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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有个女孩，长得水灵灵。活脱脱的像是颗草莓，人见人爱。
村里有个男孩，从小就不是那么的好看。
男孩和女孩原先就是童年时的好伙伴们。那时他们对于人没有美与丑的观念。那时的山，树多林大，鸟儿也多。那时的水，清澈琉璃，鱼儿也多。
女孩和男孩结伴到山上去摘“乌泥”那是一种能吃的草本植物长出来的小果子，吃起来很甜，但很容易的就给人满嘴的如蓝墨般的颜色。路上有刺，男孩就走前面，女孩走后面。一根带刺的枝条挡在路面，男孩拨开那枝条，走过时，枝条打在了女孩身上，女孩就哭了。男孩哄不住，见路前面有花，就让女孩走在前面，男孩走在后面。走过时，女孩却不采花，男孩想，那花确实难看极了。
女孩、男孩也和其他伙伴到小溪里去钓鱼。那鱼儿在水里，浑然不知落入了他们的眼睛，但他们把装上蚯蚓当钓饵的鱼钩放到水里时，鱼吓的窜开了。弄了半天，他们没钓到鱼，便决定用手捞，随便在小溪边找了个农人们不知几时丢弃的畚箕，鱼捞到了不少，但他们全身都湿透了。男孩把衣服脱下来放在石头上晒。女孩羞羞地把头转过去，把自己一件外套也脱了下来。衣服很快在石头上给晒干了，他们结伴回家。
男孩女孩都上学了。他们在一个班上，老师给他们调整座位时，让他们比高低，女孩低了男孩两厘米，坐在男孩的前面。但从此女孩一直想跟男孩比个子高。女孩一直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比男孩高出两厘米的。因为她母亲就比父亲高。每当他们吃完饭去上学时，在路上见到了，她就叫住了他：
“喂，我们来比比谁高好不好？”
她相信自己刚吃了饭一定会长高的。而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不屑地似乎在说，比就比，谁怕谁？
他们背对背站着，其中一个在自己的头上用手一划，她总是比他低了一个额头。
一直到他们懂得了男女有爱情那回事。所以俩人就再也不一起玩了。直到两个人都到了十四岁时，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女孩那时是学校里最美的，村里最美的女孩。而男孩是学校里最丑的，村里最丑的男孩，这点缘故使他们一起说话的机会倒更少了。初中毕业的时候，女孩继续上高中。男孩回了家做农活。
女孩高中落榜回来时俩人已经是二十岁了。有时候路上遇见了，他们想想，竟不知彼此有多少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就因为一个丑一个美的缘故。
想到这些，女孩就觉得感伤。那是容易感伤的年纪。她常常想，他真的像别人说的那么丑吗？可自己并没有感觉。有时候远远一见面。女孩就想走过去，和他说说话。不过，据说他很少说话，与别人打招呼，也仅限于用眼神。人们说他因自卑性情也变得怪异了。一想到“怪异”女孩反倒凭空有点怕他了。
他种田，种菜，种果树。除了有事，他很少与别人走动交往。别的人都三五结伴四六成群地打牌玩麻将凑钱买酒喝，但他不。因为是别人瞧不起他吗？他从来没有这样想。只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他们走动，而他们也不见得乐意和自己来往。他甚至很少上镇上，除了剪头发，买化肥农药之类的时候偶尔到镇上走走，但他看到镇上的那些妙龄女孩，就急急着回来。
她从学校毕业回来时，他本以为她过不久就走的，但没想到她一回来呆了好久。她为什么不像别人出去打工呢？呆在家里有什么好呢？他想。但立马就觉得自己无聊透顶。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总让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能看清别人的生活，也能看村里一些琐事发展而成的故事，但唯独他对于她却很神秘。她觉得有点陌生，但这陌生又让她觉得好奇：他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很无聊？
但他们还是不说话，他那孤僻的性格还是使她不敢接近他，而他也似乎从来不想接近她。现在如果碰上俩人凑巧一起在路上迎面走来时，他都会从路的那头找个地方折过身去。这让她想起了以前他们还是童年的日子。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
过了两年，她结婚了。男人是县里的一个机关干部。回娘家时，她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女人，人人都很羡慕她，认为她长得这么漂亮，又是高中生，嫁给县里的机关干部一点也不算高攀。时间一直往后推，她第二年生了个胖胖的小子。孩子两岁那年，她丈夫出外学习，于是她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
他还是孤身一人，但这期间他也算是结过婚的人。他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四川的女人，大他三岁，可第二年就携着他的钱走了，又买了个女人，但那女人是个傻子，他又把她退给人贩子了。
她回来的那天，是弟弟用摩托车从镇上把她带回来的，刚入村口的时候，她和他撞见了。他正骑着摩托车往镇上去。似乎是一种意外，俩个人都在车子匆匆擦身而过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那一眼，是多少年来他们第一次看得清对方的眼神。她觉得他还是有点童年时的样子，尽管眼神全变了，但还是有点她能感觉得到的东西存在。他也觉得她并没有自己原先想的那么坏，原来她的眼里似乎还有某种的期待。
她回来的那阵子，天气一直干旱。这种干旱一直有好几个月了，山泉水都干了。这个村庄吃水有点困难，最后只好到祖厝的那一口古井里挑水喝。那口古井不深，水也不是很多。人们一大早就开始争着来挑水。一塑料桶一塑料桶地挑回去，就如以前他们还没有用水管把山泉水直接引到家里的水缸时那样。
她的母亲一直身体不好，挑水一事原来都是由父亲来做的。一天早晨，她父亲的脚崴了走不动，而弟弟总在睡懒觉，起床时还得赶着到附近工厂去上班。现在只好由她来挑水。全村的人一见她挑水，都站着看。因为她也算是贵妇人了，人们想看看她还挑得动那水吗？也有的还动手要帮她挑。这让她很不好意思，但邻里乡亲的，谈不上答谢人家，所以始终都有点不好。后来，她专门等到人们没空或者没人在的时候再来挑水。
那天她先到井边，然后在她快打好第一桶水的时候，他也选这个时候来到了井边。她看了看他，不知说什么是好。愣在了一边。他走了过去，帮她把两桶水都打好了。然后再自己打自己的水。这一些事情中间，他没说话也没有眼神也没有微笑。而她只是一直想不出该从什么话说起才好。
一直到打好了水，他挑着要走，她忽然急着冲他叫着：“喂，我们比比谁高好不好？”
他愣地回过头来。
她用挑水的担子给他比了比，然后又给自己比了比，最后说：“原来你还是比我高了两厘米。”然后她笑着，挑起那担水，离开了井边。
“要不要我帮你挑？”他对她叫了声。
“不要，我还挑得动。”
这是多少年来他们第一次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