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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晴日朗,蓝天淡云,远山影连绵,近地雪皑皑,风轻草静,这样的好天气,在草原的深冬季节实在少有。
嗒嗒。
轻蹄踏雪,四匹膘肥体壮的马拉大车像一叶舟船,稳稳地行走在雪原上。
车老板单僧喇嘛面色黑红,络腮胡须,笑起来咯咯有声,眼睛不大,却也有神。他和善的表情中时不时显出些狡黠。他言语不多,三句蒙语,半句汉语,也算是蒙汉兼通了。
大马车上坐着两个女孩儿,一身草原蒙族打扮,皮衣皮裤。蓝绸腰带,脚穿长筒毡靴,头扣着皮帽。如果换上现在的时装,那定是不折不扣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大美女。两女子正值二九年华,青春洋溢,面色红润,目光清亮如泉。
这两个女孩儿一个叫任萍,一个叫木春。木春戴副近视眼镜,个头要比任萍高一些,当然,现在坐在大车上看不出。木春喜欢唱歌,这不,又哼哼上了。任萍个头要矮一些。属于小巧玲笼型。
草原深冬虽然阳光明媚,但气温很低,呵气成霜。她们的前衣领和帽沿上已结冰凝霜。
金文轩坐在车后一侧的挎杆上,穿着打扮和那两个女孩儿一样。蒙式皮袍都是发的,样式相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大小长短肥瘦不同。头上都扣着一顶皮帽子。只有脖子上的围巾才能分辨男女。女孩儿们有不同色彩的毛围巾,男孩儿们一般不围围巾。男孩儿偶有围者,也多为蓝黑两色。
金文轩两脚伸出车外,背靠在车架上,半闭着眼,享受着阳光。阳光下的雪反射着刺眼的白光,看时间长了会患雪盲症。
金文轩拉着马缰绳,交叉双手插在皮袍袖筒里。配着鞍辔的马跟在后面,马鞍子上脚镫和金属饰件随着马的颤跑,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本来坐大马车去总场不需要再带匹骑马,但金文轩执意要带上一匹,他说万一有什么事情用。
这三个男、女孩儿是从北京来草原的学生,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知青。
这次去总场部,有这么几项差式:一是领取刚到总场部的家信和报纸,同时还要代一批知青们的家信。二是快过年了,备些年货,虽然知道总场部的小商店不会有什么太多物品,还是尽量买一些,这可是这帮小青年在草原上过第一个“年”呐。再有就是买一些生活日用品。
几个男知青要金文轩代买烟和酒。酒无所谓,女知青们也喝两口,天冷嘛!而买香烟的事是绝对不能让女知青知道的,因为她们认为吸烟是恶习,不能支持,还要严禁。要将这种恶习扼杀在摇篮里,襁褓中。女知青们一旦发现男知青的烟,就会强行没收。然后无偿地送给牧民。当然,这只是头一年,后来她们就不管了,也管不了了,都分散到牧民去住了。
任萍和木春受女知青们委托采买一些女性专用物品。
出了小山口“鬼门关”一路下坡。
