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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班主任给我打电话,通知下午三点开本学年家长会。她说这次务必请我去,因为你是作家,一定会对教学和校务工作提出独到的意见和建议。听到胡老师那悦耳的声音,我笑着说,承蒙老师亲自来电话,家长会我一定参加,只是真的没有什么高见。
为了准时参加这次家长会,我牺牲了午休,在办公室做完了下期杂志栏目设置的工作,提前了五分钟来到学校,各式各样的家长基本都在同一时间到来,我走进班上,胡老师一脸笑意,迎接着家长们。胡老师对我嬉笑着说:"你好啊,田园诗人",我赶忙以真诚的微笑示应。
女儿座在正中间第三排,我以为这是最好的位置,在我学生记忆的经验中,这座位一般是安排班长或者学习委员什么的。胡老师把我女儿放在这里,说明她对女儿的信任和关爱,我由心里增加了对胡老师的另一份感激。在我的了解中,女儿成绩并不十分出色,粗心加马虎,又狂妄无天,考分没有进过前三名。我向来就担心她在学习上的粗心,却对她的狂妄和个性意识的张扬有许多欣赏。我家住的那栋楼,有一位大家都说很懂事的小姑娘,约莫着要读初中了,见人就喊"叔叔好"、"阿姨好"、"爷爷好"、"奶奶好",礼貌得不得了。她父亲我认识并且共过事,说到小孩时,我很鲜明亮出我的观点,天下做父母的心情没有两样,孩子的内心世界却是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顺应孩子的天性,努力发现并挖掘孩子的兴趣,因势利导,做好培养,我视作是最佳的家庭教育模式。所以,在我的家里,女儿有的是权利和零用钱,我从没有克扣她,甚至每天下班回来,总不忘往她那紫色石膏的小猪存钱罐投几枚硬币,我总用同一种微笑对女儿说:"看,爸爸我又给你喂猪了",她便在这种兴奋中很快做完她的家庭作业。妻总说我由着她不好,我说,从小就把独立和支配意识给女儿,将来会省我们大人许多担忧和不必要的烦心。
胡老师将期中考试卷发给每位家长。我的女儿语文得了98分,数学考了84分,我只注意看她数学试卷扣分的地方,总共有七处扣分,有五个地方我非常自信地理解为粗心出错而被扣了分。
同桌来的是一位女家长,徐娘半老,珠光宝气的样子,浓厚的脂粉气弥漫着整个教室。我倡议为孩子的同座相互认识一下,她先是犹豫,继而点头,我们相互交换了名片,得知她是一位总经理,做着商贸,有自己个人的公司。她儿子与我女儿同年,这次语文考了82分,数学考了96分,总体看,这两个孩子的学习刚好相反。这位王总低头看了我的名片,冲着我一笑,"原来你是诗人,怪不得女儿语文考得这么好",我顺着她的话说:"那是,总经理的儿子从小就学会了算帐,将来衣食不愁啊",我们为即兴的幽默和谐而哈哈大笑,周围的人掉过头,惊疑似的目光看着我们,那些目光里,我读出类似"张狂"、"骄横"、"放纵"的诠意。这是传统的反应,这是俗世的理解。我没有丝毫的不悦,张扬的个性在传统文化的字典里早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概括,我在平素许多事情的践行中沉重着悲哀,惆怅着人生的逝水流年。
也就在我朝右看的时候,一张熟悉了多少年而又遗忘了多少年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两个惊喜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来,"砚"、"辉",辉是我远房的堂弟,与我一般年纪约小月份,我们住在同一个村庄,小学一年级起到初中毕业同了八年学。小时候,他家里条件比我们家好,可读书却不怎么认真,成绩老在倒数,被老师点名批评了不知多少回,还记得三年级时一个姓刘的语文老师叫辉回答提问,辉没有回答对,被刘老师戏弄:"灿辉,你应该叫惭愧",结果,"惭愧"便成了同学们对他的称呼。初中时,较我们英语的杨老师他自己可能也就学了几天的英语,单词发音并不准确,班上许多同学读不准单词便用中文在单词下面注音,辉坐我左边,一次,杨老师叫他起来读单词,"飞机plane"被他读成了"怕冷","茶缸mug"被他读成了"骂狗",引起全班同学的哄笑。
