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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雪花又细细落了下来,映得雪地里的红梅绽放得越发傲然冷艳。
傅良辰穿着件淡紫色大氅,怀里携着厚厚的年礼单子,走在廊下,正欲前往婆母的寝居,却被一阵清脆的笑声吸引住了,停下了脚步。
“将军!咱们来玩雪仗好不好?在北地我可是玩雪仗的第一把好手,我哥他们都打不过我,每次都被我砸得抱头鼠窜举手投降。”
古瑶儿穿着一袭红艳艳的火狐裘,美得如同一团烈焰,灿烂的笑容,美丽的脸庞彷佛在发光。“将军要不要试试呀?”
那个熟悉到令她心痛的高大挺拔身影着一袭华贵古凝的黑狐裘,英俊脸庞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笑意,专注地凝视着那个娇美女郎。
“是不是吹牛皮的?”萧翊人浓眉微挑,嘴角上扬。“那好,若是我输,找便陪你在京城玩上一天,任吃任喝任挑。那倘若你输了,你要赔我什么?”
“不知羞!”古瑶儿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笑得更加欢然张扬。“你堂堂大将军赢是应当,要是胜了我一个小女子,还真好意思同我要东西啊?”
“狡猾。”他失笑,宠爱地轻点她的鼻头。“话都被你说尽量,我赢也是输,这仗还怎么打?”
“我就是狡猾,我就是耍赖,你想怎样?”古瑶儿双手叉着腰,仰着头对着他大笑。
“就当遇见女大王了,还能怎样?”他笑着摇了摇头,故作不敢恭维状。
“好呀,将军,你损我我叫你损我”一高大一俏美的身影在雪地红梅之中笑闹着,美得彷佛一幅画,教任何人见了都会生起“好一对郎才女貌的壁人”之感。
傅良辰却是怔怔地伫立在廊下,原就苍白的小脸越发惨然,她只能下意识地后退、再后退,退到了廊下阴影里。
什么叫自惭形秽心碎若死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瞎了眼,聋了耳,甚至,从来没有活在这世上过。
尤其,当她清楚地看见他锐利如电的目光直直地射往她藏身的方向来,他嘴角微微弯起一丝嘲弄的、蓄意的冷笑,她心打了个哆嗦,瞬间明白了,原来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她在这里。
他是故意的。
故意和古瑶儿在她面前上演这幕郎情妾意的恩爱依依,故意教她知难而退,教她看清楚他根本不将她这个妻子看在眼里,更遑论放在心里了!
如此伤人她闭上眼,浑身止不住剧烈地颤抖着,阵阵发冷。
翊人哥哥,你就这么恨我?就这么迫不及待逼我答应见那个瘦弱如游魂般的身影踉跄离去,萧翊人以为他会有胜利的满足愉悦感,可是不知为何,他只觉胸口揪拧得很紧,紧到隐隐生痛。
“将军,你怎么了?”古瑶儿的手在他眼前挥舞着。“怎么不说话?”
他回过神来,勉强微笑了一下。“雪下得大了,我们进屋吧!”
“可是我想打雪仗”古瑶儿一见他的神情,娇嗔蓦然消失了,忙点头道:“也好,是有些冷了。”
他点点头,英俊脸庞若有所思地端凝着,大手虚扶着她的臂肘,步出了梅圜。
古瑶儿察觉到他的异状,想说什么,却还是悄悄咽了回去。
距离,就连她,也未能真正全然打破、驻足而入。古瑶儿曾满怀妒意地猜想过,或许他心底另外深藏着一个人,她甚至以为那个人就是他远在京城的妻子。
可是这次亲眼看见他对他妻子的种种言行之后,古瑶儿立时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只是胡思乱想,大将军愿意亲近的女子果然只有她。
唯有她,才是能与他比肩,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另一半,绝非国公府里那个有名无实的将军夫人。
思及此,古瑶儿不禁愉快地笑了起来。
萧何氏气得好几天都不肯见儿子,只在寝居里宣称养病,萧翊人每每晨起请安,都被挡在门外大半个时辰,最后才怏怏然叹息离去。
“娘,您还是见见夫君吧。”傅良辰为婆母斟了杯红枣茶递过去,然后习惯性地为她揉捏着腿脚。“烫,娘慢慢喝。”
“你这孩子”萧何氏眼圈又红了,微微哽咽。“还替那臭小子说什么好话?你别担心,娘是死也不准他纳那个女人进门的。”
她神思恍惚了一下,彷佛又见梅园笑语殷殷的那一幕拦得住人,可拦得住心吗?
