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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笔的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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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自己3年前搁笔,此时的我不禁哑然失笑。

    搁笔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蒙恬没发明毛笔之前是没笔可以搁的,那时之人有了不得不记载的事情,才拿起锉刀在竹简上把那些不能止于言的话雕刻下来,是很费气力的事情。所以,读完道德经与论语这样的书,是特别需要韦编三绝的韧性的。因为这些书籍大抵是孤本,读者必然寥寥,更不必说有几个聪明绝顶者有机缘能够从里面品味出“子午卯酉”来了。

    想必他们绝对不会有所谓“搁笔”之说,相互交流完全靠耍嘴皮子进行面对面的辩论,因而出现了所谓“百家争鸣”的时代。既然没有白纸黑字的记载,表达水平好坏决定了言论能否刻在竹简上流传下去,所以先秦的散文水平特别高,现在的教科书与古文观止里那些脍炙人口的篇章,所以诙谐幽默、美伦美奂,恐怕与“罄竹难书”有莫大关系。

    究其深层次原因,是因为那时文人骚客没笔可搁吧!论语作为儒家经典是后人整理的零散谈话录,道德经是老聃被逼无奈下逃遁隐居的通行证,完全没有时下职业作家与写作爱好者的功利色彩,完全舍弃了书斋里的“捉刀”的刻板,才有了鲜活的“游说”后身心的反刍与淬火,才有了文字的简约美以及不耍笔杆子的神韵与飘逸。

    在隋唐实行科举制度前,天下分合频繁、熙熙攘攘,连一张书桌都放不下,只有魏晋时代的几个狷狂之人跑到竹林里去放荡形骸,到崇山峻岭里去曲水流觞,还有躲到桃花源里悠然见南山的,当是时,笔既是他们出行的道具,也是他们赶场的行头,完全没有当今文人小窗春睡后舞文弄墨的文房那样令人咋舌的豪奢!

    三年前,天天耽于把心里想法倾倒出来的做法,确实有些痴迷甚至神情恍惚。我的搁笔既不是写信,把“搁笔”2个字作为结尾句,以代替“此致、敬礼”这些客套话;也不是过去文人画家运笔劳累之后左顾右盼的闲暇。倒是有点象宋代卢梅坡写的“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里的状态,搞不清楚,到底喜欢梅还是欣赏雪更多些,所以无法动笔,只能暂时搁笔沉吟,无法对雪与梅的优劣去给出一个优劣绝对的定论,只淡淡地说色彩与气味上它们各有千秋。

    其实,我搁笔何尝不如此。写文章时候那种信手拈来的感觉喷薄而出,情感加诸并假借文字上,化去了心中的戾气,那种惬意与庖丁解牛之后的感觉并无本质的区别。但是,重新反味自己写过的诗文,仔细推敲后,还是没有老僧入定后的妙境,纯粹精致仍然停滞“心向往之”的阶段。既然寄居在世俗,喜怒哀乐与声色犬马焉能入耳入眼入心?

    文质彬彬,是为君子。君子是做人的极致,运笔有神同样也需要文采与质朴并重。唐宋时代,读书人可以直抒胸臆地吟诗著文,笔下的惊雷从李白的生花妙笔里飞流直下;也将杜甫的墨色会当凌绝顶;也可从韩愈柳宗元一撇一捺的工笔里窥视到冼练与纯净;更可从苏东坡的诗词里品味出挥毫泼墨的洒脱疏放!

    但是,后人更习惯背诵与模仿,总恨不得也写就“与天下相驰骤”的文章,于是就亦步亦趋地与他们一样风花雪月,倒是忘记了他们搁下手中的笔在红尘里游走的片段。李白困窘的时候,在江南百无聊赖时候,沿着杭州、富阳、桐庐、嵊州、新昌一线(所谓唐诗之路)游历时,除了留下梦游天姥吟留别并没有什么传诵的作品,许是他所有心思滞留在风景之外的寻仙炼丹等事务里,许是他酝酿自己风格之蜕变呢!苏轼虽然留下许多旷世文章,但凡研读过他所有作品的人都知道,他困居崖州儋州(今海南)时无论是散文与应和陶渊明的诗歌,完全没有了大江东去的气势,那时的他完全是一副山野村夫的模样,暴戾豪放之气被代之以平和舒缓。

