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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居住的楼下,有一块空地,不大,却长满了花草。每到春天,甚是烂漫,但春天一过,杂样的花草也就随之萎谢,园子里呈现出一幅凋零破败的模样,让人不忍驻足。唯有路边的一颗大树,枝繁叶茂,浓荫生凉。夏季里,午后,常有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三三两两的盘踞在那儿,聊天聊地的,唠个没完。日子久了,倒也给园子增添了许多活气。
那大树,自然也就成了园子的形象大使,呵护着一方水土,养育着一方人,挺拔不屈,让人过目难忘。
然而有一天,那棵大树却仿佛在突然间枯死了。先是落光了叶子,再是皮肤变灰变暗,到最后整个躯干完全失掉了水分。看着他僵死的模样,我常常心生一种莫名的悲哀。好好的一棵树,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那天傍晚,我驻足树下,久久不愿离去;却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那大树的根,好像被一截粗实的铁丝紧紧地勒住过,就像人的颈脖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的掐住过一样,大树也因此而气绝身亡。从树皮翻卷的深度和颜色来看,这树的脖子至少已被人掐住有半年之久,之所以到今天才发现,纯粹是人心麻木之所至。那么,这残忍的一幕究竟是谁干的呢?夕阳西下,僵死的枯树无语。
但从此,我对园子也就多了一份牵挂,搜寻的目光里常常有了一种期盼。终于有一天,我发现隔壁的老陈最可疑。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园子里掘土,像是要培植两颗小小的树苗。我想这园子的花草已经够多的了,还要种这小树苗干什么。我不禁心生疑虑。
这老陈个子高高大大,穿得却松松垮垮,邋遢不说,还脏兮兮的,说话嘴角流沫,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但人不坏,见面打招呼,总是客客气气的。我跟他言语不多,充其量也就是点个头而已。据说他每月退休金能拿一千五六,照理说衣食无忧,却为了两个并非亲生的儿子,常常被老伴拖着一起深夜在小区里捡垃圾,弄得楼梯口臭烘烘的。他这是何苦呢?我常常为自己摊上个这样的邻居而叹息不已。他做事诡秘。今天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两颗果树苗,便兴冲冲要在园子里培植果树,我看那小苗儿细弱不堪,打心里为他捏了把汗,他却满不以为然,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我说,那棵大树死了,怪可惜的。他说“没用”我说,那树好像是被人害死的,他依旧说“没用”我不知道,他是说树没用,还是说我对死树的关心没用。总之他是成心的。我忽然觉得这老陈也不像是个好东西。我是指人品。
但很快这园子也就忙起来啦,几乎不到一个月时间,园子里就多种了七八颗果树。大的有碗口粗,光秃秃的,小的比晾衣服的竹竿还细。为了能让它们站稳脚跟,老陈还给它们搭起了各种支架,那棵大的矗在那儿有点像棍子似的柿子树,他还从东西两个方向用铁丝斜拉着固定在柱子上,工程之繁琐,实属罕见。随之是施肥。这可忙坏了楼下的寂静奶奶。她一边要照顾瘫痪在床上的老头儿,一边还忙不迭地给果树苗施肥。她最喜欢浇淘米水,她以为对人有营养的,对树也错不了。那时候,我老岳母还在世,没事的时候,也跟着一起忙活。整天乐呵呵的,像过节一样。
我因此也受了影响,觉得那棵树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假如它要不死,那果树又怎么活呢?天空就那么大,你占得多啦,别人就占得少。我似乎忽然间明白了老陈的意思,觉得他也不那么可恶啦。谁叫你没用呢?没用的花呀草的就得让贤,这是规律。
思想通啦,关系顺啦,这日子也就过得快啦
转眼间,儿子从初二就上了高一了。这天放学,我和儿子从学校归来,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有人喊,回头一看,是老陈。他一见面就夸儿子长得好,学习又好,又不烦神,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枣子,塞到儿子手里,弄得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说,这是园子里的枣子,不吃,就给人家打完啦。他说着,站在一边就只嘿嘿地傻笑。我随即看了看园子里的枣树,这才明白,原来三年前的培植果园的行动,现在终于有收获啦。这是怎样的让人欣喜和感慨呀!三年啦,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老陈也老啦,背也没往年挺得那么直啦,虽然衣服穿得还是那么邋遢,不讲究。
三年啦,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老陈的儿子结婚了,我的老岳母去世了,楼下寂静奶奶住院有半年没有再回来了。三年啦,股市从800点涨到6000点,又从6000点跌倒1900点。
三年啦,奥运会都开幕啦,园子里的果树终于成熟了。
世事轮回呀!自从那次吃了老陈送来的枣子,我的心思又重新回到了果园。我看着那些沉甸甸的果实挂在枝头,心里就觉得特别地兴奋,又特别地感慨。果实还是挂在树上的好,摘下来,就没意思啦。挂在树上,是一种收获,也是一份感激;摘下来,就跟菜市场没两样啦。所以我到果园看果树,从来不摘,只是看。我觉得,看,也是一种享受。
终于有一天,我被果园里的一幕看呆了。那是怎样的一幅奇景呀!我不禁为自己的发现而惊秫不已。
那天早晨,我是下楼买早点,经过果园。也合该要发生点什么事儿,往常都只是往园子里看一眼,或停一会。那天却鬼使神差似地朝里面走了几步,又转了两个弯,于是曾经习以为常的景致,就在你眼皮底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丛林中,我发现了一棵大树,不高,却很是壮实,朝阳的一面,布满了密密的枝桠,枝桠上有叶子,但更多的是果实,浓浓的,艳艳的,挂在那儿,压得枝头都弯了腰,有一片,都坠到了地上,还有几个柿子,就落在了土里,他们是那么安详,面对我的入侵,也毫不惊慌,他们又是那么从容,面对腐烂,也毫不畏惧。他们的叶子,有一半都落在了土里,残留在树上的,也都是蜷缩了身子,生怕因为自己的馋食而影响了柿子的成熟。他们真是太美啦,太寂静啦。
我仿佛从他们的世界里,看到了老一辈人深藏在岁月里的那一颗圣洁如佛祖的心。
岁月如逝,他们的背影正鲜活地一个个离我们远去。他们的心,却留在了园子里,甜了每一个人的梦。
我爱果园,爱果园里的每一粒果实,爱果园里的每一个人。
包括老陈。虽然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