“娘,”她低下头,苦涩地轻声道:“您为我做的已经太多,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娘因为儿媳,与自己的儿子反目相向?”
“有娘在,绝不会让翊哥儿委屈你的,我倒要看看他是要我这个娘,还是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萧何氏越说越是气愤,呼吸跟着急促了起来。
“娘,您先喝口茶顺顺气,就别再为了我们小辈的事动怒了。”她赶忙替婆母拍抚着背。“这事是儿媳不对,让您和相公为难了。”
“辰儿”
“您”她满喉酸涩苦溢,顿了顿,才艰难地道:“您就依了相公的意思吧。”
“辰儿!”萧何氏大惊失色,急急握住她的手。“你说这是什么话?娘不是说了,这事儿有娘替你挡着——”
“娘!”她那张苍白的脸上却是平静得异常。
“他喜欢她。”萧何氏瞬间僵住了,哑口无言,只能吶吶地看着她。
“过完年,便为将军他们”傅良辰闭了闭眼,只觉接不来的话字字如万针戳心刺喉,可是梅园里他们的笑容,还有他对着自己时,那深深的厌恶,已经将她这三年来守着的一切,变成了一个至可悲可怜的笑话。“作主吧。”
“傻孩子,娘怎么可能,怎么忍心”萧何氏再忍不住,紧紧环住这个自己从小看顾长大的孩子,泪如雨下。“你这个傻孩子,你们夫妻又何至于走到那一步?”
“娘”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极力忍下,低声道:“他喜欢她,不管我来得多早,等了多久他喜欢的是她。”
“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呀,你再等等,娘不信你和翊哥儿那么多年情谊,他真的会舍得下你”萧何氏急慌慌地劝道“翊哥儿以前最疼你了,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嫌你老爱跟着他,所以在大街上松开了你的手,把你给弄丢了,后来还是他自己急得满大街的到处找,整整找了一个晚上,最后在月老祠里找到你,还是他抱着你一步一步走回家,你记得吗?”
“我记得一直一直记得的。”她抑不住地微微哽咽。
“所以你要等他,等他记起你的好,你千万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萧何氏心疼地替她擦着眼泪“知道吗?”
“娘,”她冰冷空荡了多日的心终于恢复一丝暖意,鼓起勇气,像是溺水者总算攀附住了唯一的浮木。“我能吗?还来得及吗?”
“好孩子,你一定行的。”萧何氏含泪笑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的心都是肉做的,翊哥儿虽然固执,面上刚硬,可他的心一向就软,你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最是明白他的性子了,对不?”
傅良辰点点头,心下生起了微微的希望。
是啊,她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不是说好了,这一生一世都要做翊人哥哥最贤慧的好妻子,一辈子照顾他,守护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动摇的吗?
“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演武场上,一干萧家军和国公府家将们正在宽敞的空地上一对一操练着对敌刀法,而后才是分五人一小组,五十人一小队,进行真刀实枪的锻链。
“单人制敌先机,首重快、狠、准!”萧翊人霸气凛然地行步在队伍之中,沉稳地负着手,朗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
“是!”萧家军如雷应道。
他大步缓缓踏过,阵光锐利如炬,环扫着挥汗如雨奋力演练的萧家军士们,并不时出手一一指点,紧随在他身后的赵副将,年轻脸上尽是严肃恭谨,专注地听着他的叮嘱。
直到正午鼓点声起,萧翊人这才对赵副将颔首示意。
“将军有令,全军停止!”赵副将大喝一声。“正午歇食,半个时辰后继续操练!”
