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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过后的六角亭,清静中透着丝丝凉意,也许是因为有风的缘故。可现在已经是暮春,按理气候应该已和“冷”字渐行渐远了。大概是心理作用吧!这样想着,一直依栏痴望的宋词忍不住轻启朱唇吟道: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哪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棉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
这是著名曲作家王实甫的一首调属中吕宫的带过曲,生动的描述了一位独处深闺的女子对心上人的深切思念与极度愁苦,情调缠绵幽怨。宋词吟着吟着,两行晶莹的东西已挂上了日渐清瘦的双颊,如新雨初荷般惹人怜爱。
“小姐,你又在想叶公子了。”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的丫鬟绿莹满怀怜惜的说。她其实是想安慰宋词的,可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因为这已经不是她的小姐第一次“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了。
宋词闻声转过身来握住绿莹的手,苦苦的说道:“莹儿,你不懂!”言罢,先前那挂在面颊上的两串晶莹便全滚落了下去,掉在地上,却砸得绿莹的心隐隐作痛。
“小姐,其实”绿莹欲言又止,她是决定要不惜一切的帮助小姐了,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这样的帮助是否正确。
“其实什么啊?莹儿,有话你就直说吧。”
“其实,叶公子来找过你”绿莹还没说完,宋词已忍不住接口急急的问道:“什么?你说他来找过我?那我怎么没有见到?”
看着小姐急切的样子,绿莹的心痛得一塌糊涂,伤心的答道:“是老爷不让他见你,说你马上就要嫁给司马世家的少爷了,然后给了他一包银子让他再也不要来找你。”
宋词闻言脑中“轰”地一震,只留下一脸惊愕,充满了那种忧伤的液体的眼睛像是静止了。绿莹见了,急忙哭道:“小姐,我还没有说完,叶公子当然不会要老爷的银子,他当时很生气,把那包银子扔在地上便转身走了。”
宋词终于缓了过来,这才是她心目中的叶公子!宋词叹了口气,有些嗔怪的道:“莹儿,你怎么不早说呢?”
“是老爷不让我们说的。”
“我爹他,他怎能这样?”宋词满腔伤心和无奈。
“小姐,其实老爷也是为了你好。司马世家乃武林望族,小姐嫁过去肯定是享不尽的清福;而叶公子,不过一介江湖浪子,小姐跟了他必定无限辛苦。”
“可是,我宁愿跟着他受尽辛苦,也不愿去司马世家。”宋词倔强而又坚定的说。
“老爷不会答应的。”绿莹虽然为小姐的话感动,却也只能这样无奈的叹息。
“我现在就去找他。”宋词说完转身向六角亭外走去,绿莹想拦都来不及,只好紧紧跟上。
穿过两条回廊,宋词就到了她父亲宋天明的房外。远远地,便看见身着锦衣的宋天明正对着一叠帐本在拨拉着算盘。宋家原也是有名的武林世家,宋天明年轻时曾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只是随着产业的增大,他已差不多蜕变成了一个商人。事实上,宋天明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大商人了,宋家的产业囊括了齐州、离州、刑州的大多数行业,天下能与之匹敌的富商绝对超不过十个。
“爹。”宋词轻轻的叫了一声。
“哦,词儿呀,你怎么来了?”宋天明停下手中的东西问道。
“爹,叶公子是不是来过?”因为哀怨,宋词问的开门见山。
“什么叶公子?”宋天明一脸疑惑。
“就是在雪岭救了女儿的叶公子。”
“叶童?你是说他啊。”宋天明恍然大悟似的笑了起来。
“爹——”宋词几许撒娇几许无奈的说:“您告诉我啊!”
“他,他是来过,怎么了?”宋天明收起了笑。
“你把他赶走了,是不是?”宋词的脸色有些铁青。
“是,又怎么了?”宋天明不屑的哼道:“那个穷小子!”
宋词闻言气得身子有些发抖,强忍着道:“你怎么能这样?”
“我为什么就不能这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宋天明抚着挺得像座小山似的富贵肚傲然道。
“可他救过女儿的命啊!”宋词几乎带着哭腔。
“宋家有的是金银,他只要开口,十万八万都可以给他。”
“可是”
“别什么‘可是’了,司马世家早晨又派人来提亲了,我已经答应了,正准备告诉你呢,日子就定在下月十五,你还是早点回去准备准备吧。”
宋词这一惊非同小可,愤愤的说:“爹,你怎么能自作主张不争求女儿的意见呢?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混帐!”宋天明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姓叶的小子,想嫁给他啊?”
