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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高中时,学校来了一个叫小江的小伙子。小江约莫二十岁左右,比我要大两岁吧。个头不高,瘦瘦的,红黑的皮肤,有些驼背,看着就有点老气,走起路来,踏踏的,不利索。一说话,先呲着牙,嘿嘿笑一下,一看就傻乎乎的。
听人说,小江是个接班的,小江的爸爸老江,沙岭人,是我们的历史老师。
老江还没退休,小江就接了班,就成了正式职工,这真有点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听说还有的三十多岁结了婚、儿子都不小了,没念几年书,大字识不了一筐,却接了班当老师。这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生来会打洞,岂是“荒唐”二字所能解释得清的。
小江,这样一个傻乎乎的人,进了学校,能干什么呢?当然,上课堂讲课,那是肯定不行的。怎么办?唯一去的地方,就是后勤。去后勤,无非就是喂喂猪、刨刨菜地之类,别无他能。
于是,我们上劳动课或体育课,或者上操场跑操,经常看到小江提着桶,喂那几头哄哄唧唧的猪,看到他在菜地里刨地的身影。热了,还光着膀子,很卖力的样子。
小江有这个弱智的毛病,自然,挨他爸爸老江的训斥,那是常有的事儿。
比如,我们正在操场上自由活动,看见小江踏踏地凑过来看热闹,很少有人搭理他。看见他嘴上有鼻涕,或是系错了扣子,或是扎裤腰的带子松了,江老师就是一顿斥责:“看你那副熊样儿,还不快干活去!”小江的脸,就更红了,赶紧退到一边去。有人憋不住,就吃吃地笑一声。江老师就会对我们说:“我这个儿子,天生弱智,没读过几年书。要不是有这个接班的好政策,恐怕连个媳妇也说不上,还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第二年,我们文理就分了班,我进了文科班。为了更好地迎接高考,早有早自习,晚有晚自习,有时晚上没电,就点一盏小煤油灯学习。我眼熬红了,熬肿了。
尽管学习如此紧张,但有关小江的笑话,还是传进了我们的耳朵里。
别看小江外表绵软,其实这个人的性子,还是很犟的。一次,小江实在憋得不行,就在菜地里方便了一下,拉了一泡屎,不料被管理员看见了。小江慌慌张张提起裤子,还是被管理员踹了一脚,还骂了一句:“妈的,怎么像狗一样,抬腿就尿,蹲腚就拉!”小江就把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像背书一样背了出来:“不是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吗?种菜不也是用大粪,我没做错嘛。”“傻小子,还敢犟嘴!”管理员火气更大了,举起巴掌,想再次动武,小江吓得屁滚尿流,赶紧逃了。
管理员寻思,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几天后的一个夜里,他上床睡觉,只觉得身子底下有些东西乱爬,咬得他身上起了一片疙瘩,痒的钻心般难受。打开灯、掀开被子一看,我的天,哪来的大虱子,一只只在被褥上乱爬。管理员看在眼里,想在心上,就马上明白过来,这都是小江那家伙搞的鬼,没错儿!
第二天,管理员表面上装作没事人一样,却暗暗盯住小江,看他的一举一动。果然,等到了下午,小江看看前后无人,又悄悄溜进猪圈,从猪身上捉虱子,被管理员逮个正着。小江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犯罪”经过:为了达到报复管理员的目的,小江就从猪身上捉了一把虱子,趁管理员不在,悄悄放在了他的床上,并且还想放第二次、第三次。管理员一气之下,告诉了他爸爸江老师,结果,小江挨了一顿好揍。
就这样,快要高考了,学校进行了一次预选,预选上的,还要到外地集中复习一个月,就有资格参加高考。我们文科班50个人,只预选上5人,我就是其中的一名。江老师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说,好样的,有出息。考场就在县城师范学校,结果,我们五个人,一个也没考上。一个个心里都凄凄惶惶,就像丢了魂儿似得。想想多少年的寒窗苦读打了水漂儿,那种挖心挖肺的滋味儿,平常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那个时候,高考多严呀,差一分,也考不上。只能选择复读,或者回家。不公啊!比比小江,再看看自己,我真是欲哭无泪。
我选择了回家。离开了学校,就很少知道小江的消息了。
一年后,我进了党委工作,那年参加了社志的编写。那天,为了调查情况,我去了沙岭。在沙岭党委,我意外地见到了已经退休回家的江老师。同样因为编写社志的需要,江老师被抽调了过来。江老师见了我,十分高兴,好酒好菜款待了我。席间,我跟江老师都沾了点酒,话也多了。我就问起他儿子小江的情况。
从江老师的口中得知,这两年,江老师为了儿子的亲事,没少操心。对象看了几个,人家不是嫌他呆头呆脑,就是嫌他邋里邋遢。哎,你也别说,憨人自有憨福,邻村就有个挺俊秀的女子也不嫌弃他,还嫁给了他,去年结了婚,今年就生了个儿子。江老师说,小江还在学校,无非还是喂喂猪、刨刨菜地、打打杂,按月领工资,过得挺好的。一个弱智之人,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还能苛求什么
其实,人生在世,混得好坏,全凭机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那个时候,比如推荐工农兵大学生,还不是全凭关系?比如接班,还不是有个好爹?比如入党,估计没个好爹,也得有个好娘当初,如果没有接班的那个好机遇,小江说不定还是光棍一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