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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在我们鸭塘村,乡间所有的路,该处在哪里就处在哪里,没有一条路处在不该处的地方,并且该宽的宽,该窄的窄,该长的长,该短的短,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不会出现一点差错。我就想,莫非路也是有灵性,有思想、会思考的吧。这样一想,我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一只快乐的小鸟,或是一只鸣蝉,一边在路边的树上鸣叫,一边观察着为生计而奔忙的人们。此番情景,一定会是很美妙的啊。
如此想来,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乡间路,就是一条条连接外部世界的纽带啊。
自打记事起,我就走在这样一条条乡间路上。那时的路,尽是些高洼不平的乡间土路。为了便于生活,有些是靠人力修出来的,有些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村东,原本有一条土路,仿佛是斜刺里拽出来的一条布带,往东南延伸五里路,就是集镇。至于路是修出来的,还是走的人多了踩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姥爷从那里走过,从集镇上为我带回几个油煎包。因为他的外甥,是个放牛的小子嘛!父亲从那里走过,逢年过节从集镇上的油坊里或烧锅厂里,换回几斤豆油或是几斤地瓜干酒。想来儿时的我,真不懂事,奶奶迈着小脚,带我去集镇上看望表大爷大娘,明明吃了大娘亲手包的饺子,不但不领情不说,却是一个劲儿地哭着、闹着要回家。大娘善良啊,笑呵呵地亲手摆弄着落地钟表,哄着我别哭,我只是不住地哭哭咧咧,不住地抹鼻子。害的奶奶连声叹气,只好在大晌午头,扯着她的宝贝孙子往回赶路。路两边尽是低垂着红穗子的高粱,高粱地里有时会窜出野兔、飞起斑鸠,很让人开心。奶奶小脚,走不快,我就像一只刚出飞的小鸟,前边跑,奶奶后面一个劲儿地喊,小鳖羔子,就不能慢点,奶奶撵不上你!
就这样,在乡间的土路上,从春天走到冬天,从冬天走到春天,走着走着,我就长大了,就上了小学,上了公社联中。
不知何时,村前修了一条公路,从大人嘴里,知道这条公路叫朱明路。后来我才知道,朱和明,是两个不同的地方,是指两个连接点。
朱明路截断了原先的土路,但我们每天上学,还是先走一段土路,然后再插上公路。尽管公路又宽又平坦,但因为是沙子路,尘土飞扬。有风还好说,来了车,就赶紧躲到上风头。无风的日子,可就惨了,无论哪一面,都会呛的够呛。五里路,每天步行两三个来回,二三十里路,吃掉多少尘土,只有自己的肺才会知道。
不过走路也有走路的好处,除了锻炼身体之外,那就是利用这段时间背书。听老师说要化学竞赛了,我就每天带着化学课本,来回背,有时走进沟里也浑然不觉。那次化学竞赛,竟然得了个全公社第一,我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努力绽放自己的光彩。读完联中读高中,我梦想着考上大学,有一份像样的工作,出人头地。但终究没能考中,我还是打起铺盖卷儿,沿着那条乡间土路回了家。
我们鸭塘村,村子不大,也不过百十户人家,五百多口人。谁家的孩子当兵入伍,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谁家的孩子有了出息,从村前的土路走出去,一直走进大城市,即便闭着眼睛,也会数得清。
可惜,我没能走出鸭塘村。我不知道,是乡间路的这一头连着我,还是我连着乡间路的那一头。有时候,我倒觉得,乡间路是一只善恶分明的大手,它把我从外面生生给拉了回来。它还告诉我,村里的徳爷爷、冠爷爷,是它亲手给接回来的,接他们回来安度晚年。华叔、善哥、荣哥、华妹这些有为青年,是它亲手送出去,送到国家需要的地方。至于臣叔、友哥,却是它亲手撵了出去,厌恶他们,不许他们回来。落榜后,我原想远走东北或新疆,去投奔那里的姐姐和伯父,也忘记是什么原因,终究没能成行。值得庆幸的是,让我看到了乡间路实实在在的变化。
徳爷爷,从青岛退休回家赋闲。几十年在外,如今的鸭塘村变大了,土路变成水泥路,村头的企业很红火。徳爷爷养鱼又养花之外,还租种了几亩地,说是干一点体力劳动,不光为增加收入,其实对身体也是一种锻炼。
冠爷爷,从蓝村铁路上退休回家,不光帮助孩子种地,自己还搞起了家庭养殖,养殖兔子,繁育良种兔,无偿供应给困难户、无劳力户,帮助他们增加收入。他说,我从老家走出去,如今又回到老家,就该为老家做点事情。
华叔沿着乡间路走出去,走进部队,入党提干,后来在地委当了干部。同样是当兵入伍的善哥和荣哥,一个在检察院任职,一个在地市医院任职。说来,还是华妹最有出息,大学毕业后,又考取了博士,在北京中科院工作。
最不光彩的当属臣叔、友哥,是乡间路不要他们了,是乡间路的大手把他们生生撵了出去,是他们玷污了村里的名声。
真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臣叔原本儿女双全,居家和睦,该就该臣叔花心,跟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邻居小媳妇勾搭成奸,最终酿成悲剧。两人约定双双逃走,留下两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乡间路愤怒了,再也不肯饶恕他们,再也不准他们踏进村子半步!
友哥更是罪不可赦。十九岁那年,就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糟蹋了,十五年的劳动改造,想必会使他深深地忏悔,但眼泪洗不掉身上的罪恶,只能在他乡漂泊。如今的乡间路,清一色的水泥路,平整而又光滑,即使他们踏上一步,也会玷污它的洁净。
我还知道,乡间的路,还是一条充满吉庆的路。它喜欢迎来送往,看,我的姐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选一个好日子嫁人了,又是充满温情的乡间路,把我的姐妹们送走了,送到别人家当媳妇。看吧,迎亲的车队来了,谁家的姐妹们像一朵桃花一样,飘进了我们村,成了谁家的新娘子。
我还知道,乡间的路,是一条迎接新生的路。谁家的闺女小子呱呱坠地了,每逢孩子满月或一些吉庆的场合,诸多的亲朋好友,就会沿着充满亲情的乡间路,赶过来为孩子送上声声祝福。
我还知道,乡间的路,还是一条送葬的路,它把我离世而去的亲人,一个个送进村西的公墓。对我的这些亲人来讲,这是一条不归路。尽管没人愿意走,但任谁也得早晚会走这条路。
乡间的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幕幕悲悲喜喜的故事,悲中有喜,喜中有悲,甜甜酸酸,酸酸甜甜,就这样演绎着人生的美丽乐章。