“是!”宋词想大声的这样说,可她说不出,因为这只能是妄想,一时间那两行晶莹的东西又扑簌簌的滚了出来。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子,至少在遇见叶童以前。
见女儿落泪,宋天明的心忽然软了起来,日渐苍老的双眼里也溢出了一些浑浊的水光。宋天明站起来抬手给宋词拭挂在脸上的晶莹,宋词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宋天明的手,这已不是曾经那双温暖有力的手了,无情的岁月已给它刻上了苍老的痕迹,从皮肤到骨子里。宋词忍不住扑在父亲的肩上抽噎。
宋天明抚着女儿乌黑柔软的头发,续续的道:“爹知道你喜欢叶童,可你也该为自己的幸福想一想啊,连自己都顾不过来的江湖浪子,他能给你什么呢?他什么也给不了你!而如果你嫁到司马世家,又有什么他们给不了你的呢?况且,你也应该替我们整个宋家想一想,虽然产业是越来越多了,可在江湖中的名声却越来越小了,差不多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宋家也是武林世家了吧,现在不是这个商号遭人抢劫,就是那个店铺遭人勒索,所以只有和司马世家联姻,凭借司马世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势力,才能保住宋家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经营的产业啊!”说着说着,宋天明已经真的老泪纵横。
宋词依然低泣着,泪水已经打湿了宋天明的肩膀,除了低泣,她还能做什么说什么呢?
回到自己的绣房,宋词便软倒在了自己的闺床上。两种水火不容的感情在她的心中厮杀着,那情势猛烈残忍得让她无法控制。一夜泪流成河,宋词的,也有绿莹的。虽名为主仆,但实比姐妹还亲,宋词的痛便是绿莹的痛。
绿莹说:“小姐,你去找叶公子吧。”
宋词如闻言醍醐灌顶,人也为之一振,翻身起来就收拾包袱。绿莹也急忙帮忙。
宋词把包袱挎在了背上,绿莹却忽然有了些后悔,说道:“小姐,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宋词感激的扶住绿莹的双肩,强笑道:“傻丫头,此去不知有多少艰辛,你还是好好呆在家里好好侍奉老爷吧。”
“不,小姐,正是因为前路艰辛,莹儿才想和小姐一起去,好照顾小姐。”绿莹不舍的恳求。
“莹儿,别忘了我也是练武之人,那点苦还是受得了的。”言罢,宋词取了墙上挂的宝剑推门离去,绿莹知道多说无益,一直送出了宋家庄园。
宋词到叶童所在的小镇时已是傍晚,四处颇有些冷清。奔波了一天,赶路时尚不觉得什么,一停下来才发觉又累又饿。正好前面有家客栈,宋词便走了进去。客栈还算大,正堂里摆着十几张桌子,不过此时有客的也就三桌,其中一桌坐着两个埋头吃饭的小贩;一桌坐着几个吵吵嚷嚷的大汉,看样子都已经有几分醉了;另一桌则趴着一个醉鬼,头埋在两肘间,看不分明,桌上却放着一个小酒瓶和一个小酒壶,他的右手下还压着一个喝空了的小酒坛。宋词忍不住多看了醉鬼一眼,莫名的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似曾相识。
宋词挑一张僻静的桌子坐下,店小二立即跑过来习惯性的用他搭在肩上的抹布抹了抹宋词面前的桌子,问:“姑娘,您想要点儿什么?”
“两叠小菜,一份米饭。”宋词说完,这才发现从她踏进客栈,除过那个不醒人事的醉鬼,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直直的投向了她。也难怪,在这种小镇确实很难看见宋词这么漂亮的单身姑娘。见宋词抬头,那两个小贩模样的人立即尴尬的收起目光继续吃饭,几个大汉却猥琐的笑了起来。
宋词心中厌恶,却无心思去理会他们,把头扭向了一边,等饭菜端上来后便埋头只顾吃饭。这时,一个大汉端着酒杯东倒西歪的走了过来,嘴里嚷道:“姑娘,叫什么名字?陪大爷喝一杯如何?”
