孤魂,终日游离浪荡。”
二婶很不高兴,驳道:“你是狗捉老鼠,多管闲事!你在这里说好了,不要给他大伯爷听到,以为我刻薄他侄子。”
牌友多是附近租客,外来人口居多,她自必然就是富婆,都想从她那里分一杯羹,但落注小,每粒子五角至一元,输了心不痛,赢了又想加大赌码,上了大瘾之后,竟敢打10元,20元,有时一输就是一千几百的。
唐东无事不来找母亲,一来就伸手要钱:饭餐钱,零用钱,玩游戏机钱等,只要牌友赞几句,母亲便要面子的。
“阿二!给——”
新牌友湖南妹莫名其妙:“怎么你儿子叫你阿姨?他不是你生的?”
本地牌友帮她解释,本地话“二”跟“姨”是近声字。
湖南妹更奇了:“莫非你是二奶吧?”
二婶只能自己解释,原来黑山村封建思想残余下来的,叔伯兄弟以排行数字为称呼,例如排行第三,子女就叫这个排行第三的父亲做“三叔”而母亲连“三婶”都不能叫,只能叫“阿三”
那个有点文化的江西妹乘机道:“父母爹娘不能叫,不三不四胡乱来,岂不是‘乱伦’吗?”
这一说,引来一阵笑声,在笑声的掩盖下,江西妹快手出“老千”吃了个“满罐”
湖南妹插话对着肥头胖耳的唐东说:“有妈一番心血,养得你白白胖胖,没规没矩,没有礼貌,以后要叫妈才给钱!”
“妈!”
二婶立时掏出百元大钞塞给儿子。
“我要二百才够。”
妈笑问:“你要那么多做什么?”
唐东哭丧着脸说:“同学个个都叫我‘糖冬瓜’,我要去减肥。”
“哈哈,‘糖冬瓜’好吃不好看。二婶,你就给他吧!肥不减,妻难找。——你不想以后要个靓媳妇呀!”
二婶拿出钞票想给不给的,被儿子从中抽出一张跑了。
湖南妹事后对她劝道:“你不要任他买东西吃,小孩子,不懂事,容易吃坏身体。”
二婶自觉无奈,解释道:“你不知道,他自小丧父,我不疼他,谁疼他?”
二婶哪里知道,牌友们对她的恭维和关怀,是一种猫腻;她和儿子也都不会知道,隔三差五讨钱买来的减肥药,原来是白粉。
过了几个月,糖冬瓜减肥成功,瘦瘦削削的,脸青青的。他所就读的初二(4)班班主任邓珊老师找到二婶的麻将台边进行家访。
二婶翘起二郎腿鏖战在四方城里,吃了“一铺大糊”牌瘾大发,外界的一切事物都看不到,哪能把一个家访老师放在眼内。
她答非所问说道:“我东仔很乖,他叫我阿妈了,懂得规矩,有礼貌了。老师你们说他瘦了,那是他吃了减肥药,不要紧,我再买些肥仔丸给他吃就是了——碰,我吃糊了!哈哈!”
邓珊老师备好了满肚子的话语,一句也说不出来,她不愿久坐冷板凳,不辞而别了。
大约又过了半年,一天,两辆警车驶进黑山大道找到唐东家。二婶放下了麻将牌,唐国年大伯爷也来了,唐村长也来了。
民警通知在押犯人家属:唐东为筹毒资,到处盗窃抢劫,初步认定作案有十多次。昨夜持刀抢劫一女事主手袋,事主反抗,他即用刀刺入受害人腹部,现在市医院抢救。
二婶即晕倒在地上,什么母子情都没有了!
唐村长知道,即使女事主不死,谁都保不住二婶家不倾家荡产的了。
唐国年大伯爷悔之莫及,抽泣着说:“都是我的错,若我不苦苦恳求村长多给二婶一份宅基地,古语有道,富不过三代,而我弟弟家,竟富不过半代!”
太史公曰:塞翁失马,焉知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