路上的雪很厚,把老车辙被雪填得满满的,马踏上去差点儿没过小腿,车轮碾压在深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但是,单僧喇嘛这四匹马,各个膘肥体壮,大马车上又没有重物,地道的车轻马壮。单僧喇嘛把大鞭杆一扬,四匹马一溜小跑,转眼大马车到了总场部。
长话短说,到总场后,三个小青年一通忙乎,买的买,领的领
傍晚时分,基本完成任务。一应物品全塞进三个麻袋。他们把麻袋捆扎好,寄放到一间办公室内,只等明天装车返回分场了。
草原上有个习惯,无大事不走夜路。
虽然小青年们大多带有手表,但“分、秒”的概念已经消失“小时”的概念也模糊了“天”是最常用的计时单位。
吃晚饭的时候单僧喇嘛告诉三小青年说,他的大车被总场临时征调了,他要和总场大车队一起去九十多华里外的罕乌拉镇拉货,三四天后才能回来。
“我们怎么办?”金文轩问。
“是啊,我们怎么办?”任萍和木春也急不可耐地问。
单僧喇嘛说只能等他回来。
金文轩说他不想等,要是一半天还可以等。这一等就是三、四天,在总场呆着,太没意思了。
任萍和木春当然了不想呆下去。他们仨经过一番商量,决定找总场干部,让总场干部给想个办法。如果总场干部没有办法,他们仨就先把最重要的东西由马驮上,他们牵着马“压不杆”(步行)回去,其余的东西等单僧喇嘛大车回分场时再拉上。
从总场到仨小青年要回的罕乌拉分场有三十多华里路。他们想虽然是冰天雪地,一天怎么也走到了。
经过他们一番努力,总场同意派一个人和一辆车把他们送回去。
派的这人就是独眼龙寇杰。派的这车,就是号称草原小列车的勒勒车。当然不是一串,是一辆。
二、
第二天,吃过早茶。独眼龙寇杰牵着一辆小牛车来了。
独眼龙寇杰穿一身深蓝色棉衣棉裤,外套狗皮坎肩,腰扎黑色布带,脚踏一双黑色棉胶鞋,头戴兔皮帽。他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圆脸,浓眉。一只眼如玻璃花,失明。另一只眼完好无损。因其姓寇,又是一只眼,使人生出许多联想。
由其是这些北京小青年们,从小就阿里巴巴四十大盗,连环画,小人书伴着度过童年。传说中的江洋大盗又多被描画成独眼,带一黑眼罩。于是小青年们亲昵地送给他个江湖称谓:独眼寇。想来这也不为怪。
独眼寇后来牵扯进一桩命案,被疑为杀人凶手,屈打成招。入狱后又翻案,最终平反昭雪。此为后话,不提也罢。
再看独眼寇身后车上,扔着一件素面羊皮大氅。一头黑犍牛架着车辕,牛身健壮,两只角在头顶如弯月交于一处。
以前金文轩等三人虽未见过独眼寇,草原风习,又是达拉嘎(领导、当官的)所派,三言两语,转瞬即熟。
四个人同时动手把麻袋装上车。怕压怕碰的上在最上面。
金文轩解马鞴鞍,正欲随小牛车上路,独眼寇忽然提出一个出乎意外的建议。
他说金文轩等人坐大马车来的那条路雪深,不利小牛车行走。他要带着他们先往相反的方向走七八里,然后再爬上总场北则的山坡。独眼寇说半山腰有条路,顺山而行,雪少,路好走。
这仨小青年刚来草原两、三个月,又多在分场部活动,很少外出,对道路更是一无所知,哪里懂得什么路小牛车可走,什么路不能走,便欣然同意他的提议。
上午九点许。
阳光依然明媚。无云无风的好天气。
独眼寇牵着牛车走在前面,任萍和木春跟在车后,出发了。
金文轩对着两同伴喊道:“坐车上去,这么远路你们走得到啊?”