宋词头也没抬,对大汉的话充耳不闻。
大汉不以为意,把酒杯凑到宋词嘴边作势欲灌,宋词忍无可忍,突然怒斥:“滚开!”
几个大汉一愣之下全都大笑起来。“小娘们儿的脾气可真不小!来来来,陪大爷喝一杯又如何?”先前那大汉说着便伸手想托住宋词的脸,却见一物忽然飞来击在他伸出的手臂上“啪”的一声裂成碎片。大汉这一下吃痛不小,退后两步急忙用另一只手握住轻揉。低头一看,击中大汉手臂的竟是一个拳头大的酒碗。
几个大汉慌忙起立四处张望搜寻敌踪,发现醉鬼桌上的酒碗不见了,而那酒碗正是从他那个方向打来的。于是怒目而视便要向醉鬼动手,宋词也拿起了自己的宝剑以防万一。那醉鬼却忽然慢慢的抬起头来坐着伸了个懒腰,边扭头口中边自言自语:“天黑了吗?要打烊了么?”显然他以前都是喝到天黑酒店要打烊了才离开的。
宋词看清了醉鬼的脸,尽管头发蓬乱毫无神采仍带着醉酒的惺忪和倦容。
“怎么是你?”宋词使劲的忍着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醉鬼也看清了宋词,浑身一颤,继而神色一黯,被刚才那个懒腰伸直的身体刹时弯了下去。
“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宋词痛心疾首的责问,醉鬼默然不语,只是把头沉重的低着。这时,那个先前被他打了手臂的大汉一脚踹了过来,醉鬼丢了魂似的不知躲闪,顿时被踹倒在地上。醉鬼神情呆滞的缓缓爬了起来,那大汉又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一拳打在了他脸上,醉鬼再一次无力的倒地,嘴角已溢出了鲜血。
“让你敢偷袭本大爷!”大汉叫骂着,一拳还要向再次爬起的醉汉打去,忽然人影一闪,一柄长剑挡回了他这一拳,而且剑柄让他这只完好的胳膊发出了一声脆响,至少有一段时间不能再动手打人了。大汉痛得哇哇直叫,令他不敢相信的是,打他的人竟是宋词。而事实上,他给醉汉那一脚一拳,已经让宋词深深的痛了,因为那醉汉便是她朝思慕想魂牵梦绕的叶公子——叶童。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宋词再一次痛心疾首的问,不过这一次和醉汉近在咫尺,爱和恨一样深的双眸直逼着他的眼睛。
叶童的喉头动了动,面无表情的转身便走。宋词急忙去追,其他几个大汉以为她伤了自己的兄弟想要逃走,立即出拳想要阻拦。宋词满腔怨恨正无处发泄,长剑一扬一格,两个大汉就被打倒在地,将桌椅砸得粉碎。可就在这瞬间,叶童已出了客栈。宋词飞身追出,这次再也没人敢阻拦。
这一追,直追了好几里路天已经全黑了。叶童跑到一个小屋里便“砰”的一下把宋词关在了门外,这样终于可以暂时不用面对她了。宋词冲到门前哭喊着叶童的名字使劲敲门,里面的叶童却毫无反应。奔波追赶的劳累,对叶童冷漠逃避的伤心,所有的哀伤悲苦刹时全向宋词涌来,如同张牙舞爪的魔鬼,终于,宋词依门颓然的滑倒在地上,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泪珠滚出。
夜渐渐的深了,不知名的各种昆虫开始了鸣叫,而宋词就这样忧伤木然的倒坐着,暮春的夜风拂过,竟有些冷了。下意识的抱了抱双肩,宋词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叶童时的情景:那是在雪岭,正是一个瑞雪纷飞梅花盛开的季节,宋词带着丫鬟绿莹来看雪赏梅。在一处奇峰旁,一树梅花盛开得格外与众不同,清幽冷傲的香气诱惑着宋词想离它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却忽然脚下一滑。绿莹吓得惊叫出声,因为下面便是雪雾迷茫深不见底的高崖。好在宋词武功不弱,在滑下的瞬间向左侧一扑抓住了梅树的一条枝干。虽然没有掉下去,但却悬在了那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梅枝不是很粗,正在一点点的弯下去,眼看支撑不了多久。绿莹急得乱转乱跳却毫无办法,宋词的脸色也变得一块青一块红。绿莹冒险趴在光滑的雪地上把手伸向宋词,可就差那么一尺怎么也够不着,而且即使够着了在光滑的雪地上绿莹也未必能把她的小姐拽上来。梅枝“啪”的一声轻响已裂了一层表皮。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条人影飞身抱住了宋词,双脚在崖壁上一蹬接着一个潇洒转身便回到了雪地。宋词惊魂未定的胸口起伏着,绿莹则从雪地上爬起来直直的盯着眼前这个有些英俊的年轻人痴问:“公子,你是专门来救我们小姐的吧?”
