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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了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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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吃饭,总会不经意地将些饭粒或菜肴拨弄出碗外。每值此时,外婆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吃了不心疼洒了心疼”并往往还补上一句让小孩子感到害怕的话:“饭洒在地上是要被雷打的”以此提醒我们吃饭不要跑冒滴漏,用餐也要专心专意。

    外婆没有文化,自然不会用“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的警世古诗赐教。但外婆质朴而富有哲理(质朴在于通俗易懂,富有哲理在于温饱不足的年代,家人吃的再多她都不会心疼,而洒了是浪费她则非常心疼)、吓唬而确能警醒的话语,犹如一条“定心真言”让我受用至今。

    上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母亲在外婆所在的村小、父亲在20多里外的公社中学任教,我们的商品粮按月定量供给,父母各28斤,我们兄妹各22斤。我们正长身体,菜肴油水却不多(油每人每月定量4两),只得以多吃主食来弥补长身体之需“粮荒”在所难免。外婆为此想出了“瓜菜代”的办法,或用红小豆、萝卜丁掺进主食里,或用南瓜、土豆、红薯块垫到饭锅里,从来没让我们饿着肚子。

    每个周末,我们都等父亲回来吃饭,一般都要等到掌灯时分父亲才能到家。于是,大家欢天喜地,就着一盏挂在土墙上用小号墨水瓶制作的煤油灯,围着一张经年漆黑且桌面凸凹不平的小方桌开始吃饭。由于光线昏暗,土屋不够宽敞,人一多,大家胳膊肘儿触触碰碰,饭粒菜肴难免洒泼。每每至此,外婆与父亲便抢着将掉落在小方桌上的饭菜夹起来放进嘴里这一幕,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几乎每次都有上演,这似乎已是他们的一种习惯,而我们小孩子家也习以为常地以为这是大人们的“必须动作”

    我至今记得外婆做饭下米时的一个细节——那时我家有个“葫芦瓢”满满一瓢米正好一家人吃一餐,每次下米,外婆总是在舀满一瓢米之后再抓一把(有时甚至是两把)回放到米缸里。有次我憋不住问外婆为什么这样做,外婆幽幽地告诉我:“一顿省一把,十顿省一餐”我顿时明白,这省下的一把或两把米,外婆是要用“瓜菜代”的办法加以填补的。正可谓苦难出智慧,在艰苦的岁月里,外婆做到了既让我们每餐吃饱,又精打细算着“顿省一把,多食一餐”的长远。

    外婆教人节俭的俚语很多,比如“不喝酒,不吸烟,一年省头大黄尖(耕牛)”、“勤俭永不穷,坐吃山也空”、“紧紧手,年年有”、“细水长流,遇灾不愁”等等。但外婆并不把这些俚语常挂在嘴上,而是更多的用最平凡最日常最直接的行为给我们做示范。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生产队里每年秋收后的田野,总少不了外婆小巧而精干的“遛秋”(捡拾收割后的遗留)身影;即使有限的一点自留菜地,外婆也总是把它种得满荡荡的,一年四季皆可从中收获餐桌上的需要;从外回家,外婆从不空手而归,手里不是一根柴禾就是一把猪草,或是一抱既可做燃料又可垫猪圈的包谷杆、枯树叶,有时甚至会兜回一泡肥菜园的牛粪;自己劳作之余以及我们放学之后,外婆总要带着我们去田边地头打猪草,并对我和妹妹打的猪草分别过秤(谁打得多谁得表扬)。在村上的那几年,我们家竟然每年腊月都可杀猪过年;并且,每逢新年,全家人都能穿上外婆与母亲一针一线纳的“千层底”新布鞋。但是,家里好吃的,一般只有来了客人和过年过节,外婆才会拿出来让我们解馋。四年级时,我迷上了水浒传,每晚上都要就着小煤油灯看上几回,时间久了,外婆心疼煤油,便在本来很小的墨水瓶式油灯里留下不足三分之一的煤油,燃尽为限,剩下的故事再吸引人也只能躺在床上想像了所有这些儿时的生活细事,当时我们自然感知不深,甚至于觉得外婆吝啬、苛刻。

    然而,在我们顶着“紧箍咒”历经童年的苦涩与温暖的岁月渐行渐远的时候,在外婆以92岁高龄离开我们、今年诞辰100周年的时候,在不经意间我亦走进知天命的门槛的时候,回首过往,外婆的勤劳与节俭,外婆的精心持家与“抠门”之举,外婆“吃了不心疼洒了心疼”的家训,如同一笔特定时间、地点、条件下形成的独特而不朽的精神财富,深深根植到了我们的血脉之中;又如那年年春天的夜雨,汩汩潜入到了我们生活的春夏秋冬。

    几十年来,无论生活清苦还是物质充裕,我们全家一直都把克勤克俭、爱惜物品、敬畏食物作为一种操守,把细水长流、省能补贫、俭可助廉奉为一种境界。全家人不抽烟、不嗜酒,任何物品总是用到不能再用,食品只要不腐总是热了又吃。一本读高中时的字典,我竟能一直用到现在;不管电视机、电冰箱、热水器怎么更新换代,我家用的仍是15年前的产品。尤其年过七旬的父母,退休十几年来,始终坚持经营几分菜园,享受着自劳自食的乐趣。他们勤俭的品格,良好的心态,健康的身体,是外婆珍贵家风承传的结果,也是我们做儿女的一种福分。

    但愿外婆九泉有知,在您百年诞辰之际,谨以此文深谢您勤俭家风的承传之恩,告慰您圣洁安妥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