    提笔与搁笔是书家生活的全部。“吴带当风”的工笔虽然潇洒,那是茶余饭后的千锤百炼使然,滕王阁上洋洋洒洒的千言一挥而就,那是瓜田李下冥思的结缔。

    对于一个惯于使用文字表达自己情感的人,要想完全搁笔是颇费周折的。我没有吸毒的经历,不知道瘾君子戒掉毒瘾的痛苦,甚至必须象囚徒一样拘禁起来,才能让他甘心在极度的痛苦之后,不再向往吸食毒品那飘飘欲仙的蛊惑。我有长期的吸烟史,我见过也亲身经历过戒烟的种种,与我放下写文章的积习倒是有些相似。我记得原来单位的同事都是烟民,经常信誓旦旦的要戒烟,把烟、打火机和烟灰缸全部丢弃,没过几天买的烟具更大更多。还有的买了许多食物转移吸烟的注意力,结果是烟煤完全戒掉,又多了一项减肥的负担。

    写文章与吸烟都是一种嗜好,本无可厚非。况且古人说:人无嗜欲不可交。写文章的人,有穷途而哭的,有投河自尽的,也有长命百岁的;吸烟的人也不例外。关键是文章与烟的品味,倘若妙笔生花给阅读者带来愉悦,当然善莫大焉。抑或那些只能享受劣等烟草的家伙,还是不要出入大庭广众、往人群里扎,最好独居一隅,以其昏昏熏陶自己为佳。

    我曾经喜欢一则烟草广告,一边是女子优雅地吸烟,忽而变为一骷髅,令人对吸烟生厌和警醒。但更多的广告是山高人为峰、天高云淡那样充满蛊惑的文字与画面,让那些门外汉心有戚戚焉。

    写文章也是如此。看见文学大师的文章可人,觉得自己也可梦笔生花,其实恰恰做了江郎才尽的注脚。赏花听音乐人人皆可,只有真正的绘画与音乐大师才能仿佛长了千里眼顺风耳,窥视到门径,能够察无色之色、赏无声之声,俗不知可辨别声色彩细微差异的能力因人而异。

    人既然是与天地并称的“三才”必须借助作为探究易(变化)与象(现象)之间玄妙的文字桥梁,虽然不必效法李笠翁谢绝使用印着字迹的碗的做法,但务须怀着敬畏虔诚的态度,不能亵渎了这一神器。

    我记得一笑话。说的是:古代一书生,每天忙于写文章,偶然无以为继,听到太太哂笑,就慨然曰,汝生子因肚腹有物,吾此时腹内词穷!倘若真不想写或者写了也在重复自己过去,那就不妨去重新与文字邂逅、恋爱、结婚,然后怀孕和十月怀胎,那岂不妙哉!

    我虽然写了很多诗文,但大抵是鬼话连篇,其中很多即使自己重新读来都觉得面目可憎。其中一首今日读来,也觉得颇能表达我搁笔后的状态。

    没有诗的日子

    所有汉字

    脱去华丽外衣

    再次与生活“零距离”地接触

    象鱼游在水里

    鸟飞在天

    没有诗的日子

    一切语言

    不用拥挤在一起取暖

    阳光、空气和水不妨通过

    根系树叶和导管

    把绽放的花蕾

    贮藏在无声无色无味

    透明的缝隙

    没有诗的日子

    不必用键盘与鼠标

    指点生命的执迷不悟

    走在路上的脚

    只能抬起后落下

    足迹隐没在荆棘密布的荒野

    颤抖的手掬杯换盏

    溺死了额头的沧桑与皱纹

    没有诗的日子

    心绪从掌心四处逃匿

    手纹凌乱

    象鬼魂或妖魔纠缠撕磨

    影子纵横交错

    把我余生

    或纂紧成虚拟的拳头

    或释放出意象的惊雷

    2009年12曰4日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