年轻人微微一愣,即微笑道:“我叫叶童。”
“谢叶公子救命之恩。”宋词缓过气来盈盈一福。
“姑娘不必多礼。”叶童反而有些慌张起来,眼神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宋词的脸上也莫名的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这时“哧”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雪地里窜了出来,宋词把目光移了过去,竟是一只野兔。
“哈,有口福了!”叶童忽然欣喜的大笑起来,接着一展身形便去追野兔。宋词不经意间看见了他笑时下巴优美的弧线,心中莫名的腾起了一种暖意。
“小姐,我们”绿莹正想询问她们是跟着叶童还是自己先回去,话未说完,宋词已施展轻功向叶童追兔子的方向去了,绿莹只好赶紧跟上,口中急喊:“小姐,等等我。”
肥大的野兔很快便被叶童捉到了,当下熟练的用雪水洗净拾来柴火烧烤,宋词和绿莹静静的坐在旁边的一段枯木上观看。
“这样没盐没味怎么吃啊?”绿莹忍不住问。
“这不是!”叶童把野兔架在火上,竟然从身上掏出了好几个小纸包,不仅有盐,连辣椒、胡椒都有。直看得绿莹宋词目瞪口呆。
“你是不是早知道要烤兔子所以才把调料都带齐了?”绿莹好奇的问。
“你真以为我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啊!”叶童笑道。
宋词却心想,大概是他过惯了这种生活了吧。在她这千金小姐眼里,叶童这种随遇而安的生活自然是无比自由令人向往,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饿了遇猎即食,累了随处休息。
“好香啊!”绿莹惊喜的喊。宋词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果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不同于任何山珍海味,叶童正在翻烤香气四溢的兔肉,表情专注而又快乐
“傻丫头,你又何苦呢!”叶童黯然轻叹。
宋词悠悠的从甜梦中醒来,从美好的回忆中醒来,微微一动,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在清冷的月光下拾起,竟是叶童的长衣。扭头四望,柴门依旧紧闭,四周依然寂寞,那些夜虫似乎也已鸣叫得累了,声音细弱遥远。宋词轻抚着叶童的长衣,有泪落下,不过竟有些温热。
“明天我送你回去。”暗地里蓦然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宋词朝发声处望去,在离她约五丈的地方,叶童正清瘦的坐着目视夜空,说话时并没有扭头。
“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面对我?”宋词质问。
“有些事情并不是想面对就能面对的了的,而且也没必要。”叶童咬咬牙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无数次依栏痴盼,无数次在与你的回忆中泪流满面”
“还是忘却的好。”叶童的声音底气不足的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说的倒轻松,你不也一样没忘?!”宋词的目光紧盯着叶童,仿佛要钻进他的心里让他真实的心无处遁逃。可是,叶童虽然感觉到了这目光的犀利和深情,却依然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心有任何波澜。他情愿自己变成一块木头一尊石像,如果可以不受感情之苦。
“我已经忘了。”叶童还是违心的这样说,不过声音更小了。
“你撒谎!”宋词激动得站了起来,大声说:“你明明亲口告诉我要去找我的,难道你都忘了?”
“那只是一句玩笑,你又何必当真。”叶童顿了顿又说:“而且,我也已经去找过你了。”他是指被宋天明用银子赶走那一次,他想混淆两个“找”的概念——他原先给宋词说的“找”其实便是谈婚论嫁,可他现在却把“找”当成了见朋友来解释。
“玩笑?”
宋词凄楚的冷笑。这冷笑让叶童的心猛地痛了一下,宋词看在眼里,愤然道:“你这个懦夫!是觉得自己是个穷小子配不上我这个大小姐吗?算我看走了眼,当初还以为你是个不拘礼俗敢作敢为的人物,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畏首畏尾看重门第的俗人,一个宁愿成天买醉也不敢去追求自己所爱的懦夫!”
