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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海天都只会紧紧拥抱我，和我亲吻、温存，对于触达实质性的情感、生活、未来、承诺等这些问题，他惯性的反应就是微笑，转圈给我一些不着边际的回答，或者根本就不回答，只是更加疯狂地在我身体上用力。在一起时，我们的肢体比语言诉说得更多。所以，当那天晚上，出差了将近二十天的海天回来，在旅社的房间里，他说今晚我们谈谈话好吗时，我颇为惊讶。
你不要睡觉吗？我调侃。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有睡不够的觉。
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他的身上，这一副表情是最打动我的，灿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还有那笑意中流溢的清新的气息。我想，自己爱上他或许就是因为他有一副独特迷人的笑颜。
我爬上他的身体，搂住他的脖子，在那俊美的双唇上恣意地吻着。
那个时候，外面的夜色正撩人，南方都市的夜晚，美丽而喧嚣，旅社临街而立，街两边林林总总的商铺和饭店的灯光里倾泻着笙歌瑶乐，各式霓虹旋啊转啊闪啊烁啊，有音像店里飘出柔婉古典的异域情歌，缠绵绯恻地像从隔世而来又折回不知远近的隔世。臭豆腐、烂香蕉、红烧肉的味道夹着在夜晚荡漾盛开的女人的脂粉味和体味在空中弥漫着。这一些都是我十分熟悉的，每天下午，吃过晚饭，我就在这条街上晃荡，留连于书摊和服装店，但是，那夜，我没有，一下班我就溜到旅社里来了，盛开在海天的身下。
他终于肯和我谈谈心了。四川、成都、贵州、昆明、重庆这些他刚刚去过的城市，他一个一个地给我讲，然后又给我讲他远嫁四川一个穷山沟的妹妹，讲他妹妹的孩子，然后又讲回了广州，讲回了那个我曾短暂滞留过的他所在的公司，随之而来的就是他对自己一事无成的感慨。再随之而来的就是每次和我在一起他都有意无意提及的那个女孩子，他沧桑而深情地在我面前演绎着他过去岁月带给现在的感伤和烦恼。
我并不安静地听着，时而插几句见解，可是，我不知所措了。我能够很豁达地听他讲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能够很真诚地劝慰鼓励他，可是，看着那张因二十天奔波劳累而消瘦变黑的脸，体会着他叙说时珍惜而怀恋的语气，我真的不知所措了，我装出不在意的神态，像我在外和客户打交道时那样表现得自信而飞扬，可是，那种被丢低的感觉袭上来，我怎么也无法平衡。我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啊，他口口声声说忘了她，但那么多个我们共拥的夜晚和现在未来都有没有那个负了他的女孩重要，没有那两年前的回忆重要。我在某种程度上竟远远不如一个仅初中毕业的包装工人。
你可以去找她啊，把回忆续上，省得这么遗憾。我讽刺。
不可能，别人否定了我，我绝对不会去求。
那么，对于你不爱的，你不要因为寂寞和欲望去找寻浪漫，你爱的，就好好珍惜，别伤害人。我漫不经心地吐出这句准备了很久的话，同时别过脸去，背朝他，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动容。
我珍惜了，我尝过甜筒的滋味了，可是——
不要说了，没多大的意义。我打断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来，不是为了让他刺我的，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我已够烦，受不了这份痛。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我想说，因为这是我真实的感觉，你可曾很认真地爱过一个人？
顾然陌生的形象在我眼前闪了一下，刹那间我想冲动地对海天嚷，有啊，我知道深爱一个人的感觉，但是我不会为他走进死胡同，我不会把他带到我现实的生活中来。你无法走出回忆，你就不要在现实生活中开始新的恋情啊！但我没做声，我没理他。还向他要更深的伤害吗？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悠悠旋转的风扇，迷茫、绝望、悲哀的感觉如蜘蛛网一样，缚得我浑身无力。眼泪涌了出来，顺着我的脸颊滚落。
想起曾经叫我陪他海角天涯却一直站在我无法抵达的天涯的顾然，想起闪电式坠入情网而和男友回老家的好友沙妮现正在那个她可以看到雪的地方被珍宠着，想起面前这个男人的自私，想起我要不到的未来，无以形容的伤心似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漫过，将我推向瞬即跌落的浪尖。
海天爬上床来，搂着我，歉意地笑着。他的双唇轻轻地覆在我的眼上，滑过我的鼻子、脸颊、双唇，又滑过我的脖子、双乳、大腿，痒得受不住了，我笑起来，制止了他。当时，我眼里还有泪，在我笑的时候，眼睛一眨，泪就出来了。
亮着灯，我睁着眼睛看着海天娴熟地褪去我的内衣，在我的身上动作着，我看着他用力、快乐、迷醉、疯狂，我在他身下不停地晃动，我的眼泪不停地流着。
我知道这个男人不爱我，在他问我你有没有认真地爱过一个人时我就知道他不爱我了，我很认真地爱过顾然，我为他情痴不已，同时，我亦不认真地跟一个又一个男人周旋过，可是，这个男人，我现在认真着的男人，他不爱我，无论他能给我多么倾情的吻和温存，他亦像顾然一样不属于我。顾然是无奈，他是无法。
我闭上眼睛，尽力地想去体会这个男人所能带给我的感官喜悦，可是，眼泪，大颗大颗灼热的眼泪禁不住地从我眼角流出来，忘却的伤痛、忽略的怅惘、已然沉淀的情绪与感触纷涌而至。它们在我闭上眼睛的黑暗中清晰而真实，并且散发着落叶的味道，在空中旋舞着。萧萧的黑夜如森林，密密排着的高大的树木厚厚实实地遮住了我头顶上的天，糜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低矮的灌木丛中不时传来奇异的鸣叫，忽地一阵响动，一只灵巧的小动物似是从我脚边出发，飞奔而走。我摸索着前行，却依稀听见有悠柔的曲调从云层透过树木在我耳际回旋，它带着遥远天际某个村落的暮霭、炊烟，袅袅上升。我看见暮霭中，一个满头银丝、面目慈善的老人，她轻轻地摇着蒲扇，在她的一侧，一群大小不一的鸡在地上啄食着，另一侧，一条小河安静地流着，河面上还泛着些青菜叶和小木头。我感到身子一阵子发热，向前奔去，在那条小河里洗个澡，跑啊跑啊，有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我本能地叫起来。
“亲爱的，宝贝！”我的森林不见了，还有优美的村落、可亲的老奶奶、我要洗澡的河流都去哪了？又是谁在和我说话？我擦着眼睛寻找，却是睁眼就触到海天的笑颜。
心，莫名地疼起来，眼泪如注。
室外，夜色阑珊；室内，灯火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