读完了初中,辉回家种田了。我劝他把高中读完,他说:"成绩又不好,考不上大学,还不白读了,现在出来还没有遗憾,要是三年后没有考上大学,那才难过呢",辉的话让我悲哀,回头一想,辉的考虑也许是对的。
后来,我上了大学,辉以一个壮实的庄稼汉为他的人生前程在地头田垄日夜奔忙。我大学毕业这一年,辉结婚,我还参加了他的婚礼,喝了他的喜酒,并送上几句类似珠联璧合,情投意合,夫唱妇和,百年好合的祝福话语。他非常高兴,说我们蔡家出了一个举人。
再后来,一直没有见到辉,原因是家族里,为迁祖坟之事闹了些意见而始不往来。其实,父辈们之间的一些意见并没有完全阻隔我们少辈哥兄老弟间的往来。辉后来还给我写过信,对自己没有读到书呆在农村没有出息而难过,我只是肤浅地回了一些安慰的信。真没有想到今天在这个场合,因为孩子,我们成了完全平等的家长而坐到了一起。
刚刚胡老师在通报期中考试成绩时,特别留意到一位叫超群的学生,他的语文和数学都考了98分,胡老师反复提出表扬,只是怎么也不曾想到超群竟然是辉的儿子。辉作为这个班最成功的家长被老师请起来带头发言。辉弟的发言并不精彩,却充满了真情,他说:"我小时候没有把书读好,所以特别希望儿子把书读好,给他取了超群这个名字。为了儿子的读书,我几乎每天都要检查他的作业,认真给他进行辅导。"
我没有作为优秀学生的家长站起来发言,胡老师只是给了我足够的面子,她说:"我们班上,还有一位学生,她爸爸是诗人",说这话时,她朝我微笑着,引来大家惊异或者敬意的目光。辉竟然带头鼓起了掌,着实弄得我有些尴尬,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我硬着头皮站起来向各位家长点头致意。
散会了,我和王总一道走出来,女经理指着一辆新式的轿车,对我说:"尊敬的诗人,我送你回家,领情不?",我岂敢牢她老总大驾,婉言回绝了她,她的座驾吐着淡淡的蓝烟汇入忙碌城市的纷争利诱中,我坐着辉的摩托车到南门口,在清风吹过的湖边,我们在石阶上坐下来。
辉告诉我,超群是他第三个孩子,前两个是女儿,因为超生,被罚得一无所有,他便一无反顾来到城里做事,起先在货场做搬运,然后在一家小餐馆帮人炒菜,再后来到现在的这家饲料公司做推销,也许运气,那家公司多年没有攻下的一个市场,被辉轻易拿了下来,一下奖励了50000元,公司还帮他解决了农转非问题,让辉弟乡下的父兄足足骄傲和回味了一年。他也就这样随行就势合理地成为城市的一员。我们同在一片天空,辉承受着多年的寂寞没有上我家找我。
我对辉说:"真的应该向你学习",辉忙说:"这可不敢,你是诗人,一个让人不敢去想的身份。"我说:"自个奋斗从农村到城市,一次领取五万元工作奖励,儿子在班上考第一名,这些东西原来你敢想吗?"辉嚅了一下嘴角,想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的手机时不时响起,有许多的话儿被风带走。
回到家里,女儿问我,开家长会好不好玩。我说,你又没有让老爸神气,不好玩。女儿又问我,她的同座考多少分,我说与你差不多。女儿说,他总在课间跑出去买东西吃,考试的时候老是偷着翻书。
晚上,王总经理打来电话,说请大家吃饭,一会开车来接。我问大家还有谁。王总说,还有胡老师,然后,还有辉。我不解她缘何请辉。王总说,辉的儿子考了第一,我们得向他取经才是呀。
我不再矜持,连忙接受王总的邀请。
不知,辉会不会来。
2004年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