叶童闻言心头一震,转过头来看着月光下宋词楚楚可怜的模样,无力的替自己辩解:“你跟我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我给不了你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可是,如果没有你,我连活下去都不能够,更别谈什么幸福!我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说着,宋词嘤嘤的哭了。
叶童的心一阵抽痛,再也忍不住揽住宋词瘦削的双肩,叹息道:“真是个傻丫头啊!”宋词便扑在了叶童的肩上,愁苦的心终于有了着落、有了支撑,委屈而又幸福的一直哭了很久。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小屋时,宋词已在叶童的小屋里生火做饭,她这个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的千金小姐也想学会另一种平民的生活,好离叶童更近一些,而此时叶童正满怀怜惜的在旁边指指点点的教授。两人的心都像阳光一样温暖明媚,昨天的阴霾一扫而尽,感情的和好竟让两个人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人生最美好的时刻也莫过于此时吧。
小屋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叶童微微一笑,温柔地对宋词说:“我出去看看。”宋词轻轻的点头,眼睛清澈含情。
来人竟然有十人之多,见叶童出来,其中一个锦衣胖子便傲然的问:“是你打伤了我的手下?”
叶童一扫众人,其中有昨天在客栈喝酒的那几个大汉,心里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冷冷的道:“是又如何?”
“你可知道我是谁?”锦衣胖子指着自己的脸说,仿佛别人从他那张脸上便能看出他的身份。
“不知道。”叶童淡淡的道。
锦衣公子有些失望,大声说:“告诉你吧,本公子便是龙腾武馆的大少爷周飞龙,打我的手下你就等于在太岁头上动土。”
“没听说过!”叶童随口道出却满含不屑。
“你”锦衣胖子周飞龙气得七窍生烟,喝道:“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让他知道本少爷的厉害。”
话落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便走出来一拳向叶童打去。
叶童随手抓住壮汉的手腕,壮汉使劲向后拉,竟然将手扯不回来,另一只手当即击向叶童的面门。叶童抓住壮汉的手轻轻一送,将壮汉扔向了周飞龙,旁边一人急忙闪到周飞龙身前将壮汉接住。
叶童见那人身法甚快,似乎武功不弱。那人向前走了两步,喝道:“好狂妄的小子,让在下来领教你几招!”言罢一展双臂摆了个“白鹤晾翅”的起手招式。
“原来是鹤形门的弃徒秦克发,怪不得甘愿做狗为虎作伥。”叶童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这秦克发原是鹤形门弟子中武功最高的一个,只因贪图名利为非作歹,三年前被逐出了门墙,他现在是龙腾武馆的大武师,馆中弟子的武功基本上都由他传授。
“你找死!”秦克发被揭了伤疤,怒吼一声向叶童抓去。叶童闪身避开,沉着应战。秦克发不愧为鹤形门武功最高的弟子,每一爪都锐利老到,三十六式鹤爪手如山涧溪水连绵不绝,时而轻柔舒缓如履平地,时而又如落下高崖般波涛滚滚。叶童见招拆招,丝毫也不敢小觑,不过秦克发拿叶童也毫无办法。
宋词在小屋里听到外面的打斗声,便走了出来。这时让周飞龙看见,一双眼睛顿时被定住了。先前他曾听客栈那几个大汉说伤人的也有一个美貌的姑娘,他并不以为然,在他心里美貌的女子大都应该长得娇娇弱弱,能伤人的女人肯定五大三粗,即使不丑也绝对好看不到哪儿去,更用不上“美貌”二字,没想到眼前竟是如此一位绝色仙子。像被什么巨大的引力吸引着,周飞龙不由自主的向宋词走了过去。
宋词此时正入神的看着叶童和秦克发的打斗,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飞龙的走近。周飞龙怕有什么闪失,伸手便点了宋词的穴道。等叶童看见,已经迟了,周飞龙已抓住了宋词的肩膀。
叶童见宋词被擒,顿时又惊又怒,长剑突然出鞘,一道银光划过,秦克发已然受伤倒地。叶童长剑斜指大地,冲周飞龙喝道:“你放了他,有种来和我打?”
