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姗姐果然盘下了李成勇的“夏娃河”不过名字改成了“流星花园”仅从改名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姗姐比李老大还要老谋深算。“夏娃河”这个名字太扎眼,太张扬,听上去,立马就会产生出与性有关的联想;而“流星花园”则收敛得多,与某个五音不全却红透全中国的男生组合有关,但是,圈内人细究下去,就会品味出其中的味道来,想想,那个歌组合中的男歌星哪个不是俊男帅哥?况且又是四个,真的是俊男帅哥的世界。
姗姐用“流星花园”这个名字,其实是想告诉那些富婆富姐们,这里帅哥如云。
李老大怎么着就没想到这一成呢?用了“夏娃河”这么色情意味极浓的名字,它无疑在向世界的人宣布,这里是女人玩男人的地方。
枪打出头鸟,这么张扬,不整你整谁?李老大,你怎么就那么笨呢?也许,是毒品让你变得这么笨的。
坐在一个姓许的女人的宝马里,苏醒过来的长江街传递着诱惑的信息,我在蠢蠢欲动的迷幻般的感觉中,想来了李老大。
得知李老大栽了的消息这些日子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他,想起他那被毒品吞噬的瘦骨如柴的身体,想起他淫邪而狠毒的面容,想起他所施予我的讥讽和施舍的口吻,想起照在自己和他身上的让人昏昏欲睡的监狱的阳光。我没有恨,也没有怒;心里滋生了充满着关心和折磨的温暖。
我对自己说,真该去探望他。但是,如果我真的去了,无疑是自投罗网。
于是,我对窗外传递过来的诱惑,发出了沉重的叹息。“叹什么气?”身旁的伴老徐娘问,语音里含着关切。
我望着在窗外向后飞驰的人群,树木,建筑物,摇摇头。她说:“你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如果不想去,就不要勉强。”我说:“姗姐的店开张大吉,怎么能不去?只是突然想起了李老大”女人听了,先是叹了口气,发出几句世事难料之类的感慨,然后就冷笑一声说:“不过,李姗的下场也不见得比李老大好多少。还记得那个魏仔吗?被她包了的那个。”
我问魏仔怎么了,姓许这个女人说:“还能怎样?命根子被人割了,生不如死哟。”我浑身一震,没有再追问下去,也没有必要再追问下去,许女士的弦外之音已经很明了。
一刹那间晚被恐惧包裹着,我禁不住抱紧了双臂,闭上了眼睛。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流星花园”门面依然很小,但是里面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走进去就像走进了自然,当然也不可能有那些裸体男人的画,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做得很真的花草树木。
人也换了新的,姗姐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男服务员,一刷水全是新面孔,都非常年轻,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干这一行的。
看得出来,姗姐试图彻底抹去李老大的影子。但是,一个人的影子真的能彻底抹去吗?客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谈的最多的却是李老大。在这里,李老大的阴魂不散。
姗姐请来的客人以女人居多,像许女士这样带着男伴的,极为少见。她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物色新货,因为她们的眼睛从来就没有安分过。在接近自然的布置里,演绎的还是李老大的那一套。
我倒了一杯酒,站在角落里,漠然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感到很无聊,真的很无聊。我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下,酒精顺着喉咙下滑的过程中,突然嗅到一种很熟悉的气味,那分明是人身上的味道,却想不起这气味是谁的。
我开始拼命地思考,与我有过肉体关系的人一个个从眼前闪过,胖的瘦的,衰老的年轻的,她们身上一径都闪着幽蓝的光,她们身上也都是一个味儿。那么,刚才我嗅到的那种味,其实就是他们混合的体味。
在这份热闹里,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迷茫和窒息,我甚至想到了死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场合里。
就在这时,意外地看见了幽灵一样的背影,穿梭于人群之中,轻飘得没有重量似的,如喧哗里的一叶浮萍,东落西飘。我的眼睛追随着他,只是为了看清他的脸,但是,他始终没有回头,最后在一个角落里隐去了。我敢断定,这个背影就是李老大。
此刻我感觉自己置身于坟墓之中,周围都是尸体,但是他们会动,会说话,会笑,他们在腐烂,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我的脸上全是汗,气透不上来。
我找着正在包厢里打麻将的许女士,对她说:“我病了。”她看了我一眼:“你的脸色确实很难看,回去吧。”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流星花园”奔到外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李老大的案子一直没开庭,因为他的毒瘾发作,死在了看守所里。赛金花没有来,他的那些干儿子们也没有来,我也没有去,最后是姗姐替他收了尸。
姗姐说,李老大死时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但脸上没有痛苦的迹象,有笑,很空洞的。讲这件事的时候,姗姐流下了眼泪。
我这是第一次看见她流泪,说真的,她流泪的时候,才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她擦干眼泪问我为什么不哭,我告诉她,我压根就不会哭,连得知父亲去世的死讯时,也没有哭。姗姐听了,长叹了口气。
那一夜,我和她睡在一起,没有做任何跟肉体有关的事情,只是在谈话,谈论跟死亡有关的种种。她说她死的时候,一定要死在爱人的怀里。天,女人怎么都有这种“琼瑶情结”?即使像姗姐这样占有欲和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在这一点上也天真得可以,也许女人的可爱之处正在于此。
她问我对死亡的看法,我想了想,说:“如果让我选择死亡的方式,我一定选择自己结束生命,或把自己关进冰箱冻死,或用把刀插进自己的心脏,或自己朝太阳穴开一枪,干它干得轰轰烈烈,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死亡的方式,因为死亡是生的另一种形式。”
她用审讯的目光盯着我很长时间,然后说:“知不知道,你很怪?”我说:“我怪吗?”她不再言语,过了一会,便发出了轻微的梦呓,但我知道她醒着。
这时,我听到从屋外传进来的嘈杂的声音,天已经亮了,凡夫俗子们醒了,行尸走肉们睡了。
在与姗姐谈论着死亡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人。知道那是谁吗?告诉你吧,我想到了贺燕雁,她活着,但手里攥着的却是一张死亡通知书。
我认为,这种预约式的死亡,是最为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