“遵令!”
看着萧家军士们训练有素地退下,可个个脸上迫不及待露出期待笑容时,萧翊人微眯起了眼“赵温。”
“属下在。”赵副将恭敬应道。
“兄弟们在高兴什么?”他有丝不解。
以前也不见这些大老粗如此乐呵,怎么今天个个笑得跟傻冒儿似的?
“回将军的话,”赵副将神情有一丝不自觉的温和,微笑道:“他们在高兴要用饭了。”
“嗯?”
“国公府的饭食很好吃。”赵副将含蓄却贴切地道。
萧翊人微怔,突然想起了这些天自己在府中曾吃过的东西,早饭多是清爽开胃又滋补的各色粥和杂粮点心,三五道精致小菜,但几乎每天菜色内容都不一样,中午是香米和炖卤牛猪肉类,好像还搭着一样滋补醇厚的汤,晚上是小炭火锅和江南鱼鲜菜式,暖胃舒服又好克化。
看来他两年未归,家里大厨房的厨娘们手艺竟突飞猛进精湛至此,难怪爹娘上了年纪却仍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想来平时便滋养得极好。
他突然好奇起这军士和家将们的伙食,又是何种式样?
“走。”他大步往鹰楼方向走去。
“将军?”赵副将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去。
甫踏入鹰楼侧翼的饭堂,萧翊人并没有一眼就认出那抹娇小单薄的身影,因为她被人高马大的汉子大老粗们围挡住了,可是当他看清楚是她时,胸口不知怎的一紧,随即回过神来,不由一阵恼怒冲上心头!
她这是在干什么?!
“傅、良、辰!”字字自齿缝中迸出。
那个纤小背影一僵,而后缓缓转过来,清秀温婉的小脸对着他浅浅一笑,屈膝福了福。“夫君。”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大步上前,几乎要冲动地揪起她,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忍住了,脸色却铁青得难看。
傅良辰瑟缩了一下,还是努力仰起头,在他沉沉的强大压迫感下,依然维持臀线平稳,温言道:“我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也是将军夫人,照料府中所有人衣食住行,包括萧家军士们在内,皆是我的责任。所以,我在这里。”
萧翊人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一时竟不知要为她的胆大直言而愤怒,还是要为她从容大度的主母风范而生起一丝丝欣赏。
“夫君也是来此同兄弟将士们一齐共餐的吗?”她眼神明朗如月光,纯净而真诚。
他俊容紧绷,仍不愿给她好脸色看,闷哼了声。“与你无关。”
“是,妾身多嘴了。”长长睫毛轻垂,她再欠身一礼。“那么可容妾身为将军准备餐食?”
“你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他冷冷地道。
赵副将和周围的萧家军们尴尬又同情地望向少夫人,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在将军面前放肆。
“妾身知道了。”傅良辰没有生气,甚至还回以他温顺一笑。“将军和诸位将士请慢用,若饭食有不够之处,还请随时吩咐,大厨房会立刻再送上的。”
“你一个堂堂少夫人,尽管这些肮脏琐事,当自己是客栈跑堂的吗?”不知怎的,他见她神情温婉柔顺的模样就一阵气闷上涌,硬声硬气道。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傅良辰——
“是,将军说得是,下次妾身自当改进。”她面色不变,柔声回道。
他一时气窒。
“妾身告退了。”她轻轻屈膝,身姿曼妙娴雅地款款离去。
萧翊人恨恨地瞪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嘴唇紧抿,浓眉深锁。
她这又是在搞什么鬼?!
相较于大将军破天荒的怒气腾腾,赵副将和萧家军士们则是难掩崇拜地望着少夫人远去的方向,能在将军的怒火下全身而退,少夫人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