“哈哈哈”周飞龙得意的淫笑道:“有如此美人在手,本少爷为什么要和你打!”说着伸手便要去摸宋词俊俏的小脸。
“住手!”叶童怒喝:“你敢碰她一下,我砍了你的爪子!”
叶童裹挟着满腔愤怒的声音竟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巨大力量,让人不寒而栗,周飞龙伸出的手蓦然缩了回来。抬头,却又迎上了叶童那利刃般的眼睛,不由得捏紧了宋词肩上的琵琶骨,似乎只要叶童一动他便要立即把宋词的琵琶骨捏碎。不过,他的手却有些轻微的颤抖。这种威胁人的手段其实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因为觉得对手太强大了无法战胜,所以只好用卑鄙的手段。
双方这样对峙了一会儿,周飞龙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不是有人质在手么,他还用害怕什么?这样想着,于是大喝一声:“全部给我上!”他带来的手下除了受伤的秦克发外全操家伙扑了上去,他自己则退后了老远。
叶童不再留情,一柄长剑在众人的围攻中两番飞舞,周飞龙的手下就全都受伤的受伤,倒地的倒地,呻吟不止。周飞龙看得目瞪口呆继而脸色大变。
叶童剑指周飞龙,沉声道:“放了她,我可以饶你不死。”
“休想!”周飞龙略一迟疑,忽然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抵住了宋词的喉咙。
叶童怕宋词受伤害,惊叫道:“不要!”
周飞龙看出了叶童对宋词的在乎,冷笑道:“舍不得?好,其实老子也懂怜香惜玉,舍不得杀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这样吧,只要你砍掉自己拿剑的手,我便放了她。”他觉得叶童厉害的只是手中的剑,只要逼他把手砍掉不能拿剑,便不足畏惧,到时候两人还都不得听凭自己处置。
“不要!”宋词出声阻止,双眼满是痛惜。
叶童浑然不理,向周飞龙道:“你说话算话?”
“当然算话。”周飞龙大声答道。
“好!”叶童声落长剑交至左手就要向自己右臂砍去,周飞龙忍不住哈哈大笑,宋词则失声惊叫。
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蓦然两条人影从天而降,一个出掌砍落了叶童击向右臂的剑,一人长剑削断了周飞龙拿刀威胁宋词的手。周飞龙痛得仓皇而逃,叶童飞身过来,急切地解开宋词的穴道,宋词朝那救叶童的人喊:“爹!”原来救叶童的人正是出来寻找宋词的宋天明,救宋词的则是一个白衣公子。
叶童见宋词没事,朝白衣公子一揖道:“谢公子救命之恩。”
白衣公子冷冷一哼:“我救自己的未婚妻,用不着你来谢。”
闻言叶童和宋词心中都是一惊,眼前这人多半便是司马世家的公子司马长风了。
“词儿,跟我回去吧。”宋天明说。
“不,爹,除非你答应我嫁给他。”宋词说着倔强的拉起了叶童的手。
“跟着他你是不会幸福的。”宋天明劝道。
叶童闻言急忙向未来的岳父承诺:“我会给宋词幸福的,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爱她,保护她!”
宋天明冷笑道:“你的一切?你都有些什么呢?你能给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吗?还不是要让她和你一样吃糠咽菜,把自己弄成个野人。保护她,哼,刚才你也看到了,一个连自己的手都保不住的人,又能拿什么去保护别人呢?!难道你就忍心词儿跟着你受苦冒险吗?爱一个人,就应该牺牲一切来使她过得幸福快乐。如果连这一点儿都做不到,又怎么配说爱她呢?!”
宋天明说得声色俱厉,叶童直听得黯然神伤。
“我愿意,爹,”宋词却更抓紧了叶童的手,说道:“女儿愿意跟着叶公子吃苦受罪,无论有多苦,女儿都愿意,我不能没有他。女儿也相信,以叶公子的武功才智,不久就会闯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爹,就求你成全我们吧。”
“你真的要逼我杀了他才肯死心!”宋天明说着一扬手掌。
宋词闪身挡在叶童身前,咬紧牙关说:“爹,如果你要杀他,就先杀了女儿吧。”
“你还知道自己是我的女儿!”宋天明怒不可歇,一个耳光便要向宋词煽去,司马长风却意外的出手将他拦住了。宋天明不解的望着司马长风,却见司马长风恨恨的盯着叶童道:“我要和你决斗!”