任萍和木春紧跑几步,先后坐上了小牛车。
金文轩目送他们走远。直到不见了身影。
为什么金文轩没有与小牛车同行呢?前面说过金文轩来时带着一匹马,他可以骑马回去。骑马适合各种地形,不用像小牛车这样绕道而行。骑马的速度又比牛车快。
金文轩跟独眼寇说好,只要小牛车出现在侧面山坡上,他就从总场出发。越往前走,间距越近,最后看情况而定,最好在过鬼门关前汇合在一处,共同回分场。独眼寇连连点头。
两个小时后,金文轩看见牛车出现在远处山坡上,似一只硬壳虫缓缓而行。
金文轩骑上马离开总场部。
金文轩骑马过了场部前的河后,基本与小牛车平行了。小牛车在坡上,金文轩在坡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五、六里远。
金文轩一会儿骑马慢走,一会儿牵着马步行,走走停停,为的是和任萍他们保持平行。
他们在不同的路上,同时向“鬼门关”方向走去。“鬼门关”因为地势奇特而得名,一面是独立的山体,另一面是半环形山体,一条路从下面通过。这是由总场到罕乌拉分场必经之路。
一切都正常,很顺利。没有要发生意外的任何迹象。阳光非常好,视线极佳。金文轩在坡下骑马而行与坡上小牛车遥相望。
三、
金文轩在“鬼门关”路口前勒马站立着,他清楚的看到牛车和人在缓慢移动。
“他们应该转向这边了”金文轩想。
然而,小牛车并没有像他和独眼寇事先约定的到“鬼门关”路口这儿来汇合。
金文轩看到小牛车仍在朝前方走,最后消失在小山坡后面。
金文轩以为独眼寇这样来草原多年的人,一定对各条路非常熟悉。金文轩从小牛车行走的方向上判定,他们似要斜下里直插到分场部。
从小牛车消失的那一刻算起,小牛车距离分场直线距离不足十里路,最多用两个小时就可到达分场,那时天还没有完全黑。
金文轩很不满独眼寇的背信行为,说好在这里汇合却不过来。转而又一想,走哪条路都一样,只要能顺利到分场就行了。
金文轩想到这里,一摆马缰绳,那坐下马一路小跑,只用了十五六分钟就回到分场部。
金文轩把马缰绳拴在房前的木桩上,又抱了一抱草扔在骑马面前。之所以没有卸鞍放马,他是想一会儿迎头去接一接他们。
金文轩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喝了点水,吃了点东西,然后走出宿舍。他步行爬上房后山坡,希望能看到任萍、木春他们出现,但是没有。
金文轩返回宿舍前,这时太阳开始西坠。他在马前站了一会儿和几个刚干完活的伙伴聊了会儿。伙伴们盼望早一刻看到家里的来信,一再催问牛车什么时候回来。
金文轩告诉他们快了,应该很快。
五点前后。天开始发暗,金文轩有些忐忑不安,想:“两个小时怎么也该回来!”便骑上马,再次爬上后山坡,他仍旧什么也没有看到。他骑马在坡后雪地里向西北方向跑出四五里,一路狂喊任萍和木春的名字,没有回音。
此时,天空基本黑了。
金文轩忽然怀疑他们有可能误走到“奴力花”(“奴力花”蒙语音译。地名。距分场部五里)。
金文轩此刻正骑马立于分场部至“奴力花”这条路的中间位置。便决定去“奴力花”找找。
他策马向“奴力花”奔去。二华里多路转眼间就到了
一个牧民听到狗叫,从蒙古包里钻出来。金文轩用蹩脚蒙语问那牧民是否有三个人和一辆牛车来过?牧民用蹩脚汉语回答没有。双方连猜带比划,最终还是都听明白了对方的话。结果使金文轩非常失望,没有牛车来过,也没有任何人路过这里。
晚六点左右,金文轩从“奴力花”返回分场部,向“知青酋长”东方水详细汇报事情经过。知青们的“巴格西”(老师)巴。丹森也在场。
巴。丹森说金文轩看不到小牛车的那个地方到分场部应有十五六里,今年雪大,再等一等。
大约半个小时后,在分场的八名女知青和五名男知青自发的步行向后山寻找。金文轩、巴。丹森和他弟弟巴特尔再去“奴力花”方向寻找。八点钟前后他们返回分场部,一无所获。
“鬼门关”通往分场的那条路和后山坡到处是手电筒光柱和喊叫声,月亮还没有升起来,黑乎乎的。伙伴们在喊着任萍和木春的名字。有的人嗓子都喊哑了。
晚八点半左右,人们都回来了。
当时包括金文轩在内有六男知青和十名女知青住在分场部,男知青的宿舍外间有一个大锅灶,里面有个连炕炉,为节省牛粪,利用炕灶做饭,所以男知青宿舍又是食堂。
饭菜也凉了,没有人有心情吃饭。大家心情焦躁不安。
有人开始埋怨金文轩,不该独自回来。
“我过去找他们有什么用?我也不认识那条路。要迷跟着一快迷。”
“独眼寇是什么人你了解吗?你就那么大胆把任萍她俩扔给独眼寇自己跑回来了,要是万一”
“好了,别埋怨了,”“酋长”东方水止住发牢骚的人“现在是想办法找到人。”
晚上九点多钟了,金文轩和所有的知青一样彻底的绝望了。即使有丰富的想象力,人们想不出是什么理由,在这样的好天气下,十来里的路程,六个小时没有回来。
如果只是知青单独外出也许可以讲得通,知青刚来草原,都是路盲嘛!可是今天还有一位有经验的向导独眼寇跟着!
“酋长”东方水劝大家吃些东西,等月亮出来再出去寻找。知青们这才开始吃饭。
大约晚上十点多钟,在附近的一位副分场长达吉闻讯赶过来,同来的还有一位在草原上行医的蒙古大夫瑟。扎布。这两个人是当地土著,对地形非常熟悉。
十来平米的小屋挤着二十多人。
巴。丹森和他的弟弟巴特尔也来了。加上当时在分场部的十几名男女知青。统统挤在金文轩的宿舍里。
炉火烧得很旺,烟雾缭绕。一向害怕烟味的女知青们也顾不得许多了,呛就呛吧。男知青们第一次放肆地在女知青们面前抽起了烟。
副分场长达吉不会汉语,知青们刚到两三个月,同样也只会些蒙语单词。蒙汉兼通的唯有他们的“巴格西”了,不过这位“巴格西”他常常把蒙语的“塔”与汉语的“他”混淆。
要说当时的罕乌拉分场还真有一位精通蒙汉俄日四种语言文字的人物,名叫嘎拉僧拉西。不过他是牧主子弟,正在牧民家做散工。监督改造。那个年代的特点是宁用“觉悟高”的棒槌,不用“觉悟低”的精英。当然,这是题外话。
经过一番分析,还是有走夜路经验的蒙古大夫出了个主意。这个方法虽然“笨”一定会很有效。也是最稳当的方法!
开始讨论谁去。
金文轩自知是跑不掉的,他想不去也不成。
其他男知青都争着去,最后决定由东方水和江里厚跟着去。又派两名牧主子弟跟着同往,目的是一但找到人,让他们赶牛车回来,让任萍和木春骑马回来。
寻人小分队组成了:包括副分场长达吉、蒙古大夫瑟。扎布、巴。丹森、“酋长”东方水、金文轩、江里厚、巴特尔,粘布拉、米西格一行九人。
夜11时许,月亮出来了。大家前后脚走出屋。在众人的目视下,寻人小分队翻身上马,乘着月色,出发了。
四、
两只孤雁失原野,一行轻骑觅踪缘。
冷月寒光下,一行人马,踏雪而行。夜深人静,狼雁不呜。只有马蹄声显得格外清晰。
达吉和蒙古大夫在前面引路,几个牧民和知青紧随其后。一路上大家心情都很压抑,马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很快。
月亮越升越高,也越来起亮,月光照在雪原,又被雪反射,远山近景,虽无白昼清晰,倒也轮廓可分。
一天的鞍马劳累。金文轩此刻体会到什么叫“人困马乏”的真正滋味。“马乏”倒还好说,好歹这次出来前又换了马。这“人困”可是别人别物替代不了的。有一阵,金文轩头脑麻木,思维迟钝,两眼难睁,在马上坐不稳,真想翻下马来,躺在雪地上先睡上一阵再说,好在是夜间找人,怕跑快了丢失线索,边走边环顾四周,没有大颤大跑,最快也只是“小颠”
金文轩折腾了一整天,累得够呛,后半夜困劲儿上来了,先是强忍耐着,后来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只好一手死死抓住鞍木,一手抓住马鞍侧后的皮条,昏昏睡去,真是“任马由缰”了。
一阵清冷的夜风吹来,睡意顿消。金文轩已迷迷糊糊的随众人走出“鬼门关”山口。出山口后,大家勒住马站定。
达吉对着金文轩一通蒙语,挥着马棒在空中画了一圈。金文轩只听懂两个单词“你”、“哪里”蒙古大夫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重复着:“你最后看到他们,牛车,什么地方?”金文轩说:最后见到他们是前面那片山坡。绝对不会错。
“乎勒登亚布那!(蒙语:快走!)”达吉一声招呼。寻人小分队勒转马头,放开马缰。向对面山坡奔去。
说到此时应该交待一下蒙古大夫的主意,就是先按金文轩返回分场时的路线,走到最后看到小牛车时的地方,然后从那里横向直插到小牛车走过的路,在那里找到小牛车痕和任萍他们的脚印。然后来个顺藤摸瓜,快马追慢牛,只要小牛车不离开地面,就一定可以追上他们,找到他们。
大家跑上对面山坡后,果然找到了他们留下的车痕脚印。也是老天有眼,那一夜没有刮大风。痕迹清晰可见。大家压抑的心情也有了缓解。
还用说吗?一个字“追”!