“奉陪!”叶童毫不畏惧的迎上了司马长风的目光。这似乎是唯一的解决方法,不论胜者如何,败者必定必须退出。
决斗的地点就相约在翌日的雪岭。其时雪岭的雪已全都融化了,岭上的树木在雪水的滋养下也已蓊蓊郁郁,梅花的清香却残存在人们的记忆。这里,即将变成一个为爱而战的战场。
宋词给叶童做好了完全由她自己煮的第一顿饭,又给叶童整理好了衣带,这便携手上了雪岭。两人并没有说什么生离死别鼓励战斗的话,只是把手握得越来越紧,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宋词和叶童到达雪岭顶峰,司马长风早已站在了那里,白衣胜雪,长剑迎风。如果宋词不先遇见叶童,也许,他们会是一对很相配的神仙眷侣。可是,他到底迟了一步。
来观战的人并不是很多,全是宋家和司马世家的人。
宋天明对宋词说:“词儿,刀剑无眼,伤了任何人都不好,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不待宋词回答,叶童已走向了司马长风。
两人都是用剑高手。从司马长风砍断周飞龙拿匕首贴在宋词咽喉的手而宋词毫厘未伤,叶童已看出了司马长风出剑之快。对于叶童,司马长风也并没有轻视,毫不轻敌这是一个高手所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双方谁也没有先出招,只是全神凝视着对方随时准备着制胜的一击。叶童长剑倾斜指地,司马长风长剑微扬向天。整个雪岭都似乎在刹那静止成永恒。
也不知这样对峙了多少时候,旁观者都已看得眼睛酸痛,刹时两人如电光石火各自飞身向前一击即退。在场的几乎没几个人看清刚才那招,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叶童右肋鲜红,司马长风左肩溢血,双方应该说是不分上下。
紧接着,第二招,第三招便连绵不断了。宋词的心随着战场中两人的剑起剑扬而忐忑不已。司马长风剑招快而不失大气,叶童剑势灵而不失凝重,真可谓各有千秋。两人身形时飞时落,剑光在内力的作用下暴长闪烁,幻化成两条腾飞的蛟龙,伴着狂风暴雨般的打斗,场面激烈壮观。
“武林中恐怕数十年也难遇这样精彩的一场打斗!”旁观者中有人这样感叹。
宋天明也万万没想到叶童竟有如此武功,否则就是把宋词嫁给他也定能保宋家繁荣扩大,而且父女之间也和睦欢喜。想着心中竟莫名的有一丝悔意。
转眼五十余招过去,司马长风的心有些急了,若再打下去即使赢了叶童,于司马世家的名声也不好,毕竟司马世家是武林中的执牛耳者,而叶童只不过是一个无名浪子。思付之间,司马长风剑招一变,施出司马世家的绝学“雷厉风行”刹时如有万钧雷霆向叶童涌来。叶童识得此招厉害,不得已挥剑来挡,仓促之下劲力自然不如司马长风的万钧之势,再加上司马长风用的乃是玄铁宝剑,叶童的长剑猝然被从中砍断,剑势仍自不衰,继续砍向叶童胸口。
宋词吓得花容失色,却见叶童弓腰向后便倒,司马长风的长剑只差一点儿已然落空。孰料叶童脚下乃是一块松落的岩石,这一向后倒,全身的力量都落在了岩石的一角,岩石突然翻滚,叶童收势不住,掉下了悬崖。
很多人都被这瞬间的巨大变化惊得目瞪口呆。宋词见叶童坠崖,立即扑了过来,却只见崖下白雾缭绕,心上人已不知是否还在人间。蓦然瞥见旁边那株梅树,想起数月前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叶童,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和他分手,不由得悲从心来,忽然便什么也不顾的扑了下去。
众人齐声惊呼。司马长风离宋词最近,闪电般的伸手想要阻拦,却只撕下了一小块衣衫,长剑颓然的掉在了地上。他原本就隐约料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输,因为不仅输了他将什么都得不到,即使赢了得到了宋词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现在,他是赢了,得到的却将只有无穷的内疚和别人拆散鸳鸯的指责。
寒风蓦然刮了起来,整个雪岭都笼上了阴沉的乌云,宋天明扑到崖边疯了似的哭喊:“词儿,都是爹害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