寻人小分队现在的速度,要比出“鬼门关”山口时快了。
后来金文轩才听说,这条路并不直接通向分场部,想顺着这条路去罕乌拉分场,在一个拐角的地方要离开道路,直接凭方向感在缓坡中走十来里,才可插到分场部至奴力花的那条路上。但这要行路的人非常熟悉这一带的地行,并且不被地上任何痕迹干扰才可能到达分场部。如果你行路人对方向失去自信,想在雪地上寻找帮助辩认方向的蛛丝马迹,就会越走走乱,因为这一带有很多被拉草车压过的交叉杂乱的痕迹。这些痕迹足以干扰人的视线。使人误入岐途。
独眼寇虽然来牧场多年,但一直在农队呆着,牧业分场很少去,所以他并不是个路通。
小牛车的轮印也说明,他们是在一片草地中无目地的行走。车印忽东忽西。
寻人小分队的九双眼睛蹬得圆圆的,生怕失去痕迹。
金文轩的睡意早跑的九霄云外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能快点追上牛车。
牛车失踪的原因基本找到了,金文轩和同伴们开始担心任萍和木春会不会冻着、饿着。夜风虽然不大,但吹在脸上很刺痛。草原的风穿透力是极强的。何况任萍她们在冰天雪地里呆了有十四五个小时了,滴水未尽,该会是什么样子。
突然,走在前面的牧民勒住马,不再往前走了,金文轩等跟在后面相聚停下来。
在路边不远的地方,有个大草垛。这种草垛很像内地的谷堆,不过要比谷堆高大。如果是白天,你会发现,这草垛的草都是绿色的,它是在头一年的夏末秋初,在草还是绿的时候打割下来,晾晒干后,堆成大草垛,为来年春季畜群生育做准备的。
金文轩慢慢走过去,意外的发现,草垛的一侧有一辆牛车,还有一头牛卧着反刍。它的头前还有没吃完的草。
“就是这辆牛车!”
金文轩一眼认出了正是他们要找到牛车。
怎么没有人呢?
江里厚和“酋长”东方水开始喊任薄和木春的名字。
“酋长”天生一副男高音的嗓子。这一喊,差点儿没把天上的星星震下来。
大家正在疑惑,草垛里不同的位置相继发出索索的响动。
接着,草垛的背风一边钻出独眼寇,迎风的一边草垛里出钻出任萍和木春。
“走差路了,牛也趴蛋了” 独眼寇一个劲儿解释。
没有人埋怨他,人们更关心的是任萍和木春的状态。
“没事儿,我们真没事儿,”任萍和木春说话时声音发颤。这是被寒冷的夜风长时间吹的结果“就是牛走不动了,也看不到路了”
“你们怎么不找个背风的地方却迎着风坐着?”金文轩不解地问。
任萍和木春好像有难言之隐,金文轩又说“牛走得动是不是你们还要走啊,”
“发现路错啦。”木春说。
“哪有路啊,一片雪地”任萍冷得缩耸着肩说。
金文轩对独眼寇十分不满:“不是说好了在鬼门关汇合吗?你怎么不过去?”
“我是想直插过去近。谁想到牛趴蛋了不说,路也找不到”独眼寇百般分辨。
“也幸亏牛趴蛋了,要不不知你把她们领哪去!”我把窝囊全撒在独眼寇身上。
“哪能呢,哪能呢。我不是故意的,这大冷天谁不想早到,找个暖和屋呆着”独眼寇急的差点没哭出来。
那位副分场长达吉和巴。丹森也落下一直悬着的心。不时地问她们“达勒吉努?(冷不冷)”要是真出个什么事,有个三长二短的,如何向她们父母亲人交待。
既然找到她们了,大家一块石头落了地。粘布拉和奥特把骑马给了任萍的木春骑,他们去赶牛车。
马队簇拥着牛车。向分场部方向出发了。
这回是绝不会再迷失了,有土生土长在这里的蒙族牧民,有走夜路丰富经验的蒙古大夫,有月亮,走的是最直的一条路。
凌晨四点左右,寻人小分队顺利回到分场部,大部分知青这一夜都是合衣而眠,一听到任萍她们平安归来,一片欢腾。
金文轩此时最大的愿望就是睡觉了,他下马对“酋长”东方水说了一句:“你给独眼寇安排个住处。”便跑进宿舍,一头钻进被窝里,蒙头大睡,这一觉睡到下午二点多。
五、
傍晚,金文轩遇到任萍和木春仨人又说起迷路一事儿。
金文轩说:“你们在草垛里大睡的时候,我正在马上瞌睡。当是困死我了,真想滚下马躺在地上睡一觉在说。”
木春说:“我们哪睡觉了?一点睡意没有。”
金文轩问:“那你们在做什么,瞪着眼数星星吗?”
木春说:“我在写歌儿。”
“嘿,我说姑奶奶,”金文轩说“什么时候了,你还写歌儿,你真是把惊险当成浪漫了。
至于木春在写什么题材的歌儿,金文轩也没有问过。他猜想可能是:“在那高高的草垛里面”
几十年后,任萍在回忆起当年迷路时仍心有余悸。
她说:“我印象很深,应是一生中刻骨铭心的事,因为在草原上迷路,而且是被一个“寇”带迷了路,感觉很可怕,很寒冷,多亏那时年轻,年轻多好啊。”
“独眼龙赶着牛车,走着,我们俩说笑。眼前的草一个样,哪有什么路,独眼龙说大方向对了,我们十分放心。天渐渐黑了。坐在牛车上越来越冷,‘到了没有?’我们问。独眼龙说‘怕是到不了了,迷路了。’说实在的,年轻人真不懂得恐惧。独眼龙说‘前面有个草跺,就在这儿蔽风吧,走不了了。’我们下了车,太冷了,零下多少度?急忙在一个草垛前窝下来,两人挤在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死静的夜空,这时我们才忽然警觉:独眼龙会不会要害我们?他在草原那么多年,怎么会迷路?我们俩赶忙又起身,找了一个离独眼龙远一点但又能看见他的地方,独眼龙说这地方不好,迎风。我们不听他的。坚持睁着眼睛,互相鼓励着,打算一直到天亮。”
“好像是在写‘歌’,什么歌不记得了。木春爱唱,我一边听她唱,一边回头瞧瞧独眼龙。‘有事吗?’。木春问,我说没事。她又继续唱。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确实丝毫没有紧张。唱歌,就不那么冷了。突然看见了远处一点亮光,再后来听到了马蹄声,你们来了。我俩好兴奋啊。我们在一起,好多匹马,踏在深夜的草原上。现在一时吐不出华丽的词汇形容,如果你们不来,我们可能被冻死了。可是没有如果,你们来了。我们没想你们会不会来,你们来了。我冷得不能再冷,死神离我们很近了。那一夜,刻骨铭心的是什么?是漆黑的寂静的草原深处,踏踏地马蹄声音,我们的马紧挨着,紧挨着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金文轩从任萍和木春宿舍出后,一股大风从他身边吹过。风卷着雪片开始在原野上肆虐。草原上傍刮起的风雪往往会持续一整夜。
金文轩一只手压住帽子,一只手拉住衣襟,迎着风雪艰难地往自己的宿舍走,心里庆幸着:“万幸啊,昨天夜